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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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肉磨坊
风沙!
无尽的风沙!
遮天蔽日,铺面而来!
在前些年,这里还是一片肥美的草原,清风柔和,阳光明媚,常能听到牛群和羊群悠扬而满足的叫声,伴着欢快的鼓乐,飘荡在天地之间。
而今,这里一望能至天尽头,只剩下烈日与狂风,脚下的沙子炽热如火,卷起的尘暴狂吼肆虐。你若嗅觉灵敏些,也许还能闻到风中绞缠着的血腥味,和黄沙下骨头被烤化时的焦糊味。
这里早已杳无人烟。曾经的水草都被掩埋在数尺黄沙之下,所有的建筑都被风磨成了沙子,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屋,矗立在莽莽狂沙之中。
那是一座磨坊,四壁都用巨大的石块砌成,坚固无比,所以就侥幸成了风沙之下的幸存者。你若走进了磨坊里去看,就会发现这磨坊其实并不小,二楼的地板尽管早被风蚀虫蛀,坍塌殆尽,只有连在墙壁上的那一部分还残存着,变成了勉强挂在墙上的一堆破烂装饰品,但这样反倒显得楼底下的空间更大了些。
于是这幸存的磨坊,自然而然就成了这片沙漠里的信标。过路的在磨坊里歇一歇脚,避一避沙尘暴;迷了方向的在磨坊里修正一下路线,恢复一下体力;分别的相约以后在磨坊里再相见……磨坊里的人从此渐渐多了起来,冲突跟着也渐渐多了起来,仇杀的、夺财的、临时起意的、帮派火并的,无数人的生命在磨坊里消逝,无数人的尸体在磨坊的墙脚下掩埋,无数人走到磨坊生来死往,无数人的血液喷洒在磨坊里,将地板的墙壁染成了暗红色,无数人的残肢断臂遗落在磨坊里,成为磨坊新增的恐怖装饰……
这磨坊于是在沙漠里更加出名了,人人都叫它“血肉磨坊”——这磨坊如今磨的不是粮食,而是人的血和肉!
现在,向着血肉磨坊方向,正有一匹红鬃骏马缓缓行来。骑在马上的,是一名壮硕的中年汉子,身著藏青色布衫,顶着一头杂乱的黑发,面颊上生着浓密的胡须,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这汉子姓欧名皇,是大漠里有名的一支响马的头子。他用左手在额前搭起凉棚,朝着磨坊这里望了一望,然后催着胯下的骏马行得更快了些。
行到血肉磨坊跟前,欧皇从那马背上一跃而下,闪进门去。却见门后同时闪出一个人影,欧皇早料到有人,将弯刀擎在手里,劈面斩出。只见寒光一闪,“叮”得一声,兵刃相击,对方也使一把弯刀,出手竟不比欧皇慢上分毫。
两人一触即分,向后跳开,那人停在欧皇两丈之外,高声说道:“欧大哥且慢动手!”
欧皇听这人声音粗犷,甚是相熟,打眼看时,只见对方乃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长汉子,一身蓝色衣衫,腰间系着一条洁白的腰带,天生一张马脸,面皮蜡黄,下唇留了一撮短须,正是与他熟识的另一支响马的头领,姓马名赫便是。
欧皇笑道:“啊,原来是马老弟!不知老弟在此作何?”
马赫道:“小弟收到一条来历不明的消息,特来血肉磨坊查探。前脚刚到,随后便听到外面的动静。小弟以为是正主,躲在门后瞧时,却见是欧大哥……不知欧大哥所为何来?”
欧皇道:“不瞒马老弟说,我同你是一般样的缘由。”
马赫皱眉道:“这倒奇了。”
说话间,自二楼又跃下一个人来。这人又瘦又小,便如一只猴子似的,虽生着一张白净面皮,然而形容却极是猥琐,乃是又一支响马的头领,唤作杜东凌。只因此人轻功极好,更兼一身鹰爪铁掌神功,于是人都称他作“大漠飞鹰”。
欧皇惊讶道:“原来杜老弟也在此?”
杜东凌道:“我在途中遇到马老兄,一道来的。楼上我瞧过了,没有埋伏。”
马赫道:“你猜杜大哥因何来到?”
欧皇更是吃惊:“难道……难道也是一条来历不明的消息么?”
杜东凌道:“正是。看来约我们到此的人却不简单。”
三人各自心知肚明,他们三个收到的消息绝不相同!因为各人都知,自己所收那消息,乃是只关乎他们自己的一条极隐秘的消息,若不是这等把柄被人抓在手里,倒也不能勾得他们前来赴约了。
因此,三人心事重重,坐立难安。没多大时候,只听得外间又有动静,三人相视齐声叫道:“正主来了!”急隐在门边往外瞧时,只见有两匹骆驼并排行来,骆驼上分别乘着一个小童,一男一女,不过十一二岁光景。那两匹骆驼肚上分别裹着一条红绸的一端,中间斜躺着一个肌肤雪白的红装美妇人,便如乘坐轿子一般,十分惬意。
欧皇声音发颤,说道:“那是……是四娘?”
马赫沉声道:“骆驼上乘的那是金童玉女,错不了!”
原来红绸上躺着那妇人,是这片沙漠里势力最大的一支响马的头领,人都叫她“四娘”,至于名姓,却没人知道。骆驼上那一对小童,男的唤做小七,女的唤做银铃,乃是四娘的贴身童仆,因长得可爱清秀,被人一并称作“金童玉女”。
欧皇踌躇道:“四娘若是邀咱们来此的正主,事情倒不好办。”
杜东凌满不在乎地道:“任她那一部响马势力再大,四娘终究不过一介女流而已。今日她孤身只带金童玉女到此,咱们三个对三个,难道便怕了她么?”
马赫道:“咱们还是出门迎一迎,客客气气得,先瞧她到底要作甚。”
欧、杜两个相视点一点头,三人于是出得门来,望着那两匹骆驼缓缓近前。但见四娘如蛇一般从红绸上坐了起来,看见三人也自呆了一呆,问道:“三位头领缘何在此?”
欧皇吃惊道:“不是四娘送的消息,约我们来此?”
四娘脸色微变,自红绸上一跃而下,说道:“这事说来蹊跷,我也是收到人家的消息,邀我来这血肉磨坊的。”
三人都知四娘在大漠里的地位,想这正主竟有恁大本事,居然能抓到四娘的什么隐秘把柄,迫得她孤身前来赴约。
几人各有心事,默默无言,正要回到磨坊里去,却听那童子小七叫道:“四娘你瞧,那是甚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远处沙漠里正有一个黑点飞快向着磨坊而来。仔细瞧时,却见乃是四个黑衣人,分站了四个方向,其中两个肩上扛着一副肩舆,舆上坐着一个锦衣华服、肥硕无比的胖子,正快步往这里奔来。眼见那四个黑衣人在沙漠里奔跑,竟如履平地,沙地上整整齐齐留下三排脚印,瞧来居然一般深浅,沙子连他们的鞋面都没有没过!
奔到近处时,分站左右的两名黑衣人突然抢在前头向磨坊门口冲来。众人只怕来者不善,急闪身让出磨坊入口,将兵器抄在手中,全神戒备。却见那两名黑衣人瞧也不瞧他们一眼,一头扎进磨坊里去,一阵风也似地将磨坊上下检视一遍,然后其中一人从背后取下一条折叠躺椅,展开放在碾盘之后,另取出两只纯白色的狼皮毯子,平平整整地铺在那碾盘和躺椅上面,另一人却从身后的背囊里掏出许多瓜果酒水盘盏器皿等物,整整齐齐地码在碾盘上。刚刚放定,另外两名黑衣人已抬着那大胖子进了磨坊。先前那两名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扶着胖子下了肩舆,在躺椅上歇下,那大胖子随手从盘子里拿起一只烤羊腿啃了起来。
众人都不知道这大胖子的来历,但瞧那四名黑衣护卫,武功倒是不弱,不知这人是不是约他们来此的主人。
正在揣测之间,杜东凌却道:“这肥猪好大的排场!”仗着自己轻功绝顶,身形一晃,欺近前去,高声叫道:“老弟肚子正饿,借老兄几颗李子来吃!”伸手便向那人盘中抓去。
杜东凌身形一动,瞥见那四个黑衣人也跟着动了起来。这时他手爪尚未抓出,只见四名黑衣人已从袖子里抖出四柄带链铁钩,闪电般向他袭来。杜东凌吃了一惊,百忙中身子一转,在空中使一招“鹞子翻身”,向后跃开。这一下本是前冲之势,杜东凌居然能在电光石火之间不借任何外力而转势后跃,此等轻身功夫实属罕见。然而那四名黑衣人的铁钩好似长了眼睛一般,明明前力已竭,却不知怎的猛然间暴涨三尺,直追杜东凌而去。杜东凌这一招“鹞子翻身”尚未落地,左右肩胛骨和后腰已分别被四柄铁钩钩住。杜东凌痛声惨叫,那四名黑衣人各出一手抓着杜东凌四肢,只听“嗤”得一声,杜东凌的四肢被四名黑衣人生生从躯干上扯了下来!
杜东凌缺了四肢的躯干摔落在地上,四肢断处鲜血喷洒不止。四名黑衣人眨眼间已退回那大胖子身后齐齐站定,好似从未曾动过一般。但听得杜东凌的惨叫声渐渐衰弱下去,没一会儿时间便断气了,而那大胖子从头到尾竟连头也没抬一下。
余人看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只骇得桥舌不下。呆了良久,马赫才颤巍巍地道:“地……地狱四使……”
余人听到这四个字,不禁面如死灰,僵硬的视线从杜东凌的尸体转向那大胖子,只见那大胖子微微抬眼朝马赫瞥了一瞥,算是答复了。
这胖子无名无姓,自称“首领”,身后那四名黑衣人分别唤作“幽冥”、“终焉”、“灭毁”“暗影”,并称“地狱四使”。这五人只如一人,好似鬼魅一般,常年在大漠之中游荡,来无影去无踪,手段狠辣无比,遇人无论是官是匪,一概杀绝,乃是大漠传说中的一支幽灵响马。
四娘试探着问道:“首领此番所为何来?”
首领并不抬头,只淡淡地道:“受人之邀。”
三人在心里原本以为这首领是发出消息要他们来血肉磨坊的主人,然而此时听到首领说话声音温和,并未怀着恶意,而且也不是正主,悬着的一颗心不由得放了下来。但是转念又想到要他们来此的神秘幕后人竟有如此广大的神通,连首领和地狱四使都请得动,三人的心情又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能平静。
四娘心道:“既然首领和地狱四使都来了,倒也不用怕那还没现身的主人能有何作为。且静待其变。”即令小七和银铃扫出一块干净地方,离首领五人不远处坐下了。
马赫和欧皇两人却放不下心,仍旧倚在磨坊门边,密切关注着外面沙漠里的动静,不时低声交谈上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