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一直在寻找“伊莉雅”。
所以他说出了这句话。在我的耳畔,
他说,『终于,找到了』。
比起欣喜,更增悲怆,有哀伤渗出的声音让我胸口颤抖。在黑暗之中,我看不太清乌鸦的表情,更重要的是我意识朦胧,所以我一直都无法回忆起他的脸庞。
直到现在。
他咬紧嘴唇却也再一次呢喃“终于,”。
这个人,是以这幅表情,这种声音,这个模样来找到我的啊。
然后乌鸦他,抱起被扔在路边的我,极度珍重地,用双手包裹住我。
就像是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般慎重。就像是轻轻地,用手指捡起宝物那样。
看到他温柔的举止,我被难以言喻的感情支配了。
那个瞬间,我确确实实被“自己的身体”呼唤了。
融入大气的意识,化作魂魄,被吸引向躺在路上的自己。
顺畅地,感觉到自己进入了活人的肉体中。
抬头,便看到乌鸦欲泣的脸庞就在近处。我眨眨眼,于是和他对上了视线。
注视着我的黑色眼瞳,似感迷茫地摇晃了。
我,伴随着时隔许久的死亡预感,拼命地紧揪住危在旦夕的生命。因为我有事情必须告诉他。
“……你在,找我……?”
我发声,乌鸦便微微睁大眼睛,他深深地点头。其实,就算不去问他,我也知道他一直在找我。
而我不知道,这份执着,这份执念,这份过于深沉的感情,该如何称呼为妙。
毕竟,我也曾经找过乌鸦,但无论如何我都找不到他,便不知不觉间放弃了。找啊,找啊,不停地找,当我知道他不在任何地方时,便耐不住突然袭击的孤独感了。
更重要的是,我或许是在害怕,自己的心会靠近除了索勒鲁以外的人。
“但是,你找到了……。找到了,我”
和我不同,乌鸦没有放弃。那并非因为他很厉害。这种事情我已经注意到了。寂寞地,悲伤地,痛苦地,无可奈何地。忍耐不住了,不得不去追求。所谓的人,或许原本就是被如此创造出来的。
乌鸦那注视着我的黑色眼瞳,映照出吸取了月光的雨滴。水润地闪耀着,即将落下来一样。虚无缥缈,而又美丽。
“……呐,乌鸦。你知道吗?是有意义的。……即便不被爱也是有意义的”
小的时候,我曾思考过,为什么双亲不来抱紧我呢。我对他们唯独珍惜妹妹而感到诧异,一个劲地感到悲伤。唯一,能够昂首挺胸说是属于自己的,就只有我的婚约者,但连那个人,都没有理睬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能知晓理由,所以我感到了无比的痛苦。
但是。
父亲一直爱慕着不是母亲的他人,母亲将心奉献给了理应敬爱的公主的女儿,索勒鲁爱上了婚约者的妹妹。
试着将不被爱的理由适用到他们身上,便好歹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虽然这是种猜测。
“但是,已经可以了”
这种事情已经,可以了。这样,就行。毕竟。
“毕竟,你”
“爱着”
“我”
说着,我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却失败了。让人无法压制的胸口疼痛,使得我神情歪曲。乌鸦即便知道愿望不会得到回报,却也一直在找我。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在不知何时,他曾经在娼馆里照顾濒死的我,让我吃下药物。他一次又一次地带来了那些理应高价的药品。但是,他没有寻求任何对价。最后,他把亚鲁弗雷德带了过来。
虽然最终,我没能得救,那时的我仍旧在与温暖无缘的地方停止了呼吸。
可其实,我知道了,我并非独自一人。
乌鸦一直在身边,注视着我。
他从窗玻璃的对面,悄无声息地。
“伊莉雅……,伊莉雅,”
所以,这样就好了。毕竟,如果乌鸦就在身边的话,我就不需要任何其他。
“……伊莉雅,……等等”
乌鸦抱紧了我,他的手指深陷我的肌肤。仿佛不让我的魂魄从肉体里离开一样,他紧紧地抱住我。但我明白,自己已然临终。
我想抱住你。然而,我已经发不出力来。
这就和坠眠的瞬间一样,轻轻地,感觉自己仿佛坠往何方。
我知道,这就是生命的结束。
即便如此,我的意识没有消失,而是再度地,混入周围的空气之中。
然后,和至今为止一样,我“注视”着乌鸦。
“该怎么做,才能救到你……?”
声音小得要被激增的雨声抹消。或许这几近于呻吟。即便如此,听起来就像是在尖叫。这道声音,就是满载痛苦到这种程度了。
“该怎么做,你才会活下去呢……”
实际上,他在哭。他抱着我的身体,全身颤抖。
“……伊莉雅,我该如何是好?我该怎么做,才能救到你……?快告诉我,”
“拜托了,救救,我”
“,就像是,能够救你一样”
发抖的声音,要是不侧耳倾听便听不到那般的无依无凭,但他确实,在叫喊着。
但是,不对。乌鸦。……那,不对。
我已经,不祈求着有任何人来救我了。我并非希望救赎。
那不是因为,我放弃了。而是我,知道了。我明白了,这样就可以了。
看过乌鸦那过于漫长的人生,我终于明白了。
我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得救了。
而且。
我终于能够,选择松开索勒鲁的手了。我希望将茜尔维亚托付于他,希望他们一起生活下去的未来。
虽然带有撕心裂肺般的苦楚,我却能够昂首挺胸地说,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不,就算这个选择有可能是错误的,我也肯定会选择同一条道路。
如果再度,我回到那场茶会当天。我也已经不祈求着待在索勒鲁身边,我会许愿他和茜尔维亚的幸福。……这不是在逞强,我是真真正正地,这么想的。
正因为我一次,又一次,重复了同样的时光。我才会,这么认为的。
所以。
这次,由我,来救乌鸦。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
然后,如果有下一次,我想要度过这样的人生。不因被给予而给予。
纯粹地,想要成为能够给予的人。
乌鸦。我的,黑鸟——。
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想一起,活下去。
【八、最终的最终1·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