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醒来的时候天光正好,无日无月,清风习习,轻盈落英不时拂过面颊,旋起一丝旖旎的色彩。
他倚着一株繁茂过头的桃树,零星几枚竹风铃挂在枝头,也不知道是谁挂上去的美好祈愿。远方青山合围,不见炊烟,一派人迹罕至的秀美景象。偶有山雀扑棱飞过,敛翅扑去啄风中微荡的草籽。
似乎难得有这么慵懒悠闲的时候,杨戬眯着眼任凭自己放空了许久才想起这样随意摊着四肢不大体面。但甫一试着抬起手,剧痛不期然从手腕及臂膀多处传来,随即如同信号一般唤醒了全身因长时间沉睡而逐渐被习惯的痛楚,四肢百骸浸泡在伤痛与被抽走绝大部分气力的虚弱感中。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差点又昏睡过去。
静静倚靠树旁,又适应了好一会儿,杨戬才勉力撑起身体坐起来。
这具身躯好像习惯于伤痛,他自己简单查看就发现好几处触目惊心的伤痕。腕骨应当折过,尽管现在能顺畅活动,但淤痕与隐痛都昭示着曾遭硬物冲击;小臂上有一块颜色不太一样,似是新生出的肌肤,就是不知道先前受的什么伤;至于原本只觉得轻微闷痛的胸口,不仅有重击的痕迹,甚至还有一道狭长的伤痕,深可见骨,愈合程度也比不上其他位置的伤。
……他居然还能喘气。
而本人尚未察觉到的洁癖本性让他马上意识到这一身白衣落落倜傥,银纱迤逦,并不是重伤患该有的打扮。
不过想了想衣衫破烂满身血污的场景,杨戬是打心底里拒绝的。
从衣饰与身上伤痕的情况来看,距离受伤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醒来之前发生过什么,他一概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还有个名字,以及……检查伤势时摸到的一枚项链。
项链造型奇特,不像是寻常饰物,杨戬把它放在手心里端详,思考起堪称人生终极命题的哲学问题——我是谁,我在哪,今晚吃……不对,是我要做什么。
他只有一个名字和这枚项链,没有任何其他可能与身份有关的东西。至于为何会睡在这棵树下,满身伤痕又是谁下的手,更没有头绪。考虑到那些伤明显不是同一人所为,他姑且猜自己是个仇家很多的人,至于仇怎么结的,可能他杀人放火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吧。
身份问题撇开不谈,这地方又是哪儿?
杨戬打量周围,这次不再是初醒时迷蒙一观,而是细致的观察。一道流云金纹隐隐现于额心,他自己却没什么感觉,只是发觉远处景致与身旁的缤纷落英仿佛不怎么协调。终于,他注意到纷纷扬扬的桃花与常理不符,永远飘落在以树干为圆心的三丈三尺之内,绝不越雷池一步。
再回头看这棵树,枝桠低垂,风铃回响,本是静谧唯美的一幕,可若顾及背景的绿水青山便会觉得过于突兀。桃树本身显得失真,而看着真实可信的翠峰却朦胧遥远,仿佛那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不是毫厘之距,而是九天十地,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跨不过去的天堑。
他轻轻捂着胸口,尽可能不牵动伤口的情况下缓步走到边界处。脚下踩着许多粉嫩花瓣,再往前一寸就是绵软的草地。
也不知为何,明明看不出什么问题,却总有一种踏出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的预感。
是这株桃树给他的安全感么?
可是一树繁花看得多了,落在眼底又不自觉生出沾血的幻景。杨戬仰首望天,手里似乎缺了件劈砍用的兵器,天空也少了一些滚烫毒辣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