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着都小跑起来的泰德不满地唤了声米卡杰，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满头雾水地加快步伐。而在路过那扇虚掩的门时，他好奇地将目光投了过去，但是门后的空间却是一晃而过，什么也没有看清。

02
当自己拉着泰德平安无事地来到顶层理事长的办公室门前时，米卡杰一瞬间突然有了种无与伦比的奇妙的感觉。作为一个渺小的人类，耍小聪明而篡改了命运女神的命运之书，这种成就感已经超越了午饭是炒面所带来的快乐了。
这一层不像一楼，侧面直通明亮的庭院，漫长的走廊上只有昏暗的壁灯幽幽地照亮自己的一角领地。克莱恩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看了眼米卡杰，便抬起手，敲了紧闭的木门两下。
很快，门的那边传来一声低沉沙哑的“进来”，米卡杰赶紧收敛起嘴角的笑容，努力让自己不要显露出太多的失常。从这一刻开始，他清楚自己需要面对的是全新的世界，全新的人生轨迹，这会比之前校园中的三年更加令人期待。
或许，还会更加残酷？
“泰德·克莱恩前来报道。”
比自己矮了半个脑袋的少年打开门后，迈入两步后规规矩矩地在门边立正行礼，躯体上穿着严谨的军校生校服的布料摩擦出凌厉的风声。米卡杰也放轻松自己，和克莱恩一样立正敬礼，等待得到再次允许之后，才去把自己的档案袋提交给理事长。
说起来，这位米洛克理事长几十年前曾担任过帝国元帅，也就是上一任元帅。但是米卡杰对他并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因为他所在的瑟雷斯坦因家族侍奉的是欧克家，也就是现任元帅的家族。他只有小时候从臭屁的休里那里听过，前任元帅宣布退职后接管了陆军士官学院，又或者他手里的陆军士官学院怎么就成了帝国最抢手的学院，等等。不过，人家是巴尔斯布鲁克皇族的人，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做什么都有人支持，不是吗？
米卡杰转了转眼珠，视线飞快地把理事长办公室都打量了一遍。这间办公室比他想象中的要大许多，墙壁边放置了好几座塞满了书的书架，墙角还有一尊笨重的金属地球仪。理事长的书桌在房间的尽头，坐在那里的理事长就像是洞穴中等待猎物入笼的野兽，血红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但是令米卡杰有点意外的是，在他们之前显然有其他人预约了见面，因为有一个高瘦的男人伫立在理事长的书桌前，身穿军装，腰身挺直。
那个男人并没有理会突然敲门进来的两个学生，甚至连头都懒得回一下。米卡杰飞快地瞥了眼那个被昏暗的光线所模糊的男人，便垂下眼睛，顺从地跟着克莱恩一起大步走到书桌前，把自己的档案放到了桌子上，然后退到桌子一角，机器人一般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偏偏这时候，一股淡淡的清香飞入鼻腔。那股熟悉的气息随着血液在全身流转一圈后，竟然发酵成世间最恐怖的毒素，剧烈地侵蚀起刚刚没放松多久的神经，就连肋骨也像是被毒液深深地浸透，好像发出了嘎吱嘎吱的蹦碎声。
米卡杰认得这种气息，他即使化成灰也都记得那股残忍的清香。
阿亚纳米。
这个名字刚刚在脑海里浮现，就嗡嗡地炸响。米卡杰几乎不可置信地昂起头，香槟色的瞳眸倏地向右漂移，定格在那张堪称完美的侧脸上。上一世死亡的记忆被彻底唤醒，遥远的痛苦令他不受控制地绷紧身体，细小的汗珠从脸颊沁出，嘴唇也被咬得泛白。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但是当那双宛如冰霜凝结而成的紫色眼眸缓慢地转向自己时，所有的防线都被那轻描淡写的一瞥所击溃。
手脚冰凉，仿佛是陷入了一个冰窟窿当中。站在身边的泰德显然觉察到好友今天古怪的地方，扭头关心地望了眼米卡杰，可是并没有得到往常那样的微笑回应。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了的话，那学生就先告退了。”
就在这个时候，反而是阿亚纳米率先收回探寻的目光，平淡地开口，打破了房间里诡异的气氛。而米卡杰也像是刚刚反应过来，身体一颤，便垂下脑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不要急，阿亚纳米。”
稳坐于扶手椅上的年长者却慢悠悠地将众人扫视一圈，血红色的眼睛并没有人入暮年的灰暗寂静，反而如同商人手中最名贵的宝石，闪烁着无法比及的光亮。只见他的右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三下，不紧不慢，应该是在思量着什么事情，而等到他再次开口，说出的话让这里不同身份的三个人都不由地微微一愣。
“阿亚纳米，我这次叫你来，就是希望你能够收下这个孩子。”
沙哑的嗓音从年长者的口中道出，不是威胁也不是警告，可是让人听了就如同命令一般不得不臣服执行。米洛克看了看并没有多少表情的泰德，然后将泰德·克莱恩的档案袋朝着阿亚纳米的方向推了一段距离。
“十年了，现在不比以前，你也该选一个副官了。”
米卡杰在一旁听着，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经历了上一世的他，实在无法想象他最好的朋友称为阿亚纳米的副官的模样，或者说，他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内心祈祷着神明，希望阿亚纳米能够拒绝，这样的话他和泰德就能远离那个可怕的恶魔，不用担心哪天泰德的记忆忽然恢复而带来杀身之祸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的神明似乎因为距离得太遥远，根本没有听到少年的祈求。
“……好。”
停顿了好几秒，阿亚纳米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双唇轻轻碰撞，一个肯定的答案便从咽喉深处震动而出，而这个回复宛如一道飓风，将米卡杰先前小小的成就感顿时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逃不掉了？
他面色倏地惨白，眼

眼前不断地闪现出上一世阿亚纳米嘲讽的嘴角。他恍惚听到那个男人轻蔑的嗤笑声，还有凑到耳畔低语威胁时湿润的呼吸声。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空空地凝视着这一世的阿亚纳米，直到被他的好友拉住手腕，强行地拖出了理事长办公室，才耷拉下眼帘，嘴角挂起十分勉强的笑容。
逃不掉了。

03
“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副官。”
男人的声音宛如交响乐团中的大提琴悠扬婉转的低音，缓缓地流淌着月光下沉静孤独的浅吟。米卡杰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睛，脑子一时短路，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阿亚纳米就像是在盯着一头巨大的怪兽。
昨天，作为军校315期的毕业生，才刚刚提交了个人资料。然而才过了一晚，一个金色头发的年轻军人便满脸笑容地找上了自己，说是阿亚纳米大人要找他说点事情。而那个金发的年轻人米卡杰自然是认识的，是312期的毕业生，那一届中大名鼎鼎的首席剑士科纳兹·沃林，拼了命要进入黑鹰的怪胎。
那个时候米卡杰还以为，挂着厚厚黑眼圈的科纳兹因为睡眠不足而认错了人。好不容易睡个懒觉的他打着哈欠，特地指了指下铺泰德的空床，还好心地告诉他的老学长，泰德这个时间点不在寝室，要找人就去图书馆旁的五号训练场。然而没料到科纳兹却保持完美微笑，掰了掰指关节，咔哒咔哒的声音仿佛地狱中恶鬼熬制的人骨汤，饱含着满满的怨气。
军校生米卡杰·瑟雷斯坦因，阿亚纳米参谋长大人找你，我今天还有三百多页的文件没有完成，一个不要脸的上司还没有捕捉，请你不要浪费我宝贵的工作时间可以吗？
这一句友好的请求惊得米卡杰脊背直发凉，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从科纳兹学长背后溢出来的黑色不明气体。
但是，这些都敌不过他见到阿亚纳米之后，对方说的第一句话。
“抱歉，我想，我……”
米卡杰僵硬地站在男人对面，尽管要塞里已经配置了完善的温度调节空咒系统，服帖的校服布料还是被皮肤上黏腻的冷汗湿透。他的视线不安地从男人身上，晃到堆了三摞的文件山，接着又紧张地飘向办公室中高大的书柜，但是他的大脑却没有像眼睛那样灵活，就连简单的句子都无法组装起来。
阿亚纳米的副官？开什么玩笑？昨天在理事长那里，难道不是说让泰德成为阿亚纳米的副官吗？
“可是，昨天不是……”
办公桌后，阿亚纳米慢慢地眯起双眼，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他将手边签好的文件都整理好，放到一边，然后起身走到米卡杰的面前，如同展开双翼的巨鹰，投下的阴影把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完全罩住。刹那间，熟悉的香水味在此袭来，那淡淡的气味此刻却化为了无形的压迫，周围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震。米卡杰惊惶地昂起头仰视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正如上一世那样，除了等待便再也做不了任何有用的事情。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军校生米卡杰·瑟雷斯坦因？”
阿亚纳米再次开口，但是听上去并没有多少愤怒或者不满。米卡杰实在弄不懂这个男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只能拼命忍住内心中被重生而无限放大的恐惧和不适，一面组织自己的字词，一面故作镇定地迎上对方寒冰似的视线。
“不，很抱歉，阿亚纳米参谋长大人。我想，泰德·克莱恩也许会比我更合适。在毕业考试的时候，我是因为泰德才能勉强及格的。”
说完，米卡杰紧紧地抿起了嘴唇。从上一世开始他就一直相信，以泰德的能力，日后定能在战场上做出一番成绩的，回来进个军衔根本不成问题。如果没有奴隶这个身份，说不定三四十岁的时候还能升上将级军衔，进入军部的高级管理层。可是上辈子里，泰德从最开始便由于袭击长官而断掉了踏入军旅生活的道路，这次，没有了袭击这件事，往后说不定就是泰德原本的人生轨迹。
那么，无论米洛克理事长是否安排泰德担任阿亚纳米的副官，这都是让泰德摆脱过去，过上更好生活的机会。至于泰德的记忆，只需要慢慢引导他回想起来就好，这样那个笨蛋就不会冲动办事了。
“看来，你和泰德·克莱恩的关系很好。”
那边，阿亚纳米有些玩味地陈述这个事实。而米卡杰发现那个男人似乎是满意地浅笑了下，他不禁皱起眉头，很是迷惑。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选择你成为我的副官。”
阿亚纳米看上去是拿定了主意，不考虑其他人担任最接近他的副官。他转过身，从桌上取来一本牛皮封面的手册递给米卡杰，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明天就来报道。”
最后的那句话更是带上了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米卡杰一愣，向前跨了半步，也顾不上思考各种弯弯绕，急忙地开口，想要为自己的好友再争取一下，可是话还没说出，就被一根苹果糖给强硬地堵了回去。
只见一个墨黑色短发的***儿郎当地站在不远处，笑嘻嘻地松开捏着糖果棍的手指，并伸出食指竖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甜蜜的糖水在被塞满的口腔中肆意流动，米卡杰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一是惊讶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靠近的，二是惊愕于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再次见到这张狐狸脸。
腹部隐约感觉到翻江倒海似的疼痛。
“接下来，我要和阿亚哥说点事儿哦~所以能不能请你就此打住呢？毕竟阿亚哥很不喜欢将一句话重复三遍呢~”
深色的太阳镜镜片从

深色的太阳镜镜片从鼻梁上稍稍滑落，晶紫色的眸子在阴影背后闪烁着锋利的光芒，男人的这句打断瞬间便熄灭了少年心中小小的火苗。米卡杰拿着那本手册，看了看满脸愉悦的黑发男人，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地银发男人，这才意识到一切都已成定局，徒劳的挣扎都只是飞蛾扑火。
那就只能在未知的混沌中去争取最好的结局。
米卡杰妥协地眨了下眼睛，无视了那个上一世把自己揍得不轻，现世却笑呵呵地朝自己摇手告别的家伙，然后向他未来的直属上司敬了个礼。
“是，阿亚纳米参谋长大人。”

04
米卡杰手里那本手册，站在他新分配到的寝室门前。
三分钟前，他的科纳兹老学长得知他的信息处理应用学拿到A等级评价之后，几乎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带着他来到了新分配的寝室。临走前还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口中还像念经一样反复念叨着什么。
原来参谋部的工作压力这么大吗？
节能灯的灯光自天花板倾泻而下，照亮了整条走廊。少年的身体浸泡在那惨白的光芒中，心里默默为自己未来的生活哀叹了片刻，然后低下头打开了那本牛皮手册，夹在里面的身份卡以及狗牌便像流水一般滑落至手掌心。
记得还没入学的时候，也许受到欧克家的影响，他便总是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真正的军人，不仅仅只是年幼时过家家似的游戏，或是天真烂漫的一句梦想，而是真的踏上帝国军舰的甲板，用自己的双手去守护最珍视的人们。只是上一世他为了救下挚友，背叛了军人的天职，这个愿望尚未萌芽，便被淹死在滔天巨浪之中。现如今那亮闪闪的狗牌终于落入了手中，却并没有掀起心中的半分激动。
还挺刺眼。
米卡杰呆呆地站在十楼的走廊里好久，使劲地揉了揉脑袋，这才一鼓作气地拾起他的身份卡，插入门边的卡槽。只听到滴的一声，电子锁发出短暂的低鸣，金属锁芯便轻巧地弹开，虚掩的门缝静静地等候着主人的开启。
“你好，请问有人吗？”
他吸了吸鼻子，象征性地叩击房门，然后慢慢推开。玄关处感应到响动的声控灯倏地点亮，漫天暖黄色的灯光与屋外的苍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映入琥珀色的眼眸，荡漾着薄纱一般的朦胧。
这个房间并不大，可是相比较军校生时期的集体宿舍，这间单人公寓可以称得上无比的宽敞。只见正对房门的外墙立了两扇落地窗，深色的窗帘用长绳束到两侧。窗户之间墙前有一套简单的桌椅，旁边便是铺叠整齐的单人床。米卡杰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关上门，走过隔出的浴室，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
说实话，他本以为自己至少应该会和其他军人合住的，没想到竟然一上来就是单人间。
米卡杰将手上的东西都放到桌子上，绕着空荡荡的房间看了一周，才发现自己打包好的行礼正好端端地躺在床头柜边。顷刻间，一种被安排好了的感觉顺着脊椎冲上头顶。他忍不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蹲下身打开行李箱，默默地将个人物品收拾到合适的地方。
曾经作为欧克家的男仆，米卡杰自认为自己从小便是看着贵族们之间圈圈绕绕长大的。如今静下心来想想，对于阿亚纳米的举动，也不是太难猜到。尽管不清楚理事长与参谋长之间的关系，但是回忆起那时米洛克的口气，比起长辈似的关心，倒更像是要插手阿亚纳米的日常工作，或者说硬塞一个自己的人起到监视的作用，而原本无处选择的阿亚纳米却狡猾地钻了语言的空子，风驰电掣地拉了另一个同在现场的毕业生做挡箭牌。
想到这儿，米卡杰·挡箭牌·瑟雷斯坦因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少年只好一面自我安慰自己幸好泰德没有搅进这场无形的漩涡之中，一面打开床边的衣柜，将自己的衣物统统塞进去。
而崭新的军装却早就好好地挂在立柜中，常装、冬装以及军礼服各两套，拉开抽屉，各种军衔腰带手套等等配饰一应俱全。
试都不用试，少年便敢拿瑟雷斯坦因家族世代侍奉欧克家的名誉担保，这些肯定都是按照自己的尺寸定制的，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不禁让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只长着十字伤疤的垂耳兔，抽抽鼻子，眨巴眨巴眼睛，便傻乎乎地撞进了装满胡萝卜的陷阱里。
啊，真要命。
脑仁疼的米卡杰一屁股坐到床上，然后重心向后倾，自暴自弃般整个人重重地倒入被子的柔软怀抱。只见杏黄色的发丝在洁白的被面四散铺开，他解开束缚的风纪扣，敞开的衬衫领口在颈项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目光轻移，正好落在书桌上的那本牛皮封面的工作手册。
少年发呆似的凝望着那个本子，半晌，这才像平底锅上的咸鱼，翻动自己的身体，朝着书桌的方向滚去。布料之间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他艰难地伸长胳膊，本着能不起身绝对不起身的强烈愿望，指尖在冰凉的空气中晃悠了好几下，终于把本子勾到自己手中。
手册里夹着的东西早就遗落在桌子上。米卡杰仰躺着翻开本子的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母顿时映入眼帘。从早晨五点到晚上十二点，几乎每个时间段后面都被事无巨细地标明了具体的工作安排，不仅仅包括端茶送水照顾自己长官的日常起居，就连其他军官的喜好家庭作息规律也在注释中明确规定要搜集清楚。
米卡杰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香槟色的眼眸在第一行上组成日程安排的几个字母之间来来回回转悠了十来圈，始终不敢相信堂堂帝国陆军总参谋长竟然这么虐待自己的辅佐官。
这要是让泰德成为那个男人的辅佐，那第二天报纸的头条岂不就是《震惊！帝国高级军官残忍压榨失忆童工》了吗？
“原来你就是参谋长的新辅佐官啊。”
忽然，陌生的嗓音自玄关处飘来，低沉中带有一丝沙哑。少年迅速站起身，戒备地活动了下手指摆出防御的动作，目光往那个方向投射出去。只见漆黑头发的男人不知何时懒洋洋地倚靠着墙壁，大翻领金边黑毛呢外套轻盈地垂落至他的小腿，与肤色相似的白色的绷带层层叠叠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只

只留下唇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
就像是鬼魅一样。
“你是谁？”
入住要塞的第一个小时，就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自己的房间内，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米卡杰见对方并没有穿着军装，也没有表现出进一步的动作，但又不确定是否是参谋部下属的特殊部队中的成员，只能选择静观其变。不过好在那个人好像只是来确认寝室入住情况的，环顾四周，嘟囔了句“竟然是这间公寓”，扭头便向外离去。
独独留下米卡杰一个人站在那里，满脸懵逼。

瞬间跑了个没影。
这一刻，米卡杰·瑟雷斯坦因觉得自己可能更适合成为一名畅销书的作家。

06
“你想傻待到什么时候？”
满地碧绿的草叶在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浪，那夹杂着淡淡木香的嗓音也随着风飘到米卡杰的耳畔。金发少年不禁僵硬地扭动脖子，发现他的上司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那修长的身躯如同眠龙，正隐藏自己，完全地潜伏于阴影之中。
今天的阿亚纳米和以前见到的阿亚纳米似乎不太一样。在米卡杰的印象里，那个银发的男人不管在哪里，都一丝不苟地穿着他的那套黑色军装，就像是恶魔的标配始终是漆黑的蝙蝠翼，阿亚纳米几乎都能成为帝国军军装的代言人。可是今天，米卡杰却意外地发现他只是懒散地穿着一件白衬衫，纽扣胡乱地系了几粒，颈部苍白的曲线一路向下落去，最终消失于衬衫歪斜的衣领下。
衬衫的衣角并没有严谨地束在黑色长裤下，脚上什么也没穿，看上去像是刚刚才睡醒就走过来的样子。米卡杰眨了眨眼，盯着对方乱糟糟的短发以及眼角堆积的一缕倦意，好久，才反应过来，扯出瑟雷斯坦因家招牌的笑容。
“早上好，阿亚纳米大人。”
那人听闻，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松动半分。阿亚纳米冷冷地看了少年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踩着光滑的地板，转身重新走回公寓内。
没有指责，也没有大发雷霆，承认自己刚刚有点小失态的米卡杰短暂地舒了口气，不再八卦地去想那个太阳镜和参谋长究竟是什么关系，抬起脚，赶紧跟了上去。
说起来，这是米卡杰人生第一次走进军队的高级公寓。一楼玄关过后，便是很宽敞的客厅，客厅正对着设置成落地窗的外墙，只不过现在天还未亮，否则金色的阳光应该能够满满地洒进来，在客厅地毯上印画出光影的追逐。而旁边就是半开放的厨房与餐厅，米卡杰简单地扫了一眼，就发现厨房器具上的落灰和客厅中电视机上的差不多厚。
原来是个厨艺**吗？
想到这儿，米卡杰忍不住暗暗地笑了笑。他听到男人自顾自地上楼去了，于是没有刻意克制自己上扬的唇角，将工作手册放到客厅角落的矮柜上，然后熟练地拿起抹布，一边擦去浮灰，一边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整理厨房中的所有器具。
瑟雷斯坦因在管家方面可是最拿手的。
很快，整个厨房区域就被打上了米卡杰·瑟雷斯坦因的标签。少年颇为满意地摸了摸下巴，随后便将水与咖啡粉倒入摩卡壶中，打开火，愉悦地聆听着壶内渐渐响起的微弱水流声。
萃取出的咖啡液散发出袅袅的香味。成功催眠自己，这一世的阿亚纳米和上一世的阿亚纳米不一样的米卡杰弯下腰从橱柜里取出一只陶瓷杯，耐心等待着咖啡的完全出炉。上一世的自己，恐怕根本不会想过未来某天会成为泰德的仇人的辅佐官，他忍不住开始想象难道自己并不是重生，而是像流行小说中那样来到了平行世界之中，这里的人虽然还是那些人，可是性格、过去可能完全不一样了。
说不定这里的阿亚纳米是个好人，还是泰德的家人呢哈哈哈。
氤氲的白雾四溢，褐色的液体顺着壶嘴的缺口倾泻而下。米卡杰将咖啡杯放到餐桌上，又折回厨房，打算再做一个太阳蛋，可是当他打开冰箱门，瞧见空荡荡的冷藏室的时候，沉默了半晌，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莫名其妙地蹦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
“你在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厨房门口突然响起男人低沉独特的嗓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的米卡杰就像是被人突然泼了盆冷水，全身一僵，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偏偏就有点心虚地转过头，迎上目光。只见刚刚还是衣衫慵懒的男人已经换上了整套干练整洁的军装，金色的纹路在军装黑色的布料上交错蔓延，就像是条盘踞的巨龙，随时可能苏醒过来，张开它那对铺天盖地的长翼。
“冰箱里没有食材了。”
碍于身高的差距，面对阿亚纳米时米卡杰不得不微微昂起脑袋。他很快就找回了曾经在欧克家面对形形色色的贵族们之时的状态，只是自己的行动之间比以往多了几分身为军人的正经严肃，而少了几分作为仆人的刻意迎合。
然而阿亚纳米显然是没有理解他的新的辅佐官的回话。米卡杰看到男人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便在对方开口追问之前，赶紧自然地对自己的前话进行补充。
“我本来想做早餐的。很抱歉这是我的失误，下次绝对不会——”
“不需要。”
冰箱的提示音尖锐地划破空气。米卡杰的话还没有全部说完，那个银色短发的男人就毫不客气地用冷冰冰的三个字打断了他。这让少年稍稍愣了片刻，大脑开始回忆自己的话是否是哪里不太得体，以至于无意间冒犯触怒了对方。但他最终并没有找出任何的理由，只是迟迟地反应过来他的上司似乎并没有任何让他做早餐的意思。
“好的。”米卡杰关上冰箱的门，尽力保持着自己脸上礼貌的笑容，“那么您是打算去食堂用早餐吗？但是食堂早餐供应一般是在——”
“我说过，不需要。”
男人像是失去了耐心，第二次打断了米卡杰的话，他沉着脸，转身走到餐桌边，端起咖啡杯便朝着楼梯间走去。而年轻人有些诧异地盯着他的上司的背影看了好久，莫名想起自己第二次见到泰德的模样，那个时候那个瘦瘦小小的褐色头发的男孩在午餐时，也是如离群的飞鸟，丢给众人一个孤独的剪影，如果不是自己追上去，还不知道那个家伙竟然从来都

还不知道那个家伙竟然从来都是拿维他命来代替正常人类的餐饮。
不过泰德的那种行为，米卡杰表示还能理解，毕竟以前他是被当作战斗奴隶来培养的。那么，这位堂堂的陆军总参谋长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上流社会最近比较流行不吃早饭？
“这怎么行？只有吃了早饭才有精神开始一天的工作啊。”
说惯了的话语没有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也不管自己是否意识到这句话的存在，或者对方是否能够听得到。怀疑自己快要和这个社会脱节的少年迈开脚步，带着半分诧异和半分困惑跟着他的上司的步伐，走上公寓的二楼。
而那个男人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停顿了片刻，回头看了眼刚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金发少年，便端着咖啡，面无表情地推开房门，走进了新的灯光的笼罩之中。

07
二楼的走廊墙壁上，没有悬挂贵族们津津乐道的古典油画，也没有钉入古老骑士道的长剑和圆盾。头顶微弱的灯光微微泛黄，斜斜地洒落至光秃秃的墙壁，将壁纸上黯淡的纹路反复地摩挲。
就像是普通的平民家庭，房屋的主人并不醉心于奢靡繁复的精致装修，只保留了建筑最初的样貌。
米卡杰三步并作两步，敏捷地跃上最后一级台阶，在转角处稍微停留了几秒。木板受到挤压的嘎吱声响平缓而富有规律性，此刻，男人飘飞的军装衣摆正巧扫过他的余光，但少年依然还是习惯性地观察了二楼的大致布局，而后才迈开腿快步追去。
那是长廊东边尽头的房间，厚重的雕花木门没有掩尽门后四溢的明亮灯光，那清冷的光芒犹如风中的白雪，穿透空气消逝于琥珀似的眼眸下。少年没有空去想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端着满满的咖啡还能走那么快，只是曲起食指礼貌性地叩击门扉，便在上司的默许中踏入他未知的领域。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书房，方方正正的房型正如它的主人的性格。地板上为了吸收足音特地铺垫了软毛手工地毯。除了东面的外墙安置着巨大的窗户，其余的墙边都倚靠着两人多高的漆木书柜，每层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或厚或薄的精装书籍。而被苍天大树般的书柜包围着的，则是一套书桌椅，以及一架雪白的钢琴。
在众多深色系的家具中，那架白色的钢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甚至到了突兀的地步。米卡杰刚进门，视线便被吸引到那架钢琴上，心底飞快闪过的情绪一时间分不清是惊讶还是疑惑。他不禁想象那种画面，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黑鹰部队的领头人，也会在某个阳光和熙的午后，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坐在琴凳上，修长的手指如蝴蝶一般轻盈地飞舞于黑白之间，流淌出a小调巴加泰勒含情脉脉的回旋反复。
胳膊上好像忽然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而那边，在书桌后的银发男人显然是不知道少年心中所想，他把陶瓷杯放下，便自己动手将昨晚批阅完成的文件整理成一摞，就像当做米卡杰不存在似的，从始至终半垂眼帘，看都没看向对方。
“整理文件这种事儿就请让我来吧。”
墨水瓶敞开着被逼在桌角，黑色的钢笔随意地压着某张尚未签名的报告书上。身为新晋副官的米卡杰见状，赶忙上前想要将其它散落的文件收拾起来，却没料到刚慌慌张张地伸出手，便无意间与对方的手撞到了一处。
顿时，胜过深冬寒风的凉意钻入指尖，顺着流动的血液，冰冻了半个身躯，即使隔着手套，那种仿佛坠入无尽深渊的感觉伴随着失落的恐惧，不断侵袭着重生的灵魂。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完全不同的世界的心理准备，可是仅仅是偶然的接触，竟然如此轻易便把前世的记忆给勾了回来。
这是一种本能，是羚羊对于猎豹的畏惧，是野兔对于苍鹰的惧怕。
少年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他尴尬地抬起眼，发现阿亚纳米正笔直地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审视着自己，银白的发丝浮动沉静的光泽，锐利的眼神笔直地投射而出，几乎能将空气劈成两半。
不过好在阿亚纳米似乎并没有在意这场微妙的意外。只见他沉默了片刻，便坐下，端起咖啡浅浅地啜饮了一口，然后就拿起笔在报告书上签下一串飘逸的字母，算得上是放任了金发少年的行为。
“按照紧急程度分类好，最紧急的放到最上面。今天中午前统一送往收发处。”
男人一边审阅剩下的文件，一边用他那并不亲近的口吻交待着注意事项，如果忽略那面无表情的面庞，可能还算得上是位不错的教导者。但是仍然感觉不太自在的米卡杰平稳了下自己的呼吸，笑了笑，开口一一应下来自上司的指示。
黑咖啡沉淀着深沉的颜色，飘腾的白雾都不能化解其中的苦苦涩涩。少年站在旁侧，一份一份慢慢地归类文件，余光则不时瞥向进入心无旁骛状态的上司，心中尽是惘然。他想到上一世如此靠近的时候，还是在昏暗的审讯室当中。那时那个男人卷挟冷冽的香水味，弯下腰凑到自己的耳边，轻轻的吐息声犹如恶魔的嗤笑，无情地宣告人类的堕落。
可是现在，这个可怕的男人却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地坐在桌边，说是恶魔，倒更像是有着不良饮食习惯的工作狂而已。
金色的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勾出圆滑的弧线，上扬的尾笔向右穿过明暗的分界线，划入淡淡的阴影之中。发觉自己遮挡了光线的米卡杰下意识地挪了挪自己的位置，房间里刹那间寂静得像是辽阔的雪地，除了细微的呼吸声，便只剩下纸笔之间簌簌的摩擦。
细长的金属分针绕过表盘上模糊不清的数字，窗户外的黑色渐渐地褪去，太阳初升扬起柔和的金光照亮蔚蓝的苍穹。早已整理好文件的少年放轻脚步，迎着阳光走近落地窗边，用坠着金穗的长绳拢起厚重的天鹅绒窗帘。
黑夜已过，巴尔斯布鲁克帝国进入了崭新的白昼。
“米卡杰·瑟雷斯坦因。”
第一区最高处的天光镀在少年的视网膜上，那双穿越了两世的眼瞳仿佛变成了灿烂的金色，如火焰，如太阳，拂去眼底倒映出的世界的所有阴霾。米卡杰听到声音转过身，望见阿亚纳米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笔墨，漫天的光亮恰巧在桌角前陡然截断，他处在阳光外，浓浓的阴影暗淡了英俊的容颜，让人看不清到底是在用包含了怎样

让人看不清到底是在用包含了怎样感情的目光打量另一个人。
外面世界温暖的太阳光辉尽在此处，可是那个男人却像是被上天遗弃了一般，光能够无限地接近他，可偏偏就是照不进他的世界范围。
或者说，是他自己主动拒绝了阳光的照拂。
米卡杰有点惊讶于自己心中闪过的这种想法——他在和泰德相处的时候尚且还没有这么想过。少年并不狂妄地自诩为那轮永远散发光热的白日，但是心头依然确确实实因为某种莫名的无力感而微微颤动。
“咖啡不错。”
然而彼端，快要与军装的黑色融为一体的男人双唇紧闭了好半天，才松动几分，富有磁性的音节从喉咙深处飘逸而出，出人意料地组合为一句不咸不淡的赞赏。米卡杰听闻不禁微微瞪大了双眼，脸上无法掩饰地飞过一抹讶然。
这一瞬间大脑陷入了无法运转的空白，少年人花了不少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对自己的夸奖。米卡杰旋即扬起唇角，原本礼貌性的笑容中不知不觉融入了发自内心的真诚。
“感谢您的赞美，阿亚纳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