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去禀时，略作打量庭中，我的贺礼在嫁仪中显得颇为微不足道。
实则一应礼数皆为女侍提及，亦是头回遇着这般情状，生疏至此，不足为怪。
此间已是回门日过，挑拣了一日闲暇，一补二姐出嫁当日未能叙话的遗憾——纵是我与她平日里来往甚少，但已然是矮子里头拔高个了。
或许我还想问问她，今岁的苍鹰，自由了未曾。

下马时一阵风起，红衣飒飒。
马鞭就于腰后，缰绳扔给侍从，没有梳妇人的高髻，青丝如故，钗环寥寥。
“丹阳！”
雪天骄阳最晃人，以手遮棚。
“等得久吗？”

摇首，风拂在柔软飘逸的乌发上，细碎的发丝贴在唇角，不肯离去。故而我抬手将它抚下，噙着真挚的笑意看人。
似乎已不需要再问出答案了——她的行止已作解。
“不会，望舒也刚到呢。”
抬眼。
“这宅子很气派，比不知春还要宽敞。”

与她并肩踏上游廊，能见庭中簇簇忍冬，翠叶含朱宛若红豆。
“是公主府的规制，你将来出降，也要比照这个来。”马鞭扔给身后迎上来的女史，驸马要在前院换衣裳，他与哥哥、殿帅自有他们之间的话要说。
肺腑荡入寒气，开颜。
“听说你也置了私产，佳酿何处是，汴京不知春，这样还送这些东西，何不送两坛酒。”

“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自知她是潇洒且飘逸地风，在夏日里热烈，不拘虚礼，而今即便是出嫁了，也是宋宫中最炽烈的颜色——与她名讳一般的。
廊下的石砖由侍从清扫过后铺上绒毯，步履声细微地陷进去，半分寒凉也无。
“不知春的雅间二姊几时去都行，可这新嫁娘的礼，须得按着礼数来——到底是要祝二姊同姊夫长长久久、白头偕老的呢。”
是真挚地贺，亦有那么两分歆羡。

笑开，目光由庭中布的礼挪到檐下可见的一隅天，雪羽旋翼而过，只露一点白。再回眸向她时，眉眼较旧日多几分风韵。
转入内室，翠羽来解下大氅，身上顿时轻省许多。
大步走路的习惯没变。
“白头偕老，真到白头的时候，可就变得不好看啦，但还是谢谢你。”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去你铺子上？晚上过樊楼，正好去尝尝那里的新菜，叫什么，”挑一眼翠微，她小声提醒，接过来说，“蜀地火锅。”

她眉眼间已较我上回在堂下所见，不甚相同了——兴许是红鸾星动为她增添的艳色分明，但却又很是温柔。
温柔同锋锐，奇妙地结合在了一处。
“哪有，二姊总是好看的。”
小婢来一并为我二人整理姿仪时，还添说了新兴的菜式，一壁轻轻掩唇而笑，一壁道。
“而今未在府上歇下多久，二姊怎又匆匆要出门呀？”
却一并的期冀起来。
“稍歇一会儿再去，若是回宫晚了，便央父皇容望舒在二姊府上叨扰一夜。”

“跑圈马，并不累，况且你来了，府上没什么有趣，担心你无聊。”
抬手划过外屋敞开的窗外，炉火的暖撞上寒气，起些许雾，即生即死地被阳光冲散。长青的花草也被压低枝叶，“忍冬都有些败，不如出去，走到外城，晚上看过灯，再去樊楼吃酒。”
茶盏在嘴上碰一碰就挪开，“现在就派人回去说，告诉父亲和瑞娘子一声儿，你如果想呢，住上几天也可以，府上过半都空着，我懒，聘礼嫁妆还没摆，正好你来，参谋参谋。”
劲装的摆有些湿，沾的雪化了。
“我换身衣裳。”

一来二去总算也歇下脚程，浅浅地弯了一弧笑，这时不再推拒了，只顽笑道。
“那便借二姊一人，回宫去递个话儿——喏，便是你啦。”
指往旁侧一点，就指方才提起蜀地火锅的那位。
“望舒自小在暗中瞧不清东西，夜里府上可得多点几盏灯才好。”
语中满是阁中金枝独有的娇俏，乖觉地应一声，以一双澄澈的目送人入里间更衣。

应声好，让翠微走一趟。
转进内室时想，她与梁今朝不一样，梁今朝最怕光，得捧着呵着，藏在最珍贵的宝匣里。
换下衣裳后撩起头发，侧眸看娘子的广袖由右指尖搭上，拉至肩膀，晃身到左，如是一番，很快地，我就拾起出嫁后三日回门的夕阳，同父亲的掌心肉去汴河。
她可以多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