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开科，考较天下，便是寒门子，亦可青云，所谓天恩浩荡。但这终究是男子之事，女子身于内帏，这般恩典，也只能是通过父兄，方有所荫及。
太后设之女科，便是直接惠及女子。我虽散漫，却也不是当真事事不上心。故而参加了女科。
只是如今，心中又添了一事，难免不似往日。这不，上前问了句“是你”，却是认错了人。
“恕罪，我认错人了。”
本以为她也来了，却到底是认错了人。只是我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也是遗憾。

【我入掖庭的那天是秋——】
【大明宫难寻觅暮鸦，太液池畔也无落凫的踪迹，唯有桐叶雨、槿花风和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谈天，令这季本就不怎么凄清的秋，愈添显出几分生气。】我？
【一张小圆脸突兀地撞进眼帘，还未待我从记忆里检索出与此面孔主人相识的经过，却听“恕罪”二字入耳——啊，原是认错人了。】
【不自禁摸了摸颊】是你在宫外的手帕交么？我同她长得很像？

“算是吧，只有一面之缘。”
自己也说不上来对她是什么，虽然只是一面，甚至也没说几句话，甚至不知道她的籍贯名姓。但是……收了人家的风筝，怎么能忘了？
“背影身型像，而且……我遇见她的时候，也是秋风中，周围也是这般热闹。”
说来我当时的嘱咐，他应该会记得吧？可不能把我忘了。

只一面便叫你惦念至今，想必定然是与你很投缘之人了？
【我打小没什么朋友，最熟稔的莫过于山药、当归、枸杞、狗——狗是阿爷捡的，看上去岁数很大了，常年耷着眼皮伏趴在药铺门口，咧着嘴“嗤呼嗤呼”地喘粗气，骂它不吠、拿石子丢它也不见有咬过谁，毫无镇宅威慑力可言。】
你俩是在灯市上结识的？
【在自己尚浅薄的认知中，最热闹莫过于上元、中秋灯市，如若她应答“是”，那便还要再追问上一问：神都的灯市是如何盛大宏丽？定胜过云中许多。】

“她甚是可爱，比我的小妹妹还要可爱。”
想着那日她放风筝的欢快模样，心中软软的，说来也是，我妹妹和弟弟都挺可爱的，我怎么只想着欺负呢？
“这倒不是，我与她在洛浦相遇，当时正是放风筝的好日子，许多人都在放风筝。”
虽说从前不甚喜欢风筝，但如今，倒觉得是个不错的东西。
“不过若有机会，我定要与她一同逛灯市，那才是真的热闹。”

你还有小妹妹呢？
【我乃阿爷老来得女，上头俩阿兄，都较我年长许多，一个好吟诗作对，一个热衷舞枪弄棒，我则镇日厮混药铺，总之三人玩不到一处。】
洛浦——可是享负盛名的神都八景之一？我还未曾去过。
【陈王过洛水梦神女，可见是个极富浪漫主义的地方】可你眼下进宫来了，今年中秋的灯节怕是赶不及——不若你先同我讲讲，神都的灯市是如何盛大宏丽？

“我是家里的最大的女儿，上头有三个哥哥。”
不过我这几个哥哥，大哥哥没来，二哥哥最会欺负人，三哥哥又狡猾，我也只能跟着学学了。
“对，就是那里。”
洛浦真的是个好地方，陈王梦过神女，我，也在那里遇上一位神女。不过她那样子怕是真的要受风寒，若是我，定要给她一副苦药，只怕她才肯长记性。
“以后或许会有机会。”
说来我也未曾真正看过神都的灯会，被他这么一问，倒有些犯难。
“其实我也未曾实实在在的看过神都的灯会，我家初至神都，却是灯会的隔天，那时街上尚有不少花灯。只看这些，便可想到神都灯会是何等热闹。”

说起来，我也算家中长女，只是上头阿兄比你少了一位，底下也没什么弟妹。
【云中有大户人家，听闻府上妻妾如云、后嗣成群，他家的大娘子来阿爷的药铺抓过藏红花、夹竹桃和桂枝，我得以见过面儿：丹凤眼、吊梢眉，美则美矣，却叫人看着畏怯。】
【再言灯市】那当真可惜，我听闻安福门外有一灯树，高二十丈，共悬灯五万余盏，披绫罗、结珠穗，时清风拂来，金玉铮铮作响，很是辉煌好看——真想亲眼见识一番。

“我也想呢，若有机会，定要去看，那满城花灯，尽管已经是隔天，依然可见头夜里的辉煌。”
这繁华神都，在我与兄弟姊妹进入神都的第一日，便有了极深的感受，犹记得便是收拾，也费了好多功夫。
“恕我冒昧，相谈许久，却不见有娘子相寻，可也是同我一般，无同龄相熟的娘子？若是如此，娘子又不嫌，日后可以做个伴。”
说来我家也是初来神都，我便收拾着进了宫，虽说确实是我自己所愿的，但到底有个人相熟比较好。

【手搭在眉骨前，循远处来的望楼鼓声远眺，喃喃应道】是呀，若有机会。
【及后话入耳，将眸光收回，复巡周遭：有世家贵女三五成群，许是闺中旧友——新识也无妨，十二三岁的小娘子们，一双眼已生得雪亮，惯会以衣裳度人，比物连类。微眯起眼，转回螓首，朝面前小娘子露出个大大的笑。】
好呀，那你就是我来神都以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了。【适逢那厢司簿来寻，众女噤声归队，后话不提。】

【大明宫的夜黮黯而悄寂，我将脑袋埋在从家带来的药枕里：苦荞皮、决明子、黑豆皮、绿豆皮……鼻腔内盈满着熟悉的气味——唉，愈发难眠了。】
【我从前还小的时候——大概六七岁，镇日厮混在阿爷的药材铺，总爱偷药斗子里的甘草当零嘴儿，名如其实，嚼起来甜甜的；要论最讨厌，那自然莫过于黄连，它实在太苦了，可阿爷讲，“良药苦口利于病”，以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幼小的我而言，“黄连”即是“苦”之代名词。】
【但现在又不同了——离家的择席苦，在这无风无月的秋夜里，教我尝到了比黄连更难耐的滋味。】
【我蒙起耳朵，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再将手拿下来的时候，竟意外听到阵琴音：很微弱的，但很清晰，好似来源就在隔壁……小心掀开被褥，我趿上鞋，走出去叩了叩隔壁的门。】

［小屋烛灯荧弱，缓缓泄出的琴音如又细又亮的银丝，带着一分寂寥绵密的静悄悄地延伸着。忽而，一声“笃笃”的扣门声将寂夜划开一道裂痕，幽幽音律戛然而止。月汐为之轻轻一叹，她好容易生出些悲秋伤春的情丝——用兰兮的话说，要以琴寄情，她还差得远呢——纵然她过往的十三年没什么值得留恋，那些嚣张又辛酸的过往早已随着大明宫的宫门一同被关在了历史的洪流里。］
［夜色愈浓，她后知后觉的想到，怕是扰人清净了。］
［摆在以往，她必然是不理会的，心情不佳时还得呛上两句，然今时不同往日，她只有一条路，身前身后都是深渊，哪里容得她恣意妄为。］
［月汐缓缓启门望向来人，是白日里与自己一同进来的姑娘，灯影明灭瞧不清神情，她杏眸先带三分歉。］
：是不是扰娘子清净了？

【阖闭的门被启开一条窄缝，夜风挤狭着游入，瞬息便裹灭了一支明烛，微光愈弱，我并不大适应夜视，服过多少决明夜灵散皆无效，当下抬手揉了揉眼，甫睁开却看见从里露出的半张苍白小脸。】
呀！【反应过来，忙动作迅敏地捂住嘴，改小声询】刚是你在弹琴么？
【聆后话，原她是误会我被琴声所扰，寻她算账来了——不免弯了笑眼，摇摇头】我也没睡呢。

［门开的一瞬，夜风携着凉意窜入，月汐穿的薄凉，露在外头的皓颈顿时起了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原是入秋了。春朝夏影，她一直在谢家学规矩，不知不觉竟已有大半年，光阴荏苒，她用半年的时间将那不安分的小兽困在一方囚笼里，以血为食，堪堪养出一身端庄的皮囊来。］
［夜风卷起一缕发丝，合着她松快的问话撩到她心尖，她觉得那小兽好似撩了撩爪子，破开她端方的皮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她侧身让了人进来，才觉得屋里又暗了些，一面忙着重新点灯，一面道］
：嗯，是我。不大习惯，总觉得这里太安静了。进来说会儿话吧！
［她将最后一盏小灯点亮，捧到小方桌上，两人邻桌而坐，那一方浑浊顿时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