第一回 明月松冈
月圆之夜,华山之巅。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大哥哥,龙姐姐,愿你们携手白头,永不分离!”郭襄看着杨过小龙女相伴远去的背影,一个白衣飘飘,一个青衫俊逸,痴痴望着,哪知二人逐渐消失在夜幕深处,决绝得不曾回望一眼,心中酸楚,两行清泪悄然滑落脸颊。郭芙看着妹妹这般难过,心下不忍,搂着郭襄的肩膀,悠悠说道:“襄儿,你大哥哥和龙姐姐这对苦命人经历了诸多磨难,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我们该为他们高兴不是吗?”郭芙试着平复着自己渐渐苦涩的语调,心中却猛地一痛。郭襄凝神看着前方许久,仍不见二人身影,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姐姐怀里,低声哭泣。郭芙默默擦拭妹妹脸上的泪水,暗自神伤,也不知心中是苦闷?是嫉妒?是祝福?是遗憾?
却说杨过与小龙女自华山告别众人,向终南山而往,一路游山玩水,不疾不徐。杨过这十六年来不欲与人相交,沉默寡言,冷漠孤傲,只与大雕为伍,然而熬过这漫长的十六年,终于与日思夜想的龙儿重聚,自然是欣喜若狂,年少时的热情话多的心气儿也就再次复苏。他每到得一处故地,都要神气活现地对小龙女讲述自己在此地行侠仗义的往事,并且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奇骇无比。小龙女看到杨过意气风发豪迈激昂的样子,心中自是欢喜,微笑着看他手舞足蹈。
行得十余天,来到了终南山下。小龙女多年未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看到终南山的一草一木尽数收于眼里,不由得感慨万分。饶是她在绝情谷底居住十六年,重又回到了无喜无乐无思无虑的状态,但如今回到尘世,故居就在眼前,最重要的是有杨过生死相随的陪伴,憧憬的快乐似乎触手可及,不禁心跳加快,激动不已。她望着杨过温暖如初的眼神,想到他那义无反顾的跳崖殉情,眼眶微湿,撩开杨过眼前垂下的几缕银发,深情地说道:“过儿,你我夫妻二人历经千辛万苦,总算修成正果,如今便回到古墓,白头偕老,再也不理会人世间的纷繁争斗了,好不好?”杨过将小龙女搂到怀里,看着她清丽绝伦的脸庞,柔声道:“龙儿,你是我最心爱的妻子,你想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我知道你不喜人世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那咱们就长居古墓,与世隔绝。这外面的世界,是汉人的天下也好,是蒙古人的天下也罢,又与你我二人何干?”小龙女心中一荡,将头靠在杨过的胸口,闭着眼睛感受他胸膛的温暖。
其时重阳宫早已破败,而全真教也日益凋零,教众并不知道杨龙二人已回到古墓,因此也不会有弟子去古墓赠送衣物食品。杨过与小龙女入住古墓后,见旧日蜂巢早已不在,便即张罗着利用玉蜂浆引来蜜蜂。不一日,成群结队的蜜蜂便被吸引至古墓,筑起了蜂巢,四处采蜜。小龙女以蜂蜜为主食,偶尔吃上一些杨过采摘回来的野果。杨过有时馋得慌了,便出得古墓捕捉一些山鸡野兔,权当解馋。两人白天练习剑术,切磋武功,晚上则秉烛畅谈,倦极而眠。如此倒也无牵无挂,快活无比。
三个月后的一天,二人正合练玉女素心剑法,正练到第十九招“亭亭如盖”。这一招的精要在于女方被敌人击倒在地,男方替女方挡掉一掌顺势扑到女方身上,双腿分开撑在地下,利用腰腹力量支持住不致压在女方身上,而女方一剑从男方胯下刺出,正中敌人小腹。二人正练到杨过扑倒小龙女身上时,小龙女还未及刺出这凌厉的一剑,突然一口鲜血喷到了杨过身上。
杨过见此变故,如晴天霹雳,焦急得将小龙女抱了起来,关切地问道:“龙儿,龙儿,你怎么了?你怎地脸色如此苍白?是练功太急走火入魔了吗?”小龙女擦干杨过眼角挂着的泪滴,虚弱地说道:“过儿,你扶我回寒玉床罢。”杨过不敢怠慢,抱起小龙女健步如飞,几个起落便回到了房间,将小龙女轻轻放在寒玉床上,牵起小龙女的一只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杨过心急如焚,想要给小龙女输送真气,但见小龙女闭目不语,眉头紧皱,就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脸庞。良久,小龙女缓缓睁开双眼,幽幽地道:“过儿,我今生没求过你,现下我有一个请求,你务必要答应我,你说成吗?我的好过儿。”杨过见她语气变得稍微有力,此前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渐渐有了生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激动地说道:“龙儿,别说一件事,就是一千件,一万件,我也一定会答应你!龙儿啊,你刚才可吓死过儿了。说吧,要我为你做什么?”小龙女微微一笑,右手温柔地抚摸着杨过的左脸颊,叹道:“我的过儿最好,最听话了。过儿,你听好了,倘若。。。倘若我不能再陪着你了,我要先走一步了,你不许。。。不许做傻事,答应我!”杨过闻言直摇头,伤心地说道:“龙儿,我。。。我又做错什么了吗?怎地你又。。。又要离开我?龙儿啊,这一生,你休想再甩掉可怜的过儿,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小龙女摇了摇头,眼眶潮红,凄楚地说道:“过儿,我是说。。。我是说。。。我快要死了,你要。。。你要好好活下去!”
小龙女这句话便犹如一块炮弹突然爆炸,杨过只觉脑袋轰得一声,眼前一黑,差点坐立不稳。他稳住心神,不解地问道:“龙儿,你怎地如此厌世?难道,有过儿的陪伴,你还觉得不快活吗?”小龙女见他仍然不明白,心中酸楚,颤抖地说道:“过儿,我不是厌世。有过儿的陪伴,我无时无刻不快活的,我只觉得日子太快,怎么都过不够的。只是。。。只是我体内不知怎的,近些日子总是头疼欲裂,气滞血瘀,真气紊乱,想是旧病复发,毒气渐渐侵入了五脏六腑,这两天更是。。。更是不时地呕血,痛不欲生。过儿。。。过儿你抱紧我。”
杨过大惊失色,回想起龙儿近些日子的反常表现,整颗心如同掉入了冰窟,便似停止跳动一般。他呆坐半晌,回过神来,将小龙女扶起,背对自己,说道:“龙儿,你凝神聚气,逆运经脉,我输送真气帮你运功疗伤!”杨过将左掌置于小龙女背心正中,以最雄浑的内力输入她体内,而自己的一颗颗滚烫的眼泪滴在寒玉床上,旋即结为一片片白冰。小龙女使劲挣脱杨过充满黏力的手掌,转身扑到杨过身上,低泣道:“过儿,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听话,抱紧我。我怕。。。我怕来不及,有些话。。。我必须说出来。”
杨过不敢拂逆,只能紧紧搂着小龙女,悲恸道:“龙儿,这究竟怎么回事?过儿。。。过儿不想你死。。。啊,我知道了,定是要用蜂蜜配上绝情谷底的寒潭白鱼,才能驱走毒素。龙儿,龙儿别怕,我现在就抱你去绝情谷,你有救了!我的龙儿有救了!”杨过正欲动身,小龙女拉住了他的衣袖,竭力说道:“过儿,别白费力气了。自打和你重聚,我又产生了各种欲念,再不似在绝情谷底那般清心寡欲了。与其让我死在奔波的路上,不如就让我这样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死在你的怀里。”杨过不忍违背小龙女的意思,悲痛欲绝,搂着小龙女嚎啕大哭。
小龙女见杨过如此悲伤,眼里的泪水也终于忍不住滑落脸庞,她拭去杨过脸上兀自滚落的泪水,深情说道:“过儿,你知道吗?这些个夜晚我多么希望能这样抱着你,就算天塌下来,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也不枉此生。可是,我真是时日无多了吧,我好几个晚上疼痛难忍,便趁着你酣睡时起来运功疗伤,只觉全身奇经八脉上各有一些筋络被毒气阻断,真气运行阻滞,最近更是头疼欲裂,不时呕血,想必已经毒气攻心了。”
小龙女顿了许久,把头埋在杨过胸口,双手环抱着他,继续说道:“过儿,先前我们练剑,练到那招亭亭如盖,你压在我身上时,我却不想出剑,就想你这么一直压着我,想你抱着我亲我。怎料我一动此念,竟觉得胸闷无比,气血上涌,便。。。便呕血了。”杨过赶紧低头亲了小龙女额头一口,深情无限,柔声说道:“龙儿,我现在便一直抱着你,亲着你。”
小龙女突然噗得一声又吐出一股鲜血,颜色竟似比之前所吐的血要深一些。杨过心疼地擦去她嘴角的血液,只听小龙女紧张地说道:“过儿,我刚才所求之事,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杨过紧咬着嘴唇艰难地点了点头。小龙女长出一口气,说道:“过儿啊,等我走了,你就回到外面的世界去吧,你本不属于这里,那里才是你的归宿。”杨过说:“龙儿,你别赶我走,我就算不追随你而去,我也定会在古墓居住一辈子。”小龙女幽幽地说道:“你人在古墓又如何?留得住你的人,却留不住你的心。倘若。。。倘若你便真要和我归隐古墓,绝迹江湖,过着神仙眷侣与世无争的生活。那你又为何要和我谈论武学,勤练武功呢?”
杨过一脸茫然,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是担心有坏人入侵咱古墓,若是。。。若是疏于武功,后果不堪设想。”小龙女摇头道:“过儿,你别自欺欺人了。知道咱古墓入口的人,寥寥数人。其中我师姐已葬身绝情谷,而余下的人和你又是友非敌,何来敌人之说?也许是你潜意识里就想回到外面的世界吧,你不愿一身本领,却得不到施展。”杨过不住地摇头,懊悔地说道:“过儿错了,过儿。。。过儿不该找你练武。是我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