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鞠】 魔鬼代理人 侵删向原作土下座 实在是找不到您

章一、
母亲去世后的一个月，易嘉爱出现在我家门前。
因为忙于处理母亲的身后事，我请了假在家里打点。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家里就只有我与母亲两个人，如今母亲去世，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打开家门，就看见了裹着一张皮草，蹲在我家门口打瞌睡的易嘉爱。我以为她是母亲生前的朋友，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特意赶来慰问的。所以并没有问些什么，请了她进屋里坐，给她沏了茶，又给她上了点心。当她把点心吃完，开口向我询问有否咖喱饭的时候，我才醒起，生性孤僻的母亲，并没有什么朋友。即便有，也不可能结识到眼前这位才年长我五六岁的高挑丽人。
“请问，阁下是……”出于礼貌，我还是把冰箱里面放了快三个月的咖喱膏取出来，混着蔬菜做了稀稠适中的咖喱汁，然后浇在白饭上面，端到她面前。
“这个啊~”她一边吃着咖喱饭，一边抬眼瞥了我一眼，“你叫我嘉爱好了。”
“嘉爱？”
“嗯嗯嗯。”她点点头，全副身心在咖喱饭里头，并没有要理睬我的意思。
我坐在她对面，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她前面，想了想，忍住没有继续问。她这个状态，无论问什么，估计也不会给我满意答复，唯有等她吃饱再算了。
好不容易吃完咖喱饭，她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巾，细心地拭着嘴角，然后灌了一大杯水才算了事。
“咖喱的味道不错，可惜饭做得有些硬。”她打了一个饱嗝，开始做点评。
我点了一下头，“下次会多加一些水。”
“做饭前，先将白米作短时间浸泡，然后延长蒸饭的时间，这样出来的效果就很好了。”她摆了摆手，“贸然加水只会影响米饭的口感和质感。”
“哦，原来是这样子。”我恍然大悟，难怪以前我多加水也没能做出母亲那种香软的米饭。
“而且水分太多，会影响米饭吸收咖喱汁，这样就失去咖喱饭的精髓了。”她说得头头是道，估计是做咖喱饭的箇中高手。
我又再点了一下头，“所以说，阁下今天过来，是要与我交流做咖喱饭的心得吗？”
见我如此问，她才恍然醒悟过来，毫无心机地扯开嘴角，“今天前来自然不是为了来交流做咖喱饭的心得，只是遇到做咖喱有一手的人，而米饭竟然做得如此不堪入口，就忍不住要提点一下。”
不愿与她再在做咖喱饭上面多作纠缠，我抱起手看着她，“请问你是谁？”
“嘉爱啊，刚才已经自我介绍过一次了。”
“请问嘉爱小姐来我家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当，日前得悉赵小姐家中有不幸事发生，所以特意前来探望赵小姐，看有否需要帮助的地方。”说着，她看着神栊里面母亲的遗像，向我一欠身，“失礼了。”便起身走到神栊前，给母亲上了香。
在这种时候会主动上门的，只有保险公司。母亲生前并没有购买保险，而她又是死于疾病，并没有什么可以理赔的地方，我并不需要这些找生意的人来乱我的清净。“抱歉，暂时并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易嘉爱小姐请回吧。”我站起身，想往玄关走去，让她明白我急切希望她离开我的家。
易嘉爱并不以之为逆，始终笑得明朗，“赵小姐现在急需大笔资金吧？”
我怔了一下，母亲的病让我积蓄耗尽，最后向关系并不密切的旁系亲戚借了款，才勉强缴清医疗费。母亲去世之后，亲戚一直暗示我尽快还清款项。而公司那边因为我长期休假照顾母亲，早就动了要解雇我的念头，估计回去上班就会收到解雇信。如今所住的房子是在两年前，我刚工作的时候，母亲将半辈子积蓄交付首期购置下来的，最近三个月银行存款并无进账，余额长期处于近零值，贷款没能及时清还，为此，银行已经打了几通电话过来催款。

她由脚下的挎包里面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然后打开，在上面噼里啪啦地输入了什么，只听嘀的一声长响，她将笔记本电脑转过来，让屏幕向着我。蓝色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名字：赵嘉敏。正是我的名字。
“你按一下Enter键，就能看见之后的事情了。”
我缓缓坐下来，“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在脑内搜索着，到底在哪里泄露了个人信息。
“要知道你的名字，根本没有难度。”她将电脑往我面前推前一下，“按一下Enter键，你绝对会放弃现在这个念头。”语气的笃定，几乎让我相信她说的话。
手指不听使唤地移到Enter键上，只犹疑了三秒钟，就按了下去。
赵嘉敏这几个字渐渐淡去，取而代之是影片的播放。镜头急剧切换，先看见急救室的大门，我狐疑着这是哪部电影的场景，镜头就迅即推门而入，然后看见了急救床上的人。被医生护士抢救着的人，正是我。
我慌忙去看易嘉爱，她从哪里找到这些片段？再细想又觉得不对，我自小身体就很好，根本就没进过医院，更别说是急救室。
易嘉爱笑了一下，“请继续看。”
带着疑问与惊恐，继续观看影片。我被救了，但是却被债主找上门来，无计可施之下，把房子变卖，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也统统变卖，所有变卖得来的款项尽数清还给亲戚与银行，却依然不够。工作被辞退，没有地方居住，朋友知道我的情况，偶有施舍也不过是稍尽人事，大都置若罔闻，我没有任何办法，唯有申请破产。最后落脚在救助站，又发生了欺凌事件，我不堪受辱，逃了出来，一直流浪街头，样子邋遢狼狈，衣服凌乱破旧……

看不下去，啪的一下，我把笔记本电脑用力合上，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易嘉爱。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稍提声量，“这些片段是怎么合成得来的？给我看这种片段，你到底想干什么？”质问到最后，我已经濒临崩溃。现实经已磨得我支离破碎，磨得我萌生去意，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为什么还要让我接受比现在更残酷的遭遇？
易嘉爱不以为然地抿了一口开水，“这并不是合成的影片，这是真实存在。既然你看不下去，我就简单告知你，你往后的五十年人生，都在卑微、贫困、磨难中度过。你无法了断这个生命，每次你要了结自己，总会有人挽救你，然后要你承担多一份债务。”
“不要再说了！”我猛地站起身，“你不要再妖言惑众！不要再胡说八道！请你离开这里！”
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抱起手看着我毫无仪态地大吼大叫，“这样的人生，确实没有什么人能接受，换作我，我也会选择离开这个世界。可惜啊，赵小姐命中注定，永远都离不开这个困境。”
见她始终喋喋不休，我一把抄起桌面上的水杯，用力摔在地板上，意图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玻璃当即破碎飞散，一颗碎片直飞我的脸庞，一阵火烫在耳下划过，然后感觉一阵温热由耳下流淌到右腮的位置。
“啧。”她貌似不满地蹙了一下眉头，“这么好看的脸，要是落下疤痕就可惜了。”
我无力地瘫坐下来，随手摸了一下右腮，满手的血。难道是要我借此离开这个人世吗？也好，不用痛苦，不用受磨难，这样离去也好。
易嘉爱见我没再发难，起身过来，伸手捂着我的伤口。她的手很冰，但当碰上我的伤口却很烫。只一会，她就把手拿下来，然后掏出纸巾，给我拭了手里面的血，再拿起我的手，去摸刚才的伤口。
伤口消失了。没有任何血迹，也没有任何痕迹。我慌忙到浴室里的全身镜前，左右细看，右腮一如往日般完好，根本就没有受过伤的模样。怎会这样？

我急忙跑出来，易嘉爱依然坐在桌前，刚才给我拭血的纸巾就丢在桌面上，就是说，我受伤并不是幻觉，然而，伤口瞬间痊愈并且消失，也是事实。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这个叫做易嘉爱的人在故弄玄虚。
“我是来救你出苦海的人。”她收起笑容，直视着我，“赵嘉敏，如果说，我有办法让你摆脱现在以及以后的艰辛与痛苦，你愿意按照我说的去做吗？”
我咽了一下口水，不知道她要我做什么，为了摆脱所有艰辛与痛苦，我连死也不怕，那还有什么是不愿意做的？
“愿意吗？”她重复着。
“你、你要我做什么？”
她牵起嘴角，“魔鬼代理人。”

章二、
所谓的魔鬼代理人，就是易嘉爱的代理人，也就是说，易嘉爱是魔鬼。
“你真的是魔鬼？”我狐疑地看着强烈要求做咖喱饭作为晚饭的易嘉爱，即便见识过她空手治愈伤口的神技，但还是不相信这个比海报模特还要有气势的高挑丽人，竟然是魔鬼。
“嗯嗯。”她扒着咖喱饭，“所以才对你的事情如此清楚。”
“我说，我们其实并不熟，不至于……”后面那句不至于直呼我的名字还没说出口，她就抬起头来，打断我的话。
“有着这样出彩的煮咖喱天赋，贸然轻生，真的很可惜呢。”她终于吃完咖喱饭，用纸巾拭着嘴角，“不如换另外一种人生，摆脱现在的所有。”样子真诚，但我始终觉得她是为了我做的咖喱饭才这般恳求。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魔鬼代理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听见我如此问，她满意地笑起来，“做的事情并无难度，直白地说，就是交换中间人。”
“交换？交换什么？”
“就是实现请求者的请求。”
“请求者？”
易嘉爱想了想，“请求者，就是在这个世上，有求不得，又放不下的人，他们有种种无奈，又有种种可怜。然而命中注定，这些是他们永远也无法实现或者更改的，要他们生世遗憾的。”
“既然是命中注定的，还怎能实现他们的请求？”
易嘉爱笑了笑，“作为人类，他们当然不可能实现这些请求，改变他们的命运，但是作为魔鬼，这些就完全不成任何问题了。”
我蹙着眉头，依然不明白她需要我做什么，“这些事情，作为魔鬼的你不是能完成吗？何必要找上我？”
“虽然我作为魔鬼有这样的能耐，但是毕竟人类和魔鬼之间存在连我也不可逾越的结界，不可以直接接触，所以才必须找魔鬼代理人，替我接触人类。”
“但是我也是人类啊，你为什么能和我接触？”
“因为你是被魔鬼选中的人，只要被魔鬼选中，魔鬼就可以与代理人接触，不存在任何障碍。”
我靠在椅背里，揉了揉眉间，“那就是说，你需要我作为你和请求者之间的中间人，转达他们的请求，然后你替他们实现？”
“没错。”
确实是没有任何难度的工作，“那你刚才说的交换，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能实现请求，自然不是嘴上说说，或者诚心恳求就可以的，要想实现，必须用同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易嘉爱一手支着下巴，直视着我，“然而交换的东西，会作为报酬，全数交付给你。”
我怔了一下，“你是说，他们交换出来的东西，全部给我？”我顿了一下，追问道：“无论什么都给我？”
“没错，全部都给你，人类的东西，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你可以因应你个人的需求，向请求者索取交换物。”易嘉爱带着玩味地上下打量着我，“比如钱，你可以偿还所有债务，可以买断这房子，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
我看着她，没接话。这些，确实是我当下急切需要的。
“只要你接受这个工作，任何东西你都可以得到。”说罢，易嘉爱笑得愉悦。
“既然请求者必须要有交换物才能获得请求的实现，那么我又要付出什么，才能换取这些？”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做人必须要脚踏实地，这些是母亲生前一直教导我的话，我一直谨记着，没有任何事情是可以不劳而获的。眼前这个巨大诱惑，后面定然也有着巨大的代价。
“果然脑袋还很清晰嘛。”易嘉爱略带赞许地点着头，“确实，你也有需要交换的东西。”
“是什么？”
“生命。”
对于这个答案，我并不意外，对于魔鬼而言，落魄到这个地步的我，真的只有生命还有些许价值。
“我会根据请求者交付给你的交换物价值，从而换算出你的生命时间值，只要你接受请求者出具的交换物，那么，我就会在你尚余的生命时间中，扣减等价的生命时间。”易嘉爱在笔记本电脑里面输入了指令，然后屏幕里显示一条换算公式，我看了一眼，公式的艰深不是我这种凡人能看得懂的。
“就是说，我是用我的生命来换取金钱和安逸？”
“没错。”
“会有尽头的时候吗？”
她笑起来，“当然会有尽头的时候，当你把所有生命时间耗尽，所有事情都结束了。”说着，她又在笔记本电脑里面输入指令，屏幕里面显示出一个柱状数据图，“这是你的生命时间表，黄色的代表已经过去的时间，蓝色的，就是你剩下的时间。”
黄色部分一共有21小格，我今年确实已满21岁，然后蓝色部分，还有50小格。
“我往后还有五十年人生？”
“没错，还有五十年，痛苦、辛劳、艰辛、贫困、低贱的人生，无论你怎么往上爬，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的人生。”这般说着，她依然满脸笑意。
我想起刚才看的影片，心中一窒，这样的人生，我是宁死也不愿过下去的。“你是看中我往后要过这样的人生，才来向我索要生命时间的？”
“这个当然，要是美好到让人睁不开眼的人生，我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你就这样笃定我会答应你？”我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忽来不爽。
“或者等你吃过安眠药，在医院急救过后，被债权人追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再来考虑我这个要求也不迟。”她直起身子，神色自若地注视着我，一派自信。
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但是已

“所以西村先生是想？”
“找回爱美子，让她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西村雅之抬起头，眼眶有点湿。
果真是走到绝望之地了。
“阁下能帮助我吗？”他紧紧地握着皮夹，眼内尽是痛苦，求不得的痛苦。
我起身走到落地柜前，把易嘉爱留给我的卡片取出来，抽出一张，递到西村雅之面前，“把你的请求写上去吧，魔鬼会替你实现的。”
他连忙接过，在上面写上请求。写到一半，忽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请问，我用什么来作为交换？”
我苦笑一下，“西村先生有钱吗？”
他想了一下，“有钱的定义是多少？”
我在心里面算了一下，债务加三个月的房贷，“三百万。”
他立即点点头，“没有问题，把阁下帐户给我就好，明日款项就会汇到阁下帐上。”
按麻里子所说，把他写好的卡片放进易嘉爱留给我的小布袋里面，然后让西村雅之回去。
“什么时候能有音信？”
“明天。”时间是易嘉爱告诉我的，“款项无需急着给我，等你妹妹回去之后，你再兑现也不迟。”
西村雅之点点头，起身向我躬了身，离开了我的家。
第二天中午收到银行的到款信息，几近零值的帐户上，凭空多了三百万，看来人真的找到了。再晚些时候，易嘉爱又再出现。
她在笔记本电脑里面输入了指令，屏幕里显示出我当前的生命时间表，黄色依然是21小格，蓝色剩下47小格。三百万日元等于3年时间。
“怎样，我没有骗你吧。”
我看着蓝色小格，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么，想要和我签订契约吗？”
我想起西村雅之痛苦绝望的神情，心中无限感叹，我的生命竟然可以换来别人的希望，这种感觉，我找不到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只知道那些压在胸口的郁闷，稍稍松了一下。或许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得到解脱。
“好吧。”
用鲜血与易嘉爱签订了契约，赵嘉敏这个名字烙在她的契约书里面，我自此成为了魔鬼代理人。

章三、
魔鬼代理人有魔鬼代理人必须遵守的法则，稍有差池，生命时间就会急剧丢失，连易嘉爱也无法挽回。
“到底是什么法则？”
“就是涉及性命相关的请求，请慎重考虑是否给予交换。因为世间有世间的规则，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正是在规则边缘中夹缝求生的，只要没有越过这条界限，无论天神还是魔神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追究。”易嘉爱向我解释道。
“如果越过呢？”
“那么你将付出同等的代价，而非请求者给予出来交换物的时间价值。”易嘉爱看着我的眼睛，“举个例子吧，如果你挽回一个人的性命，给他延长多长的性命，那你就直接减少多长的生命时间。”
我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不会出现一个可以让我舍弃性命的人，你请放心。”
“是吗？”易嘉爱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
我确实如此认为，母亲去世之后，我就没有任何可以交付心意的人。我在清偿所有债务之后，便主动与所有人断去联系，从此，我就真的只得自己一个人。一场变故，让我看清很多事情，也让我想很多，除了母亲，没有任何人可让我付诸性命。现在我的性命，只因交换所需而存在，已经失去了意义。
第二位请求者与女友分手一年有余，但始终念念不忘，最近得知女友将要移民出国，以后再也不会回日本，于是他找到我，希望我能替他挽回这段感情。
这个举手之劳，让我获得一份待遇优厚、稳定舒适的工作。薪酬足够偿还每月的供楼款，因为我并无其他花销，便渐渐有了积蓄，无需通过交换生命时间来换取金钱。
此后有请求恢复视力的重度视障患者，有请求化解父子之间十数年矛盾的年老父亲，有请求完成家族期盼考上东大的常年在考生，有请求不要再受同学欺凌的内向国中生。一年时间里面，完成了近十个案，花费我十年生命时间。
对于这个进度易嘉爱相当满意，每次来检查我工作进度时，都会拍我的肩，让我好好地做。虽然所有事情都已驾轻就熟，但我依然茫然，如果按照这个进度，是否说，四年之后，我就走到生命尽头了？
用五十年痛苦人生，换取五年轻松愉快，是否值得？我不想妄下判断。
易嘉爱最近没有过来，我也有两个月时间没有接触请求者，想着若是有空闲，就趁着还有剩余年休假期，到北海道走一趟。看一下北面的海，尝一下北海道的牛乳，似乎也不错。
做着蛋包饭，有人敲门。我把炉火熄掉，将蛋翻到另外一面，确保平底锅的温度不至把蛋弄焦，才急急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小女生，穿着湖蓝色的国中制服，背着双肩书包，垂着头轻轻踢着皮鞋尖，似乎等了许久。听见开门的声音，便慌忙抬起头来。她理着清爽的及肩短发，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脸稚气，眼眸乌黑明亮，倒是有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神采。见我出现在门口，她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一步，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难道是请求者？
“请问你找谁？”
“……你、你好……”声音很轻，但我还是能听见。
“有什么事吗？”平底锅里的蛋包饭还没好，我想回去继续。
“……请、请问……你、你是……吗？”
完全听不清楚她说什么，“什么？”
她微抬眼，偷偷看了我一眼，吞了一下口水，“你……你是……吗？”
“抱歉，我真的听不清楚你说的话。”我往厨房那边看了看，“要不先进来？”能找上门的，应该是请求者，让她进屋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小女生迟疑地看了一下屋里面，并没有依言进来。
“我正在做午饭，要不你等一下，我把蛋包饭做好了，再和你详谈？”我知道她心里面惧怕什么，学校导师肯定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教导她，不能随便进入一个陌生人的屋子。虽然我是女生，但这样的警诫必须时刻牢记。
她听我这么说，点了一下头，就真的立在门口，等我回厨房做蛋包饭。草草将平底锅里面的蛋包饭煎好，看了一下剩下的饭量，足够多做一份，于是再打了蛋浆，又做一份蛋包饭。待一切做妥当，小女生已经在门口等了二十分钟。
“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我把门拉直，让她看清屋里情况，“你应该还没吃午饭吧。”
她还没说话，肚子就用极度不满的声响代替她的回答。
我笑了起来，“你既然能找到我家里，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只会帮助你，不会伤害你的。”
她想了一下，看来是认同我说的话，便又再向我一躬身，脱鞋进来。甫进屋，她相当好奇地打量着我的屋子，我学着她打量一番，并没发现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她到底在好奇些什么？
“今天做了蛋包饭，你看是否合你口味？”我把蛋包饭和开水端到她面前，也不管是否合她口味，自顾自地扒起饭来。
“请问……”
“嗯？”我抬起眼，只见她并没有动勺子，看着面前的蛋包饭有些出神。
“你是……魔鬼……吗？”
我噎了一下，赶紧喝了一口开水，顺了顺气，“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魔鬼。”
她万分失望地耷拉下眉毛，肩膀也随之塌下来，似乎因为我这句否认，失去了唯一的希望。
“我是魔鬼代理人。”我告诉她真相。
她连忙抬起头来，“魔鬼代理人不是魔鬼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替魔鬼办事而已。”我把最后一口蛋包饭扒到嘴里，细嚼吞下，然后将白开水喝尽，看着她前面一点都没有动过的蛋包饭，“你不吃吗？”
“就是说，你可以实现我的请求？”她没管我的问话，想了想问道。
“嗯，可以这么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太好了。”她微微抚着胸口，当真一副庆幸的样子，“是不是什么请求都能实现？”
“你要实现什么？”
“请你救救我妈妈！”
我怔了一下，易嘉爱的告诫即时盘旋于脑内。

“我求求你，请救救我妈妈，医生说妈妈只剩下两个月的性命，他们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妈妈会离开我和爸爸。我求求你，让魔鬼救救我妈妈，不要夺走她的性命，我求求你！”说到最后，她一下子站起身，向我土下座。
我看着她，没有回话，易嘉爱明明说过不要我接受与性命相关的请求，怎么就给这个小女生寄去卡片呢？
见我没有回应，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再伏下身，“请救救我妈妈，请救救她，不要夺走她的性命，我求求你！”
“抱歉，魔鬼不是无所不能的，这个请求，我不能接受。”只能拒绝她，我不能为了一个陌生人，断送我的生命时间，我的生命再是无谓，也应该花在有价值的事情上。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说什么都能实现的吗？”
“除了与性命相关的事情之外，我什么都可以帮助你。而你这个请求，非常抱歉，魔鬼无法如愿。”不想跟她解释什么，即便解释，想必她也不会明白。
她呆呆地愣在那里，像被抽掉灵魂的行尸，乌黑的眼眸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我心有不忍，以往接触的请求者，我都是有求必应的，未曾拒绝过一个人。所有来找我的人，都是满怀绝望地来，然后充满希望地回去，最后当真都得到实现。唯独这个小女生，出于对自身的保护，我无法不拒绝她。
还想再劝慰几句，小女生缓缓站起来，往门口走出去。
“喂……”想唤住她，但她仿若没听见，皮鞋也没穿好，踩着鞋后跟，就推门出去了。看来打击甚大，想想能来找我的，必都是到了绝望之地的人，他们都渴望在我这里得到愿望的实现，并且抱着不惜一切代价的心态。然而被我所拒绝，无疑断去所有活路，只剩下绝路。
我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小女生，她走得很慢，快到路口的时候，忽然蹲下来，捂着嘴巴。由微微抖动的肩头，便知道她在痛哭。我叹了一口气，不是所有人的请求都能实现的，当初母亲离开我的时候，我也希望有谁能救助我，可惜谁都没有出现，母亲最后还是离开了我。
哭了一会，她站起来，继续慢慢走下去。我退回屋里，把门关上。
晚上易嘉爱过来，询问是否来了请求者。我把日间的事告诉了她，她当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难怪今天没收到请求卡片呢，看来是我把邀请请求者的卡片寄错地方了。”
“什么？”
“本来今天前来的，是一个请求让离异的父母复合的高中生，却没想把卡片寄到她家对面的人家里，才出现这样的插曲。”
我斜着眼睛看她，“你也太冒失了，不但没给那高中生一个希望，还使一个小孩失望。”
“你没有接受请求就好了，我晚上会再给高中生寄去卡片，明天会过来的。”她看了我一眼，“至于今天早上的小孩，你也无需放在心上，世间不幸何其多，你不是圣人，不可能救助所有人的。”
我交握着双手，点了一下头，“是不是，真的不能帮助那个小孩？”
易嘉爱在咖喱饭里抬起头，“除非你舍弃你的性命。”
我抿了抿嘴角，没再说话。

章四、
真正的请求者果然如约找上门，我去开门的时候，除了看见这位为了父母复合磨尽心血的女高中生之外，还看见昨天那个小女生。她就蹲在我家门口，依然穿着国中制服，背着双肩书包，听见我来开门，便转过脸来看我。
什么时候来的？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一眼屋里的挂钟，无暇分辨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但如今我要接待真正的请求者，对于她，只能置之不顾了。
请女高中生进屋，然后把门关上。
“外面的那位……不请进来没关系吗？”女高中生小声问道。
我笑了一下，“没关系，今天的请求者是你。”
女高中生的请求一如昨夜易嘉爱告知我的一样，她希望父母能复合，希望那个已经破碎的家能重建。我自然是应允了她，拿出卡片，让她在上面写上请求。
作为交换，女高中生给了我一张终身会员卡。她正在一家国内知名的猪扒饭定食店里做兼职，得知我对这家店的猪扒饭有着十二万分热爱之后，放弃以后去其他地方工作的机会，用长期留任作为店里的补偿，给我办了这张终身会员卡，只要这家店不倒闭，我就能免费在这家店享用美味的猪扒饭。
非常得我心的交换物。
送着她出门，她万分感激地向我躬身致谢，我摆了一下手，请她回去。
小女生看着我将人送走，开口说道：“为什么就不能答应我的请求？”
“因为魔鬼也无能为力。”我抱起手，有些无奈地回答她。
“那为什么就能答应刚才那个人？”
“人家的请求很简单。”
“不是因为她出具的交换条件很丰厚吗？”
我扶了一下额，不过是免费吃一辈子的猪扒饭而已，虽然对于我这个猪扒饭控而言，真的有些丰厚，但于价值而言，也不外如是。再者我这一辈子能有多长时间也不得而知，更不能定义这个交换条件是否丰厚。
“是不是说我能支付更加丰厚的交换条件，你就能答应我的请求？”她执拗地认为我是嫌弃她的交换条件，才没答应她的请求。可是，昨天的交谈并无涉及交换条件的探讨，她又何以如此笃定呢？
我摇了一下头，“这不是交换条件的问题……”
“我把家里的房子给你好不好，你答应救我妈妈好不好？”她打断我的话，并倾囊而出。
我叹了一口气，“不是房子的问题……”
“那我把所有钱都给你，连妈妈送给我的珍珠项链也给你，你救救我妈妈吧！”
“根本就不是交换条件的问题……”
她已经无计可施，咬着下唇，像立定主意，忽地抬起头，往我身前走近一步，“那把我献给魔鬼吧，让我和妈妈作交换，救救我妈妈吧！”
我看着她，哑然失笑，这孩子平时是不是看电视剧看多了，竟然想到这种法子？我想象着将她献给易嘉爱的情景，将是何等滑稽。
“我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很希望挽回你母亲的性命，但是，抱歉，真的很抱歉，无论你拿什么来交换，魔鬼都不可能答应你的。”我不想给她无谓的希望，决然拒绝了她，然后返回屋里把门关上。

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书，透过旁边的窗户，能看见大门外的光景，小女生并没有走，抱着膝头，坐在大门的石阶上。我蹙起眉，这种事情不是软磨硬泡就可以的，她再是可怜再是坚毅，也不能改变我的心意。没再关注她，收起心神继续看书。
中午的时候做了盐味拉面，下面的时候，探头看了一眼窗外，只见她依然还在，无可奈何之下，多下了一份面。做好面，出去开门，“进来吃点东西吧。”
她看来是真的饿了，没说一句话，跟着我进屋，坐在桌子前，端起拉面便悉悉嘘嘘地吃起来。拉面很快就见底，却一副完全不满足的样子，我连忙在冰箱里面翻出昨天给她做的蛋包饭，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在上面挤了番茄酱，她看着眼睛稍微亮了一下，始终一言不发，继续开动。
所有食物扫清，放下餐具，喝尽我给她沏的荞麦茶，她才吁了一口气。
“蛋包饭我也会做。”她忽然说道。
“哦。”我呷着茶没看她。
“还会做巧克力蛋糕。”
“哦？”
“还有奶油曲奇。”
“很不错嘛。”
“如果你答应救我妈妈，我一辈子给你做蛋包饭，做巧克力蛋糕，做奶油曲奇。”
果然不死心，我放下茶杯，“抱歉，这些我并不需要。”除了猪扒饭，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吃上一辈子。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去学！”她一手撑着桌面，微微支起身子，急切地看着我。
“请你进来只是吃一顿饭而已，而非答应你的请求。”我看了一眼挂钟上的日期，今天是周二，我正休着年假，闲赋在家情有可原，她一个国中生怎么不去上学？“你今天不需要上学吗？”
她没想到我会忽然转上其他话题，愣了一下，但还是认真地回答：“比起妈妈的性命，上学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确实如此，但我不可能答应她的请求，所以她留在这里，也只是徒劳无功。“你还是去上学吧，要是被你母亲知道你没有上学，她会很失望的。”
她垂着脸没回话，估计是说中她心里所想，当即继续劝道：“你总不能让她在医院里面还为你的事情而忧心吧？学校发现你没上学，肯定会打电话给你父亲或者母亲，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会怎样的生气？”
她慌忙抬起脸，嘴张了张，依然没说出话来。
“趁现在还来得及，快赶去学校吧，向老师保证以后不再犯，或许不会给你父母打电话。”
她想了想，看了一眼挂钟，又看了我一眼，像是犹豫，但最终还是认同了我的话，背起双肩书包，“我晚上会再来的。”丢下这句话，匆忙换鞋离开了。
晚上还来？我揉了揉眉间，这个大麻烦要怎么摆脱才好？
整个下午心不在焉，做晚饭的时候，多做了一份，结果小女生并没有过来。我看着花费心思做的咖喱猪扒饭，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小孩子说的话本来就不能作实，我何必放在心上。
取笑着自己过分在意，将咖喱猪扒饭用保鲜盒装好，放进冰箱里面，然后去洗了澡，泡了一杯白咖啡，坐在沙发里继续早上还没看完的书。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是小女生，以为是易嘉爱，但想着她每次都是工作完毕的第二天才过来，今天破例提早上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连忙去开门，却发现是小女生。
依然穿着国中制服，没有背书包，头发湿漉漉，我才知道外头正下着毛毛细雨。她似乎哭来着，眼睛通红，站在门口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让她进屋，找了干净毛巾给她擦干头发，又端了热开水，让她双手拿着，“饿不饿？我给你做些吃的？”
她这时才抬眼，看着我，想了好一会，点了一下头。
一边加热咖喱猪扒饭，一边探头出来看了看她，制服也湿透了，贴着她的背，要是一直穿着，想来会生出病来。当下调小炉火，到房里面翻出一件新T恤和一条不常穿的短裤，“先把衣服换一下吧，饭菜很快就好了。”

她拿着我的衣服，嘴角撇了一下，像是强忍着什么，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嘴巴咧开，大声哭了出来。
虽然知道她心中怀着痛苦，但忽然在我面前坦露情绪，让我一时措手不及。我慌忙蹲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想安慰她，却发现什么也安慰不了。我能给予她的，都是失望与绝望，她的痛苦，我根本就无法为之摆脱。
“我求求你……求求你……”她勉力压着痛哭，哽咽着声音，握我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救救我妈妈，救救她……我求求你……你救救她好不好，你要什么都可以，你做什么都可以，你救救她好不好……我求求你……”
我无法答应她，她并不知道我假若救她的母亲，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先把衣服换了再说好不好？”我拿毛巾搭在她头顶，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厨房那边传来微焦，当下松开她的手，“等吃过晚饭再说好不好？”说罢，快步到厨房里面，把炉火关掉，咖喱汁几乎被猪扒吸收尽，但并不影响食用。
把咖喱猪扒饭端出来，小女生已换好衣服出来。我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丝毫不见大，甚至恰到好处。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对于自己身材，我已经死心了，这个正在读国中的小女生，貌似比我还要丰满几分。
她还在小声地吸着鼻子，我让她先喝半杯热开水，再吃咖喱猪扒饭。有中午一份拉面、一份蛋包饭才能饱腹的前车之鉴，这份咖喱猪扒饭是特意加量的，看着她不消片刻就把饭菜吃光，我不由得认为，她还没满足。
“还要再加吗？”厨房里面还有剩饭，做一个蛋炒饭还是可以的。
她摇了一下头，拿纸巾拭了拭嘴角，看着餐盘子，有些无精打采。
“刚才妈妈急救来着。”许久，她才缓缓说话。
我不好接话，将她用完的餐具收拾好，然后又给她加满水杯。
“医生说，假如再次病发，妈妈就没救了。”这般说着，泪又再落下来。
我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女生在我面前尽露悲痛，悲泣地诉说着苦况，我怎么可能不动恻隐之心？我也是一个失去母亲的人，也是看着母亲受尽病魔折磨，痛苦地离开人世的人，她现在受到的苦，我一清二楚。只是，我真的不可能拿我的性命来换取一个陌生人的性命，真的不可能。
“我求求你。”小女生走到我面前，跪坐在地板上，伸出右手，轻轻地握着我的手，“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只要你能救我妈妈。”说罢，拿起我的手，微带颤抖地往自己身上移去。
我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任由她带着我的手，贴在她的胸前，然后，她将T恤撩起，露出洁白的内衣，我即时明白她要做些什么。心口猛烈地撞击着，慌乱间，一把将她用力推开。
她半倒在地板上，一脸凄然绝望的神色，死命地盯着我，泪继而大滴滚落。

章五、
整个晚上都在做梦，梦见了小女生骑坐在我的胯间，冷冷地盯着我，漠然地解开国中制服的领带、扣子、拉链，然后湖蓝色的制服裙顺势滑落，她就剩下洁白的内衣。
梦境印象一直停留在这里，之后的事，模糊不堪。
我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在做些什么？
昨天晚上的事，始终清晰。我没让小女生有继续说话的机会，拿起她的制服，一手捉起她的手臂，扯着她到大门前，将她的一切丢出我的家门。用力地把大门摔上，我以为所有都会回复清净，没想，她的一切如影随形，占据我所有的梦。
怎么会这样子？过去的二十二年里，我并没有因为谁有过这样的烦躁，或许是因为我身边从没出现过谁，如此直白地向我表达欲望。
一个女生，一个还没成年的女生，一个希望用身体来交换母亲性命的女生。
让我烦躁的并非这些，而是我竟然对这个女生，萌生了不可饶恕的想法。如果昨天晚上并没有拒绝她，事情会是怎样的走向，我控制不了。
起床洗漱，想着今天要是小女生再找上门，我该如何应付，心中就隐隐有了惧怕。不想再面对小女生，换了衣服出门。因为还在年休中，向来守宅的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里面闲转，在唱片店买了几张打折的过气歌手专辑，在好久没去的电影院看了一场时下最热门的电影，在门面不显眼的咖啡馆里吃了不算可口的午饭，最后在超级市场购置了两大包日用品，才慢吞吞地回家。
将东西统统收拾好，就有人来敲门。我捧了一下额，怎么如此准时，难道她一直守在我家外面？
认命地去开门，发现来人是易嘉爱。
易嘉爱见我一副被救了的神色，狐疑起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