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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外香苑】补档区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之前空间没了就够让人郁闷了
现在连旧帖都被隐藏
哎……
也不知道我存的修订版到底全不全
真不知道我那边草稿本要是精品去回不来要怎么办啊
先开个楼看情况补档一下吧


IP属地:北京1楼2019-05-14 11:48回复
    【2014修订版·一醉是前缘】补档
    引子
    他六十四岁生日的那一天,虽说是隆冬时分,却丝毫感觉不到寒意。我望着院里树梢的叶子在午时日光下安稳平和,喃喃地念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后半句“千里共婵娟。”
    看得太出神了,连来了人都没有察觉。我恍惚之间正好对上子瞻略带笑意的神色。
    “又发呆了?”他摘下头顶的斗笠,轻轻放在门后。开合的木门让阳光倾泻进屋来,晃着了我的眼睛。
    我站起身来,笑着替他脱下了肩上的篷子,“南边的冬天暖和得让人心里发虚了。”
    他也笑了,摇了摇手中空了的酒壶。“我刚刚和子云去了载酒亭,几觞下来畅快之极。”
    我拉着他在一旁的木几前坐下,“畅快了也该饿了吧?我亲自做了一碗长寿面,你快尝尝好吃不好吃。”我把面条推到他面前,瞪大眼睛望着他,似乎他要是有丝毫犹疑就会性命不保一般。
    子瞻摇头失笑。“你啊,性子还像小时候一样,一点也没改。”一边说着,一边试探性地将一口面条送到了嘴里。
    “怎么样?”我紧张地望着他。
    他垂下眼,很认真地品了品,“不咸不淡,粘稠适度,一口吃下去不仅有鱼香,笋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鲜味。”他自顾自念叨着,抬眼笑道:“看来相逢的厨艺又进步了。”
    我托着下巴,瞬间心情大好,“吃得到鱼香就对了。今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跑到溪边,捞了条特别大的鱼。那鱼儿啊可不情愿了,一路上在篮子里跳来跳去的,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扔到锅里。哎你说,是不是因为那条小溪离你们每天喝酒的地方特别近,所以酒味带着诗情啊画意啊把鱼都变鲜了?”
    他笑道,“这么说也有道理。想必那鱼宿醉不醒,早上刚迷糊着就被你捞起来了,满肚子脾气没处发,也难怪要在篮子跳来跳去了。”
    我点了点头,但又很快地摇了摇头,“不对,我觉得啊,他一定是等不及要来给你祝寿,自愿献身的。”
    “相逢,谢谢你。” 子瞻忽然放下筷子,握住了我的手。我们四目相望,嘴角的笑意固然还在,可我却觉得过去几十年的回忆都重叠在我的眼前。他的一句话,像一场雨水将我记忆的湖面冲洗得支离破碎。他的身子被身后的日光镶成了一种几近不真实的画面,让我忽然有一种自己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曾经存在于这一瞬间的错觉。
    我的眼眶突然红了。鼻尖一酸,却还是笑着。“你别把我弄哭了,今天可是你寿辰。”
    他摇头淡淡道:“在我眼里,对错输赢早就成定局了。多一年少一年更是甘心情愿。”
    我看到他轻轻蹙起的眉心藏着一丝让人心疼的风霜,眼角的泪水终于还是滑了下来。
    “别哭。”他捏着我的肩膀安慰我道:“这样,你帮我研磨,我写新词好不好?你还记得上回那句‘家童鼻息已雷鸣’让你笑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吗?”
    我本想笑,可心里如绞痛一般,眼泪不争气地又掉了下来。
    我看子瞻默默地替我将脸上泪水擦去,指尖只留下浅浅的泪痕。我多么希望自己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他也能变回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子瞻,你怨吗?”我轻声问道。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天真而简单。“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让你无故陪了我这么多年。”然后他摇头,没有让我接着说下去,“但是相逢,如果你不悔,我就不怨。”


    IP属地:北京2楼2019-05-14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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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眼睛还未睁开就感觉到有人在帮我系扣子。我努力将左眼卸开一条缝,看到林姑姑正低着头,替我整理着衣领。见我终于醒了,她笑着道:“得去书院了。”
      一听到“书院”二字,我清醒了一大半。“林姑姑,我不识字,怎么去书院啊?”我有些惶恐地道。
      林姑姑微笑着握住了我的手。“你是弗儿的小侍女,你不去,怎么照顾弗儿?”
      我当时也没多想到底是谁照顾谁,只觉得那一句话让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挺重要的人,心里百般受用。
      等我一切都收拾好,终于走到院子里时,我远远地望见弗姐姐亭亭玉立,独自站在道旁。简单的衣裙将她装点得如同池塘中的莲花一般。林姑姑把我的手递给了弗姐姐,不忘嘱咐她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姑姑你放心吧。”弗姐姐温婉一笑,。“这条山路我走了这么多遍了,不会出差错的。”
      林姑姑点点头,又叮嘱我一定要听弗姐姐的话,我连忙点头答应。
      山路不算崎岖。而我自小生活在城里,从来没有人带我看过山色。一路上花草鸟兽,无不让我瞪大了眼睛。弗姐姐见我这么开心,也就让我好好尽兴,只是提醒我小心脚下,千万别踏空了。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一座红墙小院就出落在不远处。弗姐姐遥遥地指着那处院落,告诉我这就是“中岩书院”。“爹爹每日都会来这里教书。他的学生有一些是从几里外专门赶来的,每一个无不是书香门第,才华横溢。能偶尔和他们交流切磋,真是很幸运的事情。”
      “弗姐姐,你每天都来读书吗?”我仰着头,好奇地问道。
      弗姐姐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是来读书的。”
      “为什么呀?”我一下不明白了。
      她修长的手指掠过了我鬓旁的发髻。“姑娘家是不应该读书的。我能来这听爹爹上课,已经是万幸了。”言罢,她轻叹了口气,续道:“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我当时确实不明白。浑浑沌沌地听她说了,下一刹那也就都忘了。但弗姐姐眉心的那一丝怅然却被我刻在了心里。
      “相逢,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弗姐姐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认真地对我道。“不过你回家后不可以和任何人提起。林姑姑,沈伯伯,都不可以。”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发誓绝对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弗姐姐不禁笑了,“相逢乖。”
      “是仙人吗?”我瞪大了眼睛。
      “是朋友。”弗姐姐垂下了眼,浅抹胭脂的双颊有着淡淡的嫣红。
      **
      “子瞻”是我们进了书院后听到的第一个名字。
      弗姐姐轻轻拽过我的衣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我拉进了一间内室。房间不大,却似乎与方才人声传来的地方只隔有一扇薄薄的木门。从这里,能够清晰地听到屋内人说话的声音。
      “庆历六年你多大呀?”说话的是一个年长的男音,有几分熟悉。我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原来是昨晚吃饭时见过的王家主人王方,也就是在这儿教书的人了。
      回答他的人声音清脆而轩昂。“庆历六年我九岁。”
      王方略带笑意道:“嗯,早就听明允说你三岁可阅,六岁可作诗,八岁已经写得一手好字。我问你,你九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啊?”
      那少年恭恭敬敬地答道:“先生过奖。庆历六年,有两篇注定流传千年的文章问世了。一篇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另一篇则是欧阳修的《醉翁亭记》。”
      我忍不住在心里加了一句:还有哦,那一年,我出生了。
      王方带着赞赏的语气道:“子瞻,你说说,这两篇为什么注定流传千古?”
      被唤作子瞻的少年娓娓道来。“《岳阳楼记》用字潇洒,简洁明了,却不失境界。‘长烟一空,皓月千里’。这八字几乎道尽了岳阳楼的雨来云聚,雨去云收。抛开范夫子一气呵成的文笔不说,文尾的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说出了天下志士的心思。倘若世上人人都如范仲淹,家国天下事,恐怕就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了。”
      他顿了顿又道,“然而在我心中,《醉翁亭记》则更上了一个境界。”
      王方道,“哦?说来听听。”
      “《醉翁亭记》初看是在讲滁州风景幽美,细看似是讲人间欢娱。可你若耐心品味,则会发现其中还藏着一味‘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豁达。‘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说得可不只是人间四时的愉悦,还有生命轮回的周期,灿烂,和末尾必然的凋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无论曾经如何繁华,最后一切消散时,能做到不惊,不叹,不哀,不悔的人,才能够捋须而大笑,‘吾乃庐陵欧阳修也。’”
      王方击掌而笑。“果然是苏家的才子,一番妙解胜过了多少文人。好。”
      我看弗姐姐带着淡淡微笑,自己却是囫囵吞枣,完全不知所云。只觉得心里很是不畅快,更没有耐心听下去,转身就朝外面跑了出去。
      等到我跑累了,看着陌生的草木心里正发虚呢,身后远远地传来了弗姐姐的声音。我连忙一边往回走着,一边高声答道:“我在这!”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道人影就匆匆地赶到了我的面前。一个是弗姐姐,另一个我却不认识。
      “你还好吧?”那少年关心地开口问我。他一说话,我立刻就认出他来了。就是方才在室内侃侃而谈,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的人。好像是叫“子瞻”吧?
      “不好。”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跑过去牵弗姐姐的手。
      弗姐姐蹲下来,略有嗔怪地道:“相逢,说好不要乱跑的。真让人担心。”
      我嘟囔地道:“要不是那人说那么多我听不懂的话,我也不会听腻。”
      少年扑哧地笑了,也蹲了下来,有些讨好地道,“是我的不好。下回啊,要是知道你在那,我一定说很多好玩的,说你听得懂的,好不好?”
      他这么耐心地哄我,我一下就觉得他其实是个大好人。我也不是小肚鸡肠的性格,马上点了点头:“你不可以反悔哦。”
      “你拿着我的把柄,我怎么敢反悔。”少年一副无奈的表情,轻轻地将弗姐姐扶了起来。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什么把柄?”
      他听我这么一说似乎格外开心。“没什么。哦对了,我叫子瞻。苏子瞻。你叫相逢对吗?”
      我仍然在想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把柄落在我手上。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样,“对,相逢。”
      “很好听的名字。”子瞻拍拍我的头,微微一笑。


      IP属地:北京4楼2019-05-14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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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姐姐原本和子瞻商量好,要尽快赶回书院,免得王方担心。可我们三人还没走上一炷香的功夫,天就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来。我们几人丝毫没料到隆冬时分还能下起雨来,吃了一惊的同时也只能慌慌张张地去找避雨的地方。可头顶的高头枝桠无不是落尽了叶子,我们东奔西跑,折腾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不知不觉地我们已经进了一片松林。我抬手一把抹去脸上彻凉的雨水,只觉得眼前大片的绿色松海赶走了身上大半的寒意。弗姐姐拉过我的手,牵着我熟稔地穿过了一条小道,待到我们停下脚步时,头顶上的雨滴已经消失无踪了。
        “我们这是在哪儿?”我好奇地东张西望。
        “我们现在在一块大岩石下面,是个避雨的好地方。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吧?”子瞻问我,“走了这么久,你该饿了。”
        “不饿。”我摇头,肚子却叫了起来,毫不留情地出卖了我。
        弗姐姐对子瞻道,“你去吧,小心点。”
        “我不饿。”我瞪大眼睛强调着。那时虽只有五岁,倔强的个性已经初露苗头。子瞻越是对我好,我越是懊恼。觉得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大,不知道该从哪儿还起。当时如此,十年之后亦是如是。可无论我怎样不领情,他依旧对我好。无论他怎样对我好,我就是不能敞开心扉坦然接受。就中的翻覆纠缠,似乎是我和他之间越不过的定数。
        子瞻拍拍我的肩膀,又走进了雨里,我愣愣地看着他在雨中渐行渐远。
        “把头发放下来干一干吧,别受了凉。”弗姐姐满是关切,从袖口中拿出早已湿透的手绢,用力拧干了,帮我擦去颈边的雨水。
        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弗姐姐见我突然哭得这么伤心,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将我轻轻地搂进怀里,安慰道:“好啦,我知道你委屈。”
        我靠在弗姐姐的肩上,只是嚎啕大哭,根本不顾她在说什么,她只好用手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等我哭累了,弗姐姐的肩头雨水还没干,又被我的泪水浸透了。我从她的怀里挣出来,拿过她的手绢就想替她把肩膀擦干。她柔声道:“没关系,过一会儿就干了。”
        我摇摇头,咬着嘴唇执意要擦下去。她无奈地握住我的手腕,佯怒道:“你怎么这么倔。”
        我鼻尖一酸,又要落下泪来。
        弗姐姐只好拉着我的手,温言相劝。“相逢,别跟自己过不去了,我和子瞻都没有生你的气。”
        我吸着鼻子,泪眼朦胧地看着弗姐姐。
        弗姐姐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倔脾气。聪明绝顶,可就是一意孤行。这一点,和子瞻还真像。”
        弗姐姐又道:“相逢,还记得我先前说要带你见一个人吗?”
        我又吸了吸鼻子,点点头,“那个仙人。”
        弗姐姐笑道:“我原本就想领你见子瞻的。”
        她见我有些疑惑,解释道:“子瞻和你一样,是眉山的人。有一日我与爹爹在这山脚下的岷江旁摘采草药,正巧遇上子瞻和他爹爹从江对岸坐船而来。他爹爹就是苏老泉,当年和我爹爹一同去考进士,可惜名落孙山。爹爹从前就与我提过苏老泉是满腹才华。
        “后来,爹爹和苏老泉在江边大谈天下事,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苏老泉听说爹爹在这山上有一座书院,就执意要送子瞻来读书。爹爹的书院那时候已经有很多学生了,我那时候也根本没有预料到我和子瞻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听得入迷,只是一语不发地等着弗姐姐接着讲下去。
        “我们似乎前世就相识了。每次书院下课后,我们都会到这片松林来,弹琴聊天,对对子。有时候我们还会去江边写诗,芦苇作笔水作墨,河岸就是宣纸。”
        她带着笑容说着说着,声音里忽然多了怅然。“我心里虽然明白一两年内,我们的爹娘就会为我们安排嫁娶的人家,却又不敢与他们提及我们的事情,生怕他们一旦知道就不会允许我们见面。但无论我们怎样小心翼翼,这些难忘的日子总有一天会消失的。”
        听到这,我突然明白之前子瞻说我握有他的把柄指的是什么了。那时我和林姑姑突兀地进了弗姐姐的房间,窗外的那个人影原来就是子瞻。
        我忽然用力地点了点头。“弗姐姐,你放心,你和子瞻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和别人吐露半句。”
        我从小就学会了防备何叔,不仅懂得察言观色,连说谎也是饱经历练。
        “只不过,现在子瞻一定很讨厌我。”我嗫嚅着,仍然垂头丧气的,却忽然感觉到一只手稳稳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谁说我讨厌你?”子瞻微笑着在我身边坐下,“诺,李子,很脆的。”他把两个青红相间的李子放在我的裙子上,又拿了一个给弗姐姐。
        我看看弗姐姐,又看看子瞻,两个人都是面带笑容地望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弗姐姐咬了一口李子,轻呼道:“呀,真的很脆很甜。相逢,快尝尝。”
        我也咬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清香瞬时充斥在嗓子里,让原本的干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满嘴李子,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子瞻忽然大有兴趣地道,“相逢,你识字吗?”
        我摇了摇头。子瞻像浑身上下突然来了劲一般,从坐的地方一跃而起。“来,我教你。”
        **
        那日和弗姐姐从松林回来后的晚上,我一身疲累地躺倒在床上,手指在黑暗中试着比划着之前子瞻教我的字。
        “木,目,相⋯⋯”我慢慢画出了自己的名字。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埋在被褥里。
        这是我来王府的第二天,却已经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两天。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一夜无梦,再醒来的时候又是清明时分了。林姑姑进来帮我换好了衣服,领我到院子外面。我又看到了弗姐姐微笑着远远地望着我。我们一路走走笑笑,待到了书院,我们轻轻推开那间内室的门,弗姐姐从书架上拿了一卷书,靠在窗边一边听王方讲解,一边圈圈点点。我则拿过笔墨,把宣纸铺在地上,认真练字。
        这样持续了十日有许,就是除夕了。
        府里上下张灯结彩,贴年画,挂灯笼,新联换旧联。弗姐姐领我去了前厅,中央的桃木圆桌上年夜饭摆得满满当当的,光饺子就上了十余盘。王方很是高兴地让我们都坐下,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团圆饭。见我愣愣地看着一桌饕餮盛宴只是发呆,他笑着道:“相逢,这饭可是为了去旧迎新,不吃可不行。”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一抬眼,碗里便多了一个又白又香的大饺子。弗姐姐一边把筷子收回去一边道:“多吃点,吃完我们再去放鞭炮看烟花。”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口把饺子塞进了嘴里。一时吞也吞不下,吐又吐不出,好不尴尬。一桌人看着我的窘样都不由地哈哈大笑。
        晚饭后我与弗姐姐回房换便衣,免得新衣被烟花触着。哪知道我们前脚刚进门,立刻就有一个人冲了上来,吹灭了烛灯。
        “呀⋯⋯”我轻轻唤出了声,却感觉到弗姐姐的手轻轻盖过我的嘴唇,轻声道:“别出声,是子瞻。”
        我禁了声,却听弗姐姐关心地问道:“你怎么在除夕夜跑出来了?苏伯父看到你不见了,不会着急吗?”
        子瞻却只是沉默,并不回答。
        弗姐姐对我轻声道:“相逢,帮我看着外面好不好?屋里这么暗,要是有家人来查看了,你就说我烛火突然灭了,正点着呢。”
        我重重点了点头。
        **
        “弗儿,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子瞻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含着我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严肃。
        告别?我只觉得身上瞬间凉了一般。子瞻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弗姐姐的声音也没有了往常的平静。
        “弗儿,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和你解释,但是你得相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记住我们的承诺。”子瞻说得如同生离死别一般。我和弗姐姐都被吓得哑然无声。
        屋外忽然有人声传来,我蓦地回神,听到了林姑姑关心的声音。“弗儿,大过年的怎么灭了烛火?”
        我连忙提高声音喊道:“林姑姑,我们烛火刚灭,正点着呢。”
        子瞻转向我,认真地嘱咐道:“相逢,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弗儿。”
        他说完就匆匆离去。被他推开的轩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我努力踮着脚想将高高的烛台拿下来,却被突然进来的林姑姑拦住了。
        “相逢,太危险了。”她有些责怪地伸手取下了烛台。“以后这样的事情叫我来帮忙,别自己瞎逞能,明白吗?”她说着就拿着烛台点火去了,我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弗姐姐?”我见她坐在床沿,快步跑了上去。黑暗中一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只觉得像冰一般凉。
        我见她不答话,又看不清她的神情,心里只觉得万分焦急。正想摇晃她的手臂时,整个房间忽然亮了起来。林姑姑一边催我们别错过烟火,一边踱出了房门。
        弗姐姐的脸在烛光掩映下显得苍白如一张纸一般,她的手用力撑着床沿,似乎一阵风吹过来她便会倒下去。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难过的时候,想要开口安慰,又实在不知道怎样劝她。只得站起身来,想把窗户关起来,以免让弗姐姐受了风寒。
        “相逢。”弗姐姐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是不是再也不会看到他了?”
        我虽然向来没心没肺的,可听她这么一说,还是觉得心里难受的紧。
        “子瞻一定会回来的。”我把手搭在弗姐姐冰凉的手上。
        那时只有五岁的我看不了太远,不知道那一晚的一别将会是多长时间的分离。只知道以后在松林练字的只有我与弗姐姐了,在内室听课的时候也没有子瞻的声音了,再也没有人会采新鲜李子给我吃了。
        大概两年之后,子瞻才回来。那两年,我拼命地练字识字,只盼得等到子瞻回来的那一日,我不再目不识丁。而弗姐姐虽是眼瞳里添了忧愁,却是越发的美丽。我们二人在府里互相作伴,百般聊赖之时至少有彼此笑闹一番。日子虽然淡如流水,却是极为宁静的回忆。
        待到第二年秋月换了夏花时,这份宁静终于沦为过去。


        IP属地:北京5楼2019-05-14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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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重逢
          皇佑五年的七月初七,是弗姐姐十六岁的生辰。附近方圆百里的人都前来恭贺。王家上下张灯结彩,表面上是祝贺家里的女儿终于长成女人了,实质上是在为人父母的眉毛上放了一把火。
          普通人家的女儿豆蔻之年就订下婚约,十五岁上下就嫁到别家了,可弗姐姐当初誓死不嫁。
          王方饱读圣贤之书,虽能理解弗姐姐不愿意将自己的人生拱手让于旁人的心情,却也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家务事无可奈何。
          我也许是除了弗姐姐自己,最明白当时情形的人了。弗姐姐是在等子瞻。
          “子瞻走的时候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我等她。”她有一日做女红是被扎了手指,一边用手绢揉着指尖,一边怔怔地说着。
          我摇摇头。“他最后一句话是要我照顾好你。”
          弗姐姐微微地笑了。“可他匆匆离去前的那一眼胜过了千言万语。”
          她回过头,透过轩窗望进外面的竹林,幽幽地道:“当年舜有女妃娥皇,女英。在舜死后,二女誓死不再嫁,点点泪痕化作了潇湘斑竹,就此名流千古。”
          “弗姐姐,娥皇女英是舜帝的妻子,可你与子瞻还未定情。”我那段时间读了很多书,这些典故都了熟于心。
          弗姐姐没有回答我,低下头,看了看手绢上沾着的点点血痕,轻轻道:“我们用情已深,定不定情,我都会是他的人。”
          我虽只有七岁,却也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祈祷子瞻快些回来。
          然而,弗姐姐十六岁了,子瞻仍然没有回来。
          **
          “弗儿,丹棱的陈伯伯来了。”王方领了一人到了我们面前,满面笑容。
          弗姐姐侧身行了一礼,微笑道:“弗儿见过陈伯伯。”
          陈伯伯伸手虚扶,抚须笑道:“果然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那陈伯伯身边还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正拱手行礼,“王姑娘,在下陈施。”
          王方道:“我与陈伯伯是很多年的好友了,你刚刚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差点订下娃娃亲,只是后来出于种种原因耽搁了下来。”
          我一听这话感觉不对,看向弗姐姐,只觉得她笑容已经有些勉强。
          王方自顾自地道:“如今你成人了,正是我们家双喜临门的时候。不如今日就把婚事定下来,你们两个觉得怎么样啊?”
          陈施满面春风,似乎只要弗姐姐稍微点一下头,他便会雀跃地跳起来。
          “不行!”我忽然脱口。一时间,四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王方的脸沉了下来。“小孩子不要瞎掺和。”
          我急道,“王伯伯,一年前我和弗姐姐到寺里去求签时,寺里的住持对姐姐说,她一定要嫁给有缘人。”
          “胡闹,什么有缘人。”王方皱起眉,显然不信我的话。
          弗姐姐静静地道,“弗儿愿意遵循父母之言,只是住持确实有言在先。弗儿听在耳里,放在心上,觉得还是谨慎问清楚这个有缘人怎么找才好。”
          我看着王方将信将疑的脸色,心里为弗姐姐捏了一把冷汗。不过一时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方法,只能拖得一时算一时。
          **
          待到日落,我极快地披上了斗篷,在微凉的秋风里溜出了院子,沿着两年前子瞻曾走过的小路朝山林里跑去。
          那条小路虽然说不上危险,但到了夜幕时分,还是让人有些心里发凉。好在这两年来因为总喜欢乱跑,唯一的好处就是对山间小道熟悉得就像自家院落一样。
          等到终于跑到了寺门边,我一边匆匆敲门一边高声喊着:“住持,住持。”
          半晌,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里的回音。
          我不禁有些颓丧。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飞快地想着,这么晚了,住持能去哪儿呢?脑海里突然闪过的一个念头让我全身凉了一半。难道住持已经被王方叫去和弗姐姐对峙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拼命地安抚自己,不会这么巧的。
          “相逢?”忽然有人在我的身后。
          我吓得跳了起来,飞快地转过身来,抬头一看激动地快要哭了。“延空,你总算出来了。”
          延空蹲了下来。“怎么了这么晚,一个人跑来这里了?”
          我尽量放慢速度地道:“延空,住持在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他说。”
          我见他没有答话,只觉得大事不好,低声道:“住持没有和王伯伯在一起吧?”
          “王进士?”延空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王进士这么晚怎么会来?”
          我只觉得浑身重担都放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延空,你带我去见住持好不好?这件事情十万火急。”
          延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又闯祸了吧?”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来吧。”他站起身来,拉过我的手。寺门在我们身后咿咿呀呀地合了起来。
          **
          我没有这么晚来过寺里,周围万籁俱寂,隐约只有秋蝉的叫声传来。
          延空把我领到经室外的桃花树下,便不再往前走了。
          “我进去和他说一声。要是他无暇见你,你就只能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打着算盘。我大老远从山下跑到山上,现在几乎都能看到住持映在窗户上的影子了,一扇门还挡得住我吗?
          延空快步走上前,敲了敲门。
          屋内起初没什么动静,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拉开。我踮着脚,遥遥望着屋里。烛光掩映下,似乎能看到三个人的影子。
          我虽然听不到他们低声在说着什么,却看到延空退了出来,是要关门的架势。我心里一急,索性大声嚷嚷着。“住持,弗姐姐执意不嫁,王伯伯却一直给她安排人家,现在拖不下去了,我们只好跟王伯伯撒谎,说是住持你说的她不能嫁人。你可一定要帮我们圆谎,要不然⋯⋯”
          我只顾自己嚷嚷,并没有发现有人随着延空出来了,竟也不是住持。
          “她执意不嫁吗?”有人问道。
          我只觉得这声音异常熟悉,在黑暗里看了好一会儿,又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子瞻?”
          住持从屋里走了出来,长叹了一声“阿弥陀佛”,佛珠在他的手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便领延空去了。
          我却只是怔怔地望着子瞻,肚子里五味陈杂,装满了问题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一身布衣的子瞻,走到在我面前蹲下,微笑着道:“相逢,你长大了。”
          **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当时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回来了不去见弗姐姐?
          我满肚子的问题,到嘴里却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仍然不敢相信我会在这个时候与子瞻相见。他看起来比我记忆中的他瘦了一些,高了一些,我揉了揉眼睛,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一切说来话长,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讲。”他问我,“他们想让弗儿嫁人了?“
          我点点头,又连忙解释道,“我和弗姐姐和王伯伯撒了谎,不过住持得要帮我圆谎才行。”我拉住子瞻的手,认真地道:“子瞻,你快回来。”
          子瞻没有回答我,拉我一步步朝我来时的路走去。终于走出了寺门时,他忽然轻声吟道:“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
          我只觉得这句听起来分外耳熟,仔细想想,才知道原来弗姐姐曾将这一句写满了一桌的宣纸。
          “这是李商隐的七夕。”我抬头脆生生地道。
          子瞻微笑道:“相逢也熟读唐诗了。”
          我不好意思地道,“这两年闲来无事,总是陪弗姐姐看书。”
          子瞻脸上的笑容又淡去了些,“相逢,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弗姐姐的生辰。”我脱口道。
          “嗯。”他点点头,“今天也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我如果现在突兀开口提亲,爹爹会认为我的离家出走和弗儿有关系,我不能让弗儿蒙受这样的委屈。”
          我分辩道:“你们如果解释,他们一定会懂的。”
          子瞻却摇摇头。“相逢,你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你越爱一个人,就越怕伤害她。”
          我不懂,却也明白我一定说服不了子瞻。
          子瞻对我道:“天已经黑了,我先送你下山。不过你回去后千万不可以和弗儿提起我。等时机成熟,我会去和弗儿解释。”
          我在那一刻,耳畔忽然响起了几年以前,弗姐姐在松林里略带笑意,略带无奈的声音。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倔脾气。聪明绝顶,可就是一意孤行。这一点,和子瞻还真像。”
          心里胡乱想着,嘴上只是应了。
          **
          等我们回到了山脚下,遥遥可以看到弗姐姐闪烁着烛光的轩窗时,子瞻终于止步。
          我忍不住叮嘱道,“子瞻,你一定要回来,弗姐姐伤心好久了。”
          子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然后催我道,“快回去吧。”
          我快步跑了十步有余,忽然发现轩窗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身影。是弗姐姐。她的一头青丝都放了下来,静静地立在窗前,看着眼前的无尽黑暗。


          IP属地:北京6楼2019-05-14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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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别两年,弗姐姐何尝没有想过要离家出走,去大江南北找子瞻?她甚至与我说过,也许,或许,子瞻只是在眉山的家里寒窗苦读,以此一考而闻名天下。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她只要央求爹爹带她去一回眉山,也许就能见到子瞻了。
            可她终究没有开口。她一来怕极了缘分二字,生怕上天其实不愿他们二人在一起,她这样突兀地跑去,会用尽他与子瞻的缘分。二来,她怕亲眼看到子瞻并不在家里,亲耳听苏老泉无可奈何地对她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去哪里了。
            弗姐姐的这些挣扎我当时看在眼里,心里却丝毫没认真想过。等到多年以后,在我经历了不少人事后再回看那段日子时,我才渐渐明白她沉静如同水中白莲一般的面容下,究竟埋藏了多少心事。这些她既不会告诉我,也不会告诉子瞻的心事,默默地陪伴着她度过了她青春里最美丽的两年。
            那晚,当我决定要再次迈开步伐赶回屋子里去时,我看到轩窗里的弗姐姐低头拾起了她的桃木梳子,对着手中的镜子梳理自己的长发。夜已经很深了,摇曳的烛光似乎也快被烧完了,整个屋子似乎都随着那不安稳的烛芯跳动着。而屋外,如水的月光洒满了整个山坡和半个苍穹,凉爽的秋风迎面袭来,似乎连空气里都带着牛郎与织女相会的幸福。
            我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在月光下负手而立的子瞻,只觉得他的面颊闪着晶莹,璀璨如晨星。
            中秋的清晨,王方和徐氏二人带着弗姐姐和我,一同乘马车去栖云寺祈福。刚出门没一会儿,天就飘起了秋雨。我们缩在马车里,隔着厚厚的帘子仍然能感觉到凉意,只盼着早点能下车入寺。
            王方终究是个饱读诗书的进士,一个月前我在弗姐姐生日下撒下的谎实在是漏洞百出。那天当晚便单独找弗姐姐去他书房,半是核对口实,半是大谈女大当嫁的道理。生日的第二天,他便上中岩寺去问询住持。住持说了什么,我和弗姐姐不得而知。我对自己那晚在山上的遭遇,更是只字不提,小心翼翼地不敢说漏了嘴。
            等到我们四人终于到了寺里时,雨已经停了。唯空大师与王方寒暄了数语后,便请他到了寺后院子里谈经论道了。我与弗姐姐则陪着徐氏去正殿求香。还没等我们在殿里站稳脚,陈施走了进来。
            “王夫人。”他收了折扇,微笑道。“陈公子来了。”徐氏点头回礼。
            陈施对弗姐姐道,“王姑娘一路上颠簸了,别让秋寒伤了身子。”
            弗姐姐微笑还礼,“拜佛祈福求的心诚,一切佛祖都看在眼里。”
            陈施问道,”不知道姑娘求的是什么,是否可以告知在下?”
            弗姐姐端庄一笑,看了一眼一旁的徐氏。“今日中秋,弗儿和父母一同前来,是接月圆之意求得一家团圆平安。”
            陈施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栖云是千年古寺,这么多年香火不断就是因为求香的人总是心诚则灵。王姑娘一片孝心可鉴,心愿一定会实现的。”
            徐氏笑道,“借陈公子吉言了。”
            “不知道王姑娘是否愿意与我去山后的一个地方?”陈施手中的扇子指了指殿外的光亮。“让我带姑娘看一看丹棱最难得一见的风景。”
            他又转向一旁的徐氏,“伯母若是愿意,也可以一起来。”
            徐氏摆手一笑,“你们去罢,我人老了,舟车劳顿也该歇歇了,不如让相逢替我跟着去。”
            弗姐姐答应了下来,陈施顿时笑逐颜开,领我们出了殿门。我故意放慢脚步,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从怀中的荷包里拿出了两三片桂花瓣,洒进了门槛边的角落里。
            桂花不耐寒,只有每年的秋季才短暂地绽放,却是我从小最爱的花。以前在眉山城里的时候,每到八月,街上的人家房檐上都挂着桂花,满街都飘着桂花的香味。我一路走着,心不在焉地听陈施在弗姐姐面前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只是细心撒我的桂花花瓣。
            不知不觉中蜿蜒的山路变平缓了,陈施忽然指了指远处,“你们看到那六个山嘴了吗?”。
            不远处山的对面,果然有六个山嘴。左右各三个,分别伸向一条流淌于中间的溪流。远远看着,像极了鳌头。“我看到了!”我一时忘了手里的桂花。
            弗姐姐顺着我的指尖望去,也看到了那酷似鳌头的山嘴,不禁莞尔。“没想到这山里还有这么巧夺天工的地方。”
            “这就是为什么前人将这座山取名连鳌山。丹棱附近的人都说来山上烧香拜佛能够接了大鳌的福气,为家里的人求平安,顺官途。”陈施边说着,边转过身来。
            我正听得有趣,他却话锋一转,“弗儿,你若是可以嫁我,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弗姐姐摇头轻叹,“陈公子这么看得起弗儿,弗儿受宠若惊。可弗儿不能答应。”
            他脸上尽是失望,“难道你有心上人了?”
            弗姐姐开口欲答,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我们的身后响起。
            “世间这么多令人流连的风景与繁华,心里装的自然不止一人。”
            **
            弗姐姐说子瞻与她虽谈不上信佛,却对佛书中谈论的世间大道有着不约而同的喜爱。我也曾懵懂地翻弗姐姐的经书来看,当看到《倡祗律》中的“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时,我才明白原来弹指一挥间过去的年华,可以承载这么多的想念。
            后来当我再记起在连鳌石壁,弗姐姐和子瞻相视的画面,一起清晰如昨天,可我却再也不记得当初到底是过了一刹那,还是一千年。
            “这位公子相貌堂堂,不知是哪里人?”子瞻转过身,面带微笑地道。
            陈施拱手回礼道:“在下陈施,丹棱人。”他似乎仍然想不明白子瞻是从哪里走出来的。
            我忍不住暗自偷笑。三天前,当我得知王方要带弗姐姐来丹棱时,我就预料到陈施定会出现。所以傍晚时分,在我与子瞻相约的青石上用小楷写下“中秋须至连鳌”字样。用一些桂花瓣稍稍一盖,若不留意,从远处看只是一簇落花。
            子瞻点头道,“阿弥陀佛。”
            “这位小师父,”陈施面露喜色,试探地道,“是栖云寺的?”
            子瞻顿首,笑容里似乎还真有点出家子弟的脱尘之气。“在下刚刚入寺,是还没有剃度的小沙弥。”
            我看弗姐姐又是疑惑,又是神伤,恐怕是以为子瞻早已皈依佛门了,连忙暗中捏她的手,很快地摇了摇头。
            陈施恍然大悟。“早就听唯空大师提过,说栖云新来的几位小沙弥极有佛门风范,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也不知道是真的事情凑巧,还是陈施自己在找台阶下,我忍不住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陈施又道:“小师父刚刚说的那句‘世间令人流连繁华’听起来很有佛理,不知道是否可以多解释一二?”
            子瞻一板一眼地答道:“唯空大师常说,人世间悲欢离合皆为定数,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儿女之情更是如此,痴情之人必会心伤。如果看透了着一些,又何必过于执着,为了一时的相聚而放弃一世的相守呢?”
            陈施微微沉吟后答道:“唯空大师果然是看透凡尘琐事,但我却觉得,痴情儿女相聚相逢,就必定有分离分散,这是万物的定数。如果在短短的一生中,无法把握机会,让须臾都从指缝之间流走,那没有定数的明日就更难把握了。你说呢?”
            我本不打算理会他的长篇大论的。可一听他提了我的名字,不由地又提起了兴趣。一番话下来,我虽然只听了半懂,但总觉得竟然有几分道理。
            子瞻击掌道,“果然是满腹文采还甚有佛缘的人。”他指了指山坡后巨大的鳌嘴,“龙生九子各不同。女娲当年偏偏选择了巨鳌来驮蓬莱,方丈,和瀛洲,自是看出了鳌脚踏实地,能担负重任的特质。陈公子敢爱敢恨,是性情中人,又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日后定是要成为江山栋梁的人才。我们今日能在连鳌山相会,恐怕真是上天的安排。既然日后还能不能相见不成定数,那不如今日就在这石壁上题下字来,以便日后铭记,如何?”
            陈施听子瞻如此夸他,只是微微一笑。他顺着子瞻的目光望向了身后巨屏一般的石壁,叹道:“不知要用什么做笔墨才合适。”
            “小沙弥入寺的第一课就是打扫八月掉落满地的花瓣。”子瞻笑着拿出了一把扫帚。
            陈施不禁莞尔。
            子瞻将扫帚蘸进了道旁依旧积着雨水的小水潭里,然后在石壁上,苍劲有力地写下每一笔。当“连鳌山”三个字跃然于石壁上时,陈施欣喜若狂地说要子瞻署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让栖云寺的僧人将这巨书雕刻下来。
            子瞻却只是笑笑,说自己的名字沾了太多世俗,会坏了山水间巨鳌的灵气。
            陈施摇头道,“小师父你太过谦虚了。能写出这等字的人,日后必定独占鳌头。”
            后来我想法让陈施带我回到了寺里,把连鳌山的神秘与宁静尽数留给了弗姐姐和子瞻。
            **
            弗姐姐终于明白了子瞻离开的原因。
            子瞻有一个从小与他一同长大的姐姐,自小就亲昵地称她为八娘。听说她饱读诗书,温文尔雅,不知道给苏家带来了多少欢声笑语。子瞻十五岁的时候,她嫁到了苏家的一户表亲家里。八娘性格温和,那门亲事也是两方彻头彻尾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娘甚至在盖头揭开前根本没见过自己的夫君。
            自八娘出嫁后,苏家就几乎再也没有了她的音讯。但子瞻私下里与八娘之间的书信从来没有断过,他也是由此得知八娘和他的夫君除了举案齐眉之外,两人之间的感情淡如井水河水。
            两年前子瞻来同弗姐姐告别的那一天,正是他得知八娘病重卧榻无药可医,最终香消玉殒的消息。
            子瞻不敢相信陪伴了自己十六年的姐姐一夜间就这样突兀长眠于地下。他曾满胸愤慨地想将他程姓的表兄告到衙门去。可他的爹娘只是长叹,让他不要意气用事。还说人生无常,这些事情都难以避免。
            听弗姐姐说,子瞻得知他姐姐死讯的那日后,似乎再也不想把爱恨情仇放在心上。巨大的悲痛和不甘让他决定把亲情爱情都放到脑后,独自云游四方。他从眉州出发,青神,丹棱,益州的各大山寺都曾留下过他的足迹。白天,他与道人僧人在桃林里,琴前茶后,谈人间花开花落。夜里,他就独自在窗前看月光下的云卷云舒。那一年,他仿佛真的成为了脱离尘世的仙人一般。
            一年后,他的爹娘终于等到他回来了,终是松了口气。苏老泉知道八娘的去世对子瞻是莫大打击,对自己儿子的倔脾气也无可奈何。
            弗姐姐说,子瞻经过了这一劫,举手抬足间多了一分和他年龄并不相称的豁达。


            IP属地:北京7楼2019-05-14 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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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8楼2019-05-14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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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楼被吞了!!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9-12-12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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