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
-C7
Lucifer看着鹿晗的照片，沉默了片刻，不明的情绪从眼底闪过，自认隐藏的很好，却还是被金钟仁捕捉到了一二。
仅是须臾，Lucifer的语气仍同方才一样：“不认识呢，我不喜欢这一款~我还是喜欢金先生这样的男人。”
无可挑剔的笑容和近乎明示的撩拨，金钟仁没再询问，将手机收回了口袋里，心下似乎有了一些答案，持着公事公办的严肃语气说：“Lucifer小姐，我以你城区连环杀人案嫌疑犯的身份正式传……”
话还没说完，Lucifer就吻住了他。
这番动作快到金钟仁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将图像传唤到大脑，她温软的唇就已经落在了嘴上，带着清香的一股西柚味，可能是唇膏的味道，和她的气质倒是不太相符。
Lucifer很漂亮，单说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蛋，绝对是无可指摘的漂亮。尤其是这双眼，像是广罗了世间万象宇宙浩瀚的眼，无私地容纳了所有的苦难和不堪，只留了一汪清水在这人间。
不知道Lucifer是什么时候在嘴里藏了一口清水，顺着吻淌进了腔内，想出却被堵了个尽，只能顺着喉管落下去，随后人前的影像便模糊成了幻影。
水里有安眠的药物，Lucifer的眼睛又能催眠人的心智。
意识陷入黑暗前的片刻，金钟仁在心底把自己骂了八百个轮回，在同一个地方摔跤不知悔改，当真是……
美色误人。
酒席间归为一片沉寂，重金属的音乐仍然在震耳欲聋地响着，Lucifer望着已经陷入昏睡的金钟仁，眼里是望不到尽头的嘲讽。她娴熟地解开了金钟仁外衣的口子，从外套内兜里翻出了他的手机，滑屏解锁，从相册里翻出了方才给她看的照片。
是鹿晗的照片。
照片是在饮品店拍的，鹿晗还穿着白衬衫的工作服围着大了自己一圈的丑围裙，一脸天真老实纯良好骗的模样，憨憨傻傻地看着镜头。Lucifer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摇了摇头将手机塞回了原位，对着金钟仁翻了个白眼。
“既然把我的目标放走了，那只能你替他死了。”
Lucifer捏着一根细长尖锐的银刺，视线落在了金钟仁右端的太阳穴上，勾起了一个笑。她俯身下去，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异样，只当是男女痴缠旖旎的画面。
尖端正要刺穿脆弱的皮肤，下一秒这个男人就会在无声无息间死亡去见上帝。
“轰！”
Lucifer的大脑像是无端被重重敲打了一顿，发出耳鸣眼花的警报。她努力眨了眨眼，对于自己身体的异样产生了片刻的慌乱，随后又捏紧了手里的银刺，想要继续动作——
“轰！”
“啊，X你妈！”Lucifer被刺痛叫出了声，摁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企图平复下来这份无缘无故的心慌意乱。无数的画面片段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在大脑里闪回浮现，光影错乱轮回间几乎要将一切点燃爆炸。
是鹿晗。
鹿晗在和Lucifer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我不许你伤害他！”
Lucifer听清了心底的那个声音，从神经末梢一点一点传至大脑的痛觉余波不散的一点点吞噬着清醒，微微颤抖的尾调仍沾满了嘲笑的声音：“就凭你这个**，也想阻止我？”
“你做梦！”

破裂。
-C8
金钟仁对鹿晗来说很重要吗？
很重要。
重要到这个成天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居然也敢这样堂而皇之的同Lucifer争抢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意识海中，Lucifer同鹿晗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打得你死我活。只是在Lucifer眼里，此时的鹿晗就像个正在蹒跚学步的小孩企图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像只断了尾巴的猫被拿捏住命门却只能挥舞着拳。
但鹿晗怎么可能会是Lucifer的对手。
“我杀过很多人，你做过什么？”Lucifer笑得狂妄又痴嗔怨念，丝毫没有把鹿晗放在眼里，“你以为你活在阳光底下吗？你想得美！你的人生早就已经烂死了！你不过是我十八岁那年出现的一个愚蠢而又卑微的第二人格，懦弱又胆怯的苟活于这个肮脏的世界。”
“你，不，配。”
这具身体是双重人格。
鹿晗颤抖着松了手，怔然地站在Lucifer的对面，有些无措。他从来都不知道Lucifer的存在，更不知道作为主人格的Lucifer视它的存在为耻辱，一直在吃药控制他的出现。
每天清晨从床边醒来，鹿晗揉捏着一身酸痛的时候从来都不知道，在这个城市无数个裹挟着罪恶与秘密的黑夜里，他身体里住着的另外一个人，Lucifer的手染过多少血，杀过多少人。
只是想想就觉得脊背发凉。
Lucifer趁着鹿晗停止了攻击的空档，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酒吧的房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带有镇定成分的控制药物，一股脑吞咽了下去——
“这一定是个噩梦……”梦醒了就好了。
在最后陷入昏睡的时候，鹿晗这样想道。
Lucifer说的没错，鹿晗确实愚蠢又卑微，胆小又懦弱地存活于这个苟且的世界。Lucifer想不通自己身体里为什么会存在这样一个人格，就像鹿晗想不通……
为什么上帝要让他出现。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鹿晗的身上还穿着那条火红色的长裙，抹了一把脸，手心是一股粉底液的味道。四周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陌生的环境。
这种陌生感同十八岁那年他苏醒的时候如出一辙，一个全新的，未知的世界。
鹿晗一个趔趄从床上狠狠摔倒在落地镜前，在镜子里清楚地看到了狼狈的自己，以一个极其滑稽的姿势摔在地上，头上的卷发隐隐有点脱了线，他狠狠一扯将假发扯了下来，噼里啪啦的撕拉声拽的头皮生疼。随后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那一头短发被扯了个凌乱，还有一张一夜未卸妆而沧桑的脸。
鹿晗仍然清楚地记着这个噩梦的内容，他睡得好沉，醒都醒不过来。
伸手想要触碰镜子里那个人的脸，想问一句你到底是谁，却连抬起手臂的勇气都失去了。
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恶魔。
又或者说，他自己就是个恶魔。
有些踉跄地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又身体失衡地狠狠撞在了一旁墙壁的装饰画上，随着一声机关开关闭合得到声音，鹿晗失衡落入了一个密道，顺着高耸的楼梯，一路摔倒了没有光的深渊里。
单薄的身体快要被摔散架了，鹿晗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嘶吼着疼痛，疲惫的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请你救赎我。

迷失。
-C9
身体的记忆引领着鹿晗在一片漆黑之中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朝着密道的深处走去，一路摸索蹒跚到了出口处，推了推机关闸，倚靠着墙壁摔进了自己七十平米的出租屋。
鹿晗跌倒在促狭的地板上，觉得手已经不是自己的手，腿也不是自己的腿，这具身体实在是承受了太多……
沉重的眼皮眯开了一道缝隙，四周仍然是熟悉的环境。
可鹿晗却对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的事实，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望着身后缓缓闭合上的墙壁，心底未知的恐惧像是爆发的火山熔岩一般喷薄而出，将心脏烫开了一个口子，风呼啸而过，猎猎作响。
谁能想到这间七十平米的小破出租屋居然有条这么神秘的密道能直接同酒吧连接起来？
谁能知道自己每天夜里穿着红裙戴着假发化着浓妆做着什么？
“我”到底是谁？
鹿晗长叹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摔进自己的小床铺，硬邦的木板发出咯吱的声响，勉强承受住了这份重量。伸手下意识摸索了一下床头柜的位置，还好，手机还在，滑屏解锁，是醒目的一条信息。
信息内容：昨日受了伤在市中心医院，队友忙抽不开人，你方便给我带点吃的吗？
发件人：金探长。
金探长受伤了？！
不好的经历全然被忘在了脑后，鹿晗翻滚着下了床，从篮筐里搜刮出一件干净的卫衣，将身上乱七八糟的裙子脱了下来换上，冲进洗手间狠狠洗了一把脸清醒了一下，站定在门前甩了甩头。
“都会好起来的！”
鹿晗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打了个气，然后出了门，门板被狠狠甩上的那一刻，仿佛一切的不好都能被隔绝在身后。
……
去医院的路上。
所幸路况已经过了早高峰，车流不拥挤，鹿晗在粥店打包的吃食到了医院还温热着。他一刻也不曾停歇地朝着金钟仁的病房奔走着，像一阵不停留的风。
即时刹车在病房前的鹿晗小心翼翼地呼了口气，然后悄悄朝病房里头伸了伸脖子。
“金探长！”鹿晗喜悦地从病房门口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发现四人床的病房里只有金钟仁一个人直起身坐在病床上，心里闪过了一点困惑却没有多想，只是瞪圆了一双小鹿眼问道，“金探长怎么不躺着好好休息啊？”
金钟仁开口欲言，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鹿晗疑惑的情绪还没完全问出口，下一秒，背后就被狠狠地一击撞倒在地。捧着的粥撒了一地，还冒着热气。
“小鹿……”金钟仁从床上窜的一下站了起来，却没走近一步。
金钟仁看着自己的队友反手将无力反抗的鹿晗双手拷在了身后，狠狠压着他的脊背，让他抬不起头。鹿晗狼狈地跪倒在地上，打翻的粥水染脏了他的裤腿。
“鹿晗，我们现在正是以城区连环杀人案凶手的名义逮捕你！……”
“……”
鹿晗低着头，脑袋才是一阵一阵的刺痛，像是涨潮的海水，汹涌地朝着沙滩拍来。而背上那个人在说什么，他听不见。
他只是想努力抬起头，去看看金钟仁的表情。
可是他看不见。

结束。
-C10
金钟仁是怎么发现鹿晗和Lucifer是一个人的呢。
是因为Lucifer同他亲吻的时候，金钟仁看到了她的眉上痣，同鹿晗眉上痣所生的位置，分毫不差。
皮囊可以相似，声音可以改变，唯独眉上痣的位置，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
骑士金钟仁是想不通鹿晗白日看起来纯良无害，在夜里为何会变成这样狠毒无心的，但这不妨碍他盖棺定论这个案子的结果。
可他也挺想听一句事实。
“姓名。”
“……”坐在审讯位上被铐着手铐的“鹿晗”瞥了一眼质询他的金钟仁，脸上满是嘲讽。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这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上，多少让金钟仁有些不适，他转了一圈笔头，又重复了一遍：“姓名。”
“Lucifer。”“鹿晗”淡淡开口道。
“我是说真实姓名。”“金先生，您不用明知故问了。”
“……性别。”“女。”“你连性别也要撒谎？”
“金先生，我是女性人格，”“鹿晗”对着金钟仁翻了一个白眼，眉宇间带几分风情万种的味道，“如果你想听我说男的话，应该要等那个**醒过来。”
金钟仁紧锁着眉头，没有接话，像是在消化“鹿晗”话里的意思。“鹿晗”恍然明白过来，故作难以置信的姿态超前倾了倾身体，笑道：“金先生，哦不，金探长，您不会不知道吧？”
“我是个解离症患者，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双重人格。”
“鹿晗，这不好笑……”金钟仁捏着笔的手微微在抖，他显然还有准备好接受这个极具冲击性的事实。
“这样好听的名字早就不配我了，”“鹿晗”无所谓地朝着椅背上仰靠着，脸上是讽刺的笑，“我不配，他更不配。”
“你所认识的那个‘鹿晗’不过是我成年以后才出现的残缺有卑劣的第二**人格，粉饰太平，卑劣懦弱，因为自卑作祟所以企图抹平所有的伤痛想装作一个正常人的模样活在阳光底下，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不配说他。”金钟仁捏紧了笔身，瞪了“鹿晗”一眼。
“我是不配，在那些男人身下声嘶力竭叫绕的是我不是他，埋头在男人两腿间做着恶心作呕事的是我不是他，被噩梦纠缠痛苦了十几年的是我不是他，我确实不配。难道，他就配了吗？”
“他是不是看起来很无辜，很善良，很人畜无害。我是不是看起来很丑陋，很恶毒，很蛇蝎心肠。”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要让你们这些男人，通、通、下、地、狱！！！”
金钟仁被突然起身朝他扑来的“鹿晗”吓得眼皮一跳，随即看着他因为被手铐制服住无法近身却又表情狰狞的模样而心生悲悯。
“你不是他……”
末了，金钟仁这样说。
“鹿晗”哈哈笑了两声，一手撑着脑袋歪头痴痴地笑：“我自然不是他，他很傻的，他信你，他若不信你，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金先生，他已经连白天的时间都守不住了。”
“他曾经为了救你，不惜和我作对，争抢这具身体的掌控权……”“鹿晗”伸手指了指自己，觉得好气又好笑，“但是现在，他自动把身体交给了我。”
……
Lucifer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幼年的时候，因为漂亮的脸蛋而在无数男人言语侮辱声中长大，被贴上了“娘炮”“女人”的标签一路走到成年，在一个暴雨交加的夜晚，被拐去了无尽的深渊，就此沦陷。
Lucifer被压在柔软的床榻上时曾痛到失去知觉，意识里却无比清晰地在想一个事情：假如他真的是女孩，会不会在这个世界活的好一点。
但其实没有什么假如。
Lucifer也说不清究竟是自己从鹿晗变成了Lucifer，还是Lucifer忽然出现占据了这个身体。再到后来，第二人格出现了。
第二人格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每天白天醒来就装作元气满满的状态出门，然后到处打工赚钱。他看起来太傻了，很好骗的样子。
Lucifer厌恶这个人格，厌恶他憨傻无畏地笑，厌恶他愣头愣脑地跑，厌恶他在阳光底下生活呼吸，厌恶他的一切。可Lucifer杀不死他，吃多少药催多少眠都杀不死他。
给Lucifer做心理暗示的医生说，是你心里那一点善良还活着，所以他才会这样顽强地存在着。
Lucifer听了后，再也没在这个医生这里看过病。
去***的善良。
第二人格的鹿晗，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认识金钟仁。这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的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偏偏他信了他。
其实Lucifer觉得金钟仁也没做错什么，人是自己杀的，抓得也没错，只是可怜鹿晗可能到了最后都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审讯室里，白炽灯泡烧的“鹿晗”额头发烫。她看着金钟仁表情晦涩不明的脸，笑了笑开口道：
“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药都没能杀死他，还是金先生的手段高。”
“还是谢谢你，赐他空欢喜一场。”
神明不会存在，也不会救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