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我睡得并不好，好像梦到了好多人，可是醒来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们准时在车站见了面，大老远的，杨小仙便朝我挥了挥手，苏天行看似也已经恢复了过来，冲我点了点头。
“这个给你。”苏天行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串硬币递给了我。
硬币拿到手上时暖洋洋的，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我好奇地翻看着，发现全是一元硬币，只是中间穿了孔，用红线串着，不多不少，一共有九枚。
当然，苏家人出手，我自然不会以为这是普通的硬币。
“这是什么？”
苏天行移开眼睛，清了清嗓子，淡淡地道：“……护身符。”
我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耳尖，眨了眨眼。
杨小仙坏笑地瞥了眼苏天行，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他不好意思了，这其实是前面那个庙里的香火钱。昨晚我们悄悄去……拿的。”
……是偷的吧……
然而我的心里还是渗出了一丝甜蜜。
“这些硬币在世间传递，经万人之手，又受过百家烟火，是辟邪的好东西，天行担心你没有自保的能力，昨晚特地喊上我……”
“杨花子。”苏天行恼羞成怒地瞥了过来。
杨小仙缩了缩脖子，朝我讪讪地笑着：“……没什么，没什么。”

巴士很快来了，一路无言。
大约下午三点左右，我们才到了目的地，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镇，一下车之后，苏天行便取出三枚铜板摊在手心，盯着看了一会儿，然而往一个方向走去。
没有我曾经见过的那些算命的花里胡哨的把式，不过在他身上却愣是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神秘来。
我和杨小仙跟在他身后往前走，我悄悄地戳了戳杨小仙，十分鄙夷：“喂，你怎么什么用都没有？”
杨小仙冷哼一声：“寻路的本事小爷也是有的，不过是懒得拿出来罢了！”
“哦……”
“你不信？”
“你有什么本事？对了，之前听你说你擅长驱鬼？驱一只来玩玩啊？”
“……”杨小仙一脸便秘的表情，就在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苏天行回头淡淡地扫了我们一眼。我俩立刻像被教导主任喊去训话的孩子一样安分了下来。

我们一路往镇子南面走去，天色越来越黑，一个老人忽然拦住了我们：“哎，小孩，别往那边走了。”
“怎么了，老伯？”苏天行温和地道，“我们有个同学住在那边，好几天没去上课了，我们想去他家里看看。”
“别去了别去了，那边现在闹鬼呢！”老人连连叹气，“你们那个同学恐怕也不在了，你们去了也没用！”
我们三人对视了一眼，苏天行笑道：“老人家，这个世上哪儿有鬼呢，您放心，我们就去看一眼。”
我和杨小仙也朝着老人笑了笑，跟着苏天行继续往前走去。
可能是因为闹鬼的传言，越往前走人越是少，不一会儿，路上已经看不到一个人了，这边大概已经快到镇子边上了，一栋楼房都看不到，荒芜的田地上稀稀疏疏地建着几栋小平房。
我心里有些发毛，取出手机打开电筒，一边嘀咕道：“今天天怎么黑这么早。”
杨小仙眼疾手快地夺过我的手机，把电筒关上了，苏天行也回过头，低声道：“不是天黑得早，是因为你现在也能看到鬼气了。”
我一脸茫然。
苏天行指了指前方的天空：“你仔细看那边。”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先前只以为是天色暗了，现在仔细看了才发现，那边有栋小平房的上空，弥漫着一种黑色的气体，死气沉沉地包裹着这方天地。
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哇——哇——”
与此同时，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这片死寂，却更添几分诡谲。

“别开手电筒，小心引来不干净的东西。”杨小仙将手机还给我，表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叮嘱完我，杨小仙便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轻轻一晃符纸便无火自燃起来，在火光里渐渐出现一个提灯的童子的形象，童子漂浮在半空中，提的灯照亮了我们四周。
杨小仙低声对苏天行道：“这边怨气很重。”
苏天行皱着眉点了点头。
我们小心翼翼地一直走到那座凶宅前面，婴儿的哭声忽然止住了，然而此刻无声却比有声更让人害怕。我悄悄地往灯鬼那边挪了挪，杨小仙似是注意到了，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凶宅的门半掩着，透过缝隙只能看到黑黢黢的一片。我有些不安地拉了拉杨小仙的袖子，正要说点什么来壮胆，却见门缝里忽然睁开一双赤红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我们看。

我吓得张嘴就要喊，幸亏杨小仙这个看着半吊子的关键时候看起来还是挺靠谱的，第一时间就伸手捂住了我的嘴。
“有天行在呢，别怕。”
我犹豫了下，看了看前面的苏天行的背影，慢慢地点了点头。
见我不再那么激动了，杨小仙这才放开我，走到前面去和苏天行小声交谈着什么，我搓着手臂，正要跟上去，却忽然感到有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脑袋一懵，愣愣地低头看去，在灯鬼不算明亮的火光下，两只白得像涂了白粉的胳膊正缠在我的脚踝上。一个婴儿的的头插在两只胳膊中间，正睁着红渗渗的眼睛盯着我。
“啊啊啊啊啊啊——”这回再没有人捂住我的嘴，我疯了一样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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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苏天行和杨小仙一起冲到我身边，我吓得连话也不会说了，一把拽住苏天行的手臂，浑身哆嗦着往下指了指。
杨小仙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啊……你别是自己吓自己吧。”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更是抱紧了苏天行的手臂。
还是苏天行靠谱，他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把手松开一些，我和他对视着眨眨眼，假装没明白他的意思。
苏天行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拉着我一起半蹲下身，仔细地看着我的脚踝。
那个鬼婴已经不见了，但是我的脚脖子上却有着一道冒着黑气的红痕，苏天行轻轻用指尖碰了碰，我第一次知道脚脖子也是可以是敏感点，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直起身，对杨小仙说：“是鬼童子。”
杨小仙脸色刷的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我看了看他们两个，想要多问一些，苏天行似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对我摇摇头：“先回去再说，你脚上的伤也要做清理。”

“这什么护身符，那东西就盯着我了，一点用都没有……”
我坐在床边上，拎着那串硬币念叨着，然而念叨归念叨，一想到这个是苏天行送我的，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眼前，“吧唧”亲了一口。
“算了算了，就当定情信物好了……”
“什么定情信物？”
苏天行的声音在我身后乍一响起，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护身符捂在手心里，一脸无辜地摇摇头：“你说什么？”
苏天行冲我温柔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让我汗毛直竖：“如果没有这串护身符，那时候它抓的就不是你的脚了。”
我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都听到了啊……”
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你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
我眨巴眨巴了眼睛，不吭声了。
他来是给我清理伤口的，我看到他手上拿着一张黄符，上面用朱砂画着我不认识的符号。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轻轻地用一只手握住我的脚，将我的脚抬了我来。
他的手心温热而又干燥，我面红耳赤地任他作为，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敲着我的耳膜，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一样。
苏天行……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了……
他用另一只手将黄符裹上我脚踝上的红痕处，不知道念了一句什么，两指并拢轻轻一抹，脚踝处灼烧的感觉便被一股清凉的气息给取代了。
“好了。”
他再取下黄符时，符纸上的朱砂已经没了，而我脚踝上的黑气也消失了。
做完这些他并没有出去，而是又取出一叠黄符来，将我房间的窗户和门上都各贴了一张，最后还用朱砂在窗户缝隙里画了一道红杠。
“今晚你就不要出宾馆了，”临走之前他叮嘱我，“今晚我会和花子再去一趟那个凶宅，这个房间应该是安全的，你一个人千万不要出去，有人敲门也不要开。”
我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在他询问地看过来的时候小声问道：“晚上去那儿不是很危险吗……”
“有些东西只有晚上才能查得出来。”他拍了拍我的手，“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苏天行做的安全措施很放心，这一觉我睡得很好（这句话好像有点儿奇怪……）
睡到一半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个人在我耳边吹气，我挥了挥手，打掉吹气的东西，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她怎么睡得这么熟？”
“不知道……心态可真好……”
“我那个时候心态可没她这么好，天天都提心吊胆的，哪里睡得着……”
聊天的两个人声音有点耳熟……
真讨厌，大清早的干嘛在我房间里讨论，扰人清梦……
等等……
我猛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到青天白日……周围人来人往，是很多穿着奇装怪服的人在我周围走来走去，并且表情麻木，十分瘆人……
这……这分明是游戏里面……
我一低头，却只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粉嫩嫩的校服，一拽头发——果然是一坨红艳艳的颜色。
“咦，你终于醒啦！”
我扭过头，却只见到一直秀萝和一只花萝正并排坐在我身后面，和其他玩家不同的是，她们的表情十分鲜活，要说其他玩家像是**控的人偶，她们就像是假扮人偶的活人一样。
我警惕地看着她们：“你们是什么人？”

“我叫云胡不归，她叫缠绻，”花萝很友好地做着自我介绍，“虽然第一次见，但你别怕……”
“我们见过啊，”我打断她，“我记得你们两个。”
“咦？”花萝站起来，“你记得我们？”
秀萝也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
“是啊……”我被她俩搞得心里毛毛的，“昨天晚上吧，你喊我去YY的……对了，给我送外卖的也是你吧……”
“奇怪，不应该啊……”花萝皱起眉，小小的脸上露出十分严肃的表情，非常的可爱。看到我一头雾水的样子，她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是鬼差，也有人叫我们‘秩序者’……”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
“噗——”她笑了起来，“看你的样子，肯定不知道我们真正的身份。”
“啊？”
“我们其实是一种游魂，怎么说呢，我们不存在于五行之中，所以我们没法转世投胎，有的受冥府招安，就成了所谓的鬼差。因为我们不在五行之中，所以见过我们的人，会很快地就把我们给忘了。”
我摸摸鼻子：“但是我还记得啊……”
花萝也挠挠脑袋：“对啊，所以我们觉得很奇怪……”
说实话，两个萝莉这样面对面谈话，还是挺萌的……
“哎呀，被你这么一扯，我都忘了我们找你是干嘛的了！”花萝猛地一拍手，吓了我一跳。
“我们今晚找你，是想提醒你，离那个苏家的人远一点，”秀萝严肃地说，“那个人很危险。”

听她们这么说，我才消下去的警惕心又升起来了。我想起来前一个晚上，就是她们喊我去的YY……
“你们这是挑拨离间……”
“是不是挑拨其实你心里也有数吧？”秀萝忽然道，“那晚我们本来是让你悄悄装成我们的人进来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在进来之前把你YY的马甲改称‘木子李’呢？你生怕他认不出来你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僵硬地道，“我小号的YY马甲本来就是那个，我只是忘了改……”
“这些瞒不过我的，”秀萝嗤笑一声，“你心里真的是完全信任他的吗？如果真的是，那晚你何必改了马甲提醒他？反正他也不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不是吗？”
我被她话里的嘲讽也弄得有点儿生气了，冷冷地顶回去：“你们一直说他不怀好意，那你们倒是说说，他怀的是什么歹意？你们怀的就是好意吗？那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反而要我去偷偷摸摸地偷听？”
“有些东西我们不能说，会破坏两界秩序……算了算了，你不相信就算了，反正我提醒过了，懒得再和你说了！”秀萝丢下这句话，便原地消失了。
花萝却还没走，我撒气似的瞪了她一眼，她倒是好脾气，回了我一个笑，慢慢地道：“绻绻她脾气不太好，不过你也别生气，我们确实是好心想要提醒你的。但是因为被秩序束缚着，你们人界的事我们不能掺和太多，所以才不能直接和你说的……”
我这个人是有点儿吃软不吃硬的，她这么好声好气地说话，我也硬不起来，然而就这么搭话也有些没面子，我只好别扭地“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花萝眨眨眼，笑吟吟地看着我：“对了，我记得……你姓李对吧？”
“是啊，怎么了。”
“你的母亲是不是姓穆？”
我瞥了她一眼：“都知道了还问。”
她若有所思：“果然……”
“什么？”
“难怪你会在见过我们之后还记得我们，”花萝解释道，“普通人是不会这样的，这只能说明你不是普通人，你很可能是穆家的后人。”

之前说过，道术最盛的时期出过好几个强大的捉鬼世家。
根据花萝的说法，南诏穆家也是当时其中之一。
就像苏家人活不过三十一样，这些世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奇怪的毛病，穆家的毛病不算大，只是后人全是女子，所以为了能延续下去，穆家的女孩从不外嫁，都是招婿上门的。
现在世家没落，穆家也是一样，这些稀奇古怪的规矩传到现在被认为是不可理喻的教条，而术法的失传更是让穆家的后人把捉鬼当初故事一样听着，穆家女儿大多外嫁，再无人信守规矩。
我瞠目结舌：“所，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也是能捉鬼的？？”
花萝笑嘻嘻地打击我：“你体内灵力稀薄，是没有那种本事的，本来如果没有开窍，你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是你因为意外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东西，不小心开了窍，所以才能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也能记住我们这些方外之人。”
我失望地垂下脑袋。
“好了好了，时间不多了，我最后再提醒你一遍，真的要小心那个苏家的人……”花萝犹豫了一下，露出一副牺牲的表情，一咬牙，继续道，“我就给你说一点吧，你知道苏长水在临走前曾经留下过吊魂术的……”
她还没说完，我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宾馆里了，苏天行和杨小仙正一脸焦急地守在旁边。

“你没事吧？！我们一回来就看到你魂魄离体，可把我们吓死了，你没看到，当时天行脸都白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要不是天行喊魂及时，你可能就回不来了。”杨小仙话嚷嚷着。
我勉强笑了一笑，目光从他身上划过，落在了站得稍远的苏天行身上。
苏天行脸色发白，嘴唇紧紧抿着，眸子黑沉沉的，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样子。
“什么魂魄离体……我这不是没事吗……”我鼻子一酸，还要装作没事一样安慰他们，“你们别担心啦……”
“你去哪儿了？”苏天行忽然开口。
“啊？”我鬼使神差地移开眼睛，慢吞吞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睡了一觉……”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仍然落在我身上，沉甸甸的，看得我心里发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其实只有一瞬，他终于移开了眼睛，不咸不淡地道：“没事就好，你再歇一歇吧，天还没亮。”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愣愣地盯着他走出去的地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也空落落的。

我和留下的杨小仙东扯西扯了一会，总算把他的注意给扯开了，而我也又被科普了很多“常识”。
他们那个时候说的“鬼童子”，其实就是养的一种小鬼，在孕妇腹里剖出死胎，把死婴的魂魄用术法禁锢在体内，然后用怨气喂养，刚成型的死婴灵魂十分纯净，就像一张白纸，在这样的白纸上染颜色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所以这样养出来的小鬼煞气十分的重，很难解决。
据杨小仙所说，这个鬼童子不知道吸食了多少生灵的怨气，“那个附近失踪的活人肯定是都被它吃了，但是我们怀疑，当初婚礼上失踪的宾客，也是喂了这个鬼童子。”
“你是说，那个时候这个鬼童子就存在了？”
杨小仙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你不知道，这个鬼童子体型很大，少说也养了有半年了，真不知道是谁养的，可真有胆子。但是那片地方已经没有活人了，恐怕养他的饲主也已经被反噬了。”
我突然想起那个818里说过，当时指挥的麦里传出过婴儿的哭声，不由灵光一闪，“你说，会不会是那个指挥养的？”
杨小仙眼睛一亮：“嗯？有可能……时间地点都对得上，只是……他为什么要养这个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