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自觉已经足够处变不惊，堪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端的是鬼谷传人、当今的鬼谷主人的风范，可是当他看清自己所处时，心中还是暗暗一惊。
现下还是在夜里，四下夜色深重，但这却不是他入睡时的谷中木屋。而他的心惊，并非因为来到了一个如何奇诡的所在，而是这里实在太过熟悉。
韩都新郑。
而他现在的位置应当是……天枢。
卫庄思索间，兔起鹘落跃上了边城望楼顶，四下张望。城中虽然安静，却不是国破后死城的沉寂，远处紫兰轩灯火通明，王城的城头上有往来巡夜的守卫，漆黑的角落里暗影一掠而过，就像从前每一个平常的夜晚那样。
他这是回到了韩亡之前的新郑。
这个时候，卫庄低头看到了脚下的屋顶，眉头拧了起来。
这座望楼已经是一座破楼了，屋顶破了个大洞，到处都是渣，瓦片碎得七七八八，断了的房梁还是新茬儿。
在卫庄的印象里，韩亡之前，城门角楼就只破过那么一次。
被他和师哥打架打炸了的那一次。
而且为了维护国都市容市貌第二天就被加班加点地赶工修好了。
那么现在，还是在“那一个晚上”吗？卫庄记得，这是他和盖聂自鬼谷一别后第一次相逢，打完架之后，不知怀着什么心态，就是不愿让盖聂回到秦使下榻的驿馆，另找了一处院落安置他，并于第二日引见了韩非。
那么，只要他还到那座小院子去，就还会见到韩非，他已经预知了此刻的未来十年间事，或许韩国有机会扭转乾坤。
或许韩非就不会死。
卫庄双拳在大氅袖中紧紧握了起来，足下生风，每一个落脚点他都曾经踏足，就这样一路朝着小院去了。
不过那些都是明日之事。
况且……卫庄勾起嘴角。他也确实有点想看看，十年前师哥的样子了。
然而，卫庄还未落入院中，就听到了什么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声音。
那声音实在细微，在小谭流水声和风穿竹叶声中几不可察，但是卫庄内力深厚，野兽般敏锐的五感，总能捕捉到一些会被常人忽视的东西。
肉体碰撞的声音，四肢交缠的声音，唇舌相接的声音，还有……
他几乎立刻就感到愤怒了。
卫庄记得，是夜他安置好盖聂后，应该是回了紫兰轩，再回到此处已是第二日，看到师哥抱着剑站在门内，看也不看他，对韩非抖机灵无动于衷，还噎了人家一下。
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卫庄想不出盖聂能同谁亲近，他对师哥的认知始终停留在老实人，而对师哥工作环境的认知则是，没一个老实人。
李斯，赵高，都是五百年的黄鼠狼，没一个省油的灯。
那日盖聂和韩非你来我往地打了一阵机锋，盖聂又为韩非引见了嬴政。
卫庄猛地想起，嬴政这时也在韩国。
至于黄鼠狼的头头嬴政……
这时候的盖聂，是嬴政的首席剑术教师，接下来十年里，盖聂是嬴政的第一侍卫，随左右曰侍，护持曰卫。
头号嫌疑坐实。
果然是狗贼之首。卫庄方才的期待全化作了此刻的怒火中烧，唇边笑意却越来越深，右手已经按在了鲨齿剑柄上，按捺不住的剑气在鞘中嗡鸣。
按理他的气息已经暴露无遗，以往在鬼谷求学时，他无论如何小心，近到百丈之内，必为盖聂发觉，而此时屋中人却好似全然未察。卫庄在心底冷笑，师哥啊师哥，你也有意乱情迷，不知危机将近的时候。
越想越气。
突然，屋内传来了说话声。
“停，有人……”
是盖聂的声音，少年人的清朗声线，此时却因气息不稳而有些含混。
卫庄冷哼一声，师哥，你还不算是个**。
但还是很气。
“真的有人，唔……”盖聂的话语被水渍声打断了几次，“别闹了……小庄！”
屋内的盖聂似乎终于制住了对方，喘息着把话说完，而屋外的卫庄今夜第二次大吃一惊。
师哥是在叫他呢……还是在叫他呢？
另一人也应声了，声音低沉，隐隐带着笑意：“师哥——你还觉得是在闹着玩儿？哪家的师兄弟，像我们这样闹着玩儿呢……”
那也是少年人的声音，虽然细处略有不同，更轻快，更意气，但卫庄还是可以确认，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世上哪里还会有第二个人能叫盖聂“师哥”呢。
诸般疑虑纷纷涌上心头，卫庄不及细思，已经一把推开了房门，一入眼是紧闭的床帏，持剑就杀了过去。
铿然一声，双剑相交，剑气相激之下，厚重的床帏被齐刷刷截断，轰然跌落下来。
床内床外抵在一起的剑，赫然是两柄一模一样，如假包换的鲨齿。
虽然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了，但是卫庄很确定这件事在这个时候是没有发生过的，至少原本是这样。
然而卫庄也很确定，此刻在床中不着寸缕，一手握剑，一手揽住衣衫半褪的盖聂，正对他怒目而视，并且周身冒着黑气的，的的确确就是年少的他自己。
床上的青年卫庄这时显然也已经在各种异常下找到了共同点，从百尺高楼拔地起的鼻梁和暴涨的体格中艰难分辨出来一点自己的影子——主要根据的还是服装和发型——并且创造性地接受了这个不合常理的变故。灰眸中的讶然一闪而逝，随即换上了“有趣”两个字。
两庄开始互相审视了起来。
庄庄相遇，彼此看不顺眼。
卫庄咬定刚刚青庄的目光在自己双肩之间衡量了好几个来回。
而他看着青庄发带上翘出来的一撮风情万种的呆毛，难以忍受地皱了皱眉。回想这个时候的自己，故作高深的话好像比后来多得多，名头又还没打出去，导致发出的恐吓性言论根本没有现在的他有威慑力，经常被一些鸟人不当回事儿，一想之下，卫庄尴尬癌都要犯了。
完美主义如卫庄，苛刻起来连自己都嫌弃。
两人目光交锋相汇前后不过瞬息，被青庄面朝下压在身下的盖聂突然暴起，翻身一个肘锤袭向青庄胸口，把人整个掀了起来，青庄急忙回左手去格，霎时间，年轻的师兄弟已经拆过数招。
原本以盖聂的性子，肯同师弟鬼混，已经是出于当年私逃鬼谷的极大内疚和对师弟的极大包容了。默许之下衣裳都脱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正待入巷的当口屋里突然进了个人，小庄不要脸他是要脸的，更加没有让别人看着的癖好，脸上有些下不来。盖聂一向好脾气却不是没脾气，心头火起，就准备直接掀了师弟穿衣走人，让小庄一个人在这儿晾肉。
师兄弟两人功夫本就不相上下，或许盖聂还要略胜一筹，此时青庄一手架着鲨齿剑，只有一手同盖聂缠斗，不久前又刚被盖聂打进墙里，自然就落了点下风，闷哼一声，被扒拉到了一边儿。
盖聂紧接着抄起了枕边佩剑，抬眼正对上床外人饶有兴味的目光，一看之下就愣住了。
盖聂先认出的是剑，循着剑锋向上看去，一样一样认出来，螳势，鹤形，蜂腰，猿背。
猿背。
盖聂到了唇边上的“小庄”两个字，就不太叫得出口了。
现下还是在夜里，四下夜色深重，但这却不是他入睡时的谷中木屋。而他的心惊，并非因为来到了一个如何奇诡的所在，而是这里实在太过熟悉。
韩都新郑。
而他现在的位置应当是……天枢。
卫庄思索间，兔起鹘落跃上了边城望楼顶，四下张望。城中虽然安静，却不是国破后死城的沉寂，远处紫兰轩灯火通明，王城的城头上有往来巡夜的守卫，漆黑的角落里暗影一掠而过，就像从前每一个平常的夜晚那样。
他这是回到了韩亡之前的新郑。
这个时候，卫庄低头看到了脚下的屋顶，眉头拧了起来。
这座望楼已经是一座破楼了，屋顶破了个大洞，到处都是渣，瓦片碎得七七八八，断了的房梁还是新茬儿。
在卫庄的印象里，韩亡之前，城门角楼就只破过那么一次。
被他和师哥打架打炸了的那一次。
而且为了维护国都市容市貌第二天就被加班加点地赶工修好了。
那么现在，还是在“那一个晚上”吗？卫庄记得，这是他和盖聂自鬼谷一别后第一次相逢，打完架之后，不知怀着什么心态，就是不愿让盖聂回到秦使下榻的驿馆，另找了一处院落安置他，并于第二日引见了韩非。
那么，只要他还到那座小院子去，就还会见到韩非，他已经预知了此刻的未来十年间事，或许韩国有机会扭转乾坤。
或许韩非就不会死。
卫庄双拳在大氅袖中紧紧握了起来，足下生风，每一个落脚点他都曾经踏足，就这样一路朝着小院去了。
不过那些都是明日之事。
况且……卫庄勾起嘴角。他也确实有点想看看，十年前师哥的样子了。
然而，卫庄还未落入院中，就听到了什么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声音。
那声音实在细微，在小谭流水声和风穿竹叶声中几不可察，但是卫庄内力深厚，野兽般敏锐的五感，总能捕捉到一些会被常人忽视的东西。
肉体碰撞的声音，四肢交缠的声音，唇舌相接的声音，还有……
他几乎立刻就感到愤怒了。
卫庄记得，是夜他安置好盖聂后，应该是回了紫兰轩，再回到此处已是第二日，看到师哥抱着剑站在门内，看也不看他，对韩非抖机灵无动于衷，还噎了人家一下。
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卫庄想不出盖聂能同谁亲近，他对师哥的认知始终停留在老实人，而对师哥工作环境的认知则是，没一个老实人。
李斯，赵高，都是五百年的黄鼠狼，没一个省油的灯。
那日盖聂和韩非你来我往地打了一阵机锋，盖聂又为韩非引见了嬴政。
卫庄猛地想起，嬴政这时也在韩国。
至于黄鼠狼的头头嬴政……
这时候的盖聂，是嬴政的首席剑术教师，接下来十年里，盖聂是嬴政的第一侍卫，随左右曰侍，护持曰卫。
头号嫌疑坐实。
果然是狗贼之首。卫庄方才的期待全化作了此刻的怒火中烧，唇边笑意却越来越深，右手已经按在了鲨齿剑柄上，按捺不住的剑气在鞘中嗡鸣。
按理他的气息已经暴露无遗，以往在鬼谷求学时，他无论如何小心，近到百丈之内，必为盖聂发觉，而此时屋中人却好似全然未察。卫庄在心底冷笑，师哥啊师哥，你也有意乱情迷，不知危机将近的时候。
越想越气。
突然，屋内传来了说话声。
“停，有人……”
是盖聂的声音，少年人的清朗声线，此时却因气息不稳而有些含混。
卫庄冷哼一声，师哥，你还不算是个**。
但还是很气。
“真的有人，唔……”盖聂的话语被水渍声打断了几次，“别闹了……小庄！”
屋内的盖聂似乎终于制住了对方，喘息着把话说完，而屋外的卫庄今夜第二次大吃一惊。
师哥是在叫他呢……还是在叫他呢？
另一人也应声了，声音低沉，隐隐带着笑意：“师哥——你还觉得是在闹着玩儿？哪家的师兄弟，像我们这样闹着玩儿呢……”
那也是少年人的声音，虽然细处略有不同，更轻快，更意气，但卫庄还是可以确认，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世上哪里还会有第二个人能叫盖聂“师哥”呢。
诸般疑虑纷纷涌上心头，卫庄不及细思，已经一把推开了房门，一入眼是紧闭的床帏，持剑就杀了过去。
铿然一声，双剑相交，剑气相激之下，厚重的床帏被齐刷刷截断，轰然跌落下来。
床内床外抵在一起的剑，赫然是两柄一模一样，如假包换的鲨齿。
虽然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了，但是卫庄很确定这件事在这个时候是没有发生过的，至少原本是这样。
然而卫庄也很确定，此刻在床中不着寸缕，一手握剑，一手揽住衣衫半褪的盖聂，正对他怒目而视，并且周身冒着黑气的，的的确确就是年少的他自己。
床上的青年卫庄这时显然也已经在各种异常下找到了共同点，从百尺高楼拔地起的鼻梁和暴涨的体格中艰难分辨出来一点自己的影子——主要根据的还是服装和发型——并且创造性地接受了这个不合常理的变故。灰眸中的讶然一闪而逝，随即换上了“有趣”两个字。
两庄开始互相审视了起来。
庄庄相遇，彼此看不顺眼。
卫庄咬定刚刚青庄的目光在自己双肩之间衡量了好几个来回。
而他看着青庄发带上翘出来的一撮风情万种的呆毛，难以忍受地皱了皱眉。回想这个时候的自己，故作高深的话好像比后来多得多，名头又还没打出去，导致发出的恐吓性言论根本没有现在的他有威慑力，经常被一些鸟人不当回事儿，一想之下，卫庄尴尬癌都要犯了。
完美主义如卫庄，苛刻起来连自己都嫌弃。
两人目光交锋相汇前后不过瞬息，被青庄面朝下压在身下的盖聂突然暴起，翻身一个肘锤袭向青庄胸口，把人整个掀了起来，青庄急忙回左手去格，霎时间，年轻的师兄弟已经拆过数招。
原本以盖聂的性子，肯同师弟鬼混，已经是出于当年私逃鬼谷的极大内疚和对师弟的极大包容了。默许之下衣裳都脱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正待入巷的当口屋里突然进了个人，小庄不要脸他是要脸的，更加没有让别人看着的癖好，脸上有些下不来。盖聂一向好脾气却不是没脾气，心头火起，就准备直接掀了师弟穿衣走人，让小庄一个人在这儿晾肉。
师兄弟两人功夫本就不相上下，或许盖聂还要略胜一筹，此时青庄一手架着鲨齿剑，只有一手同盖聂缠斗，不久前又刚被盖聂打进墙里，自然就落了点下风，闷哼一声，被扒拉到了一边儿。
盖聂紧接着抄起了枕边佩剑，抬眼正对上床外人饶有兴味的目光，一看之下就愣住了。
盖聂先认出的是剑，循着剑锋向上看去，一样一样认出来，螳势，鹤形，蜂腰，猿背。
猿背。
盖聂到了唇边上的“小庄”两个字，就不太叫得出口了。
清风自来
千秋万世
我的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