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行

我是会做风筝的。
钟家原在丹阳并非簪缨钟鸣，母亲也非高门大户，喜欢些小玩意儿，并不是甚么教人见怪的事。父亲待母亲极好，寻了好些手艺人来教她，久而久之地耳濡目染，倒也学得那么两三分皮毛。宓婕妤宫中的那个小丫头玩心重，想着做个风筝给她，也好打发些闲暇。
这厢方收笔墨，待和风吹干墨迹，未料扶摇不解人意，趁着并未搁下镇纸的功夫，将薄薄一面宣纸吹去，悬于枝梢。
—— 当真教人烦恼。
我支颐，想着今日委实不是个画风筝的好日子，只好寻人摆一局棋，自顾自地左右手对弈起来。

这日原是闷的无法了，去外头寻些风透着气的，却于楼台青青处，瞧见一位佳人兀自对琦。——不怪，想来又是一无聊人，解闷玩罢了。
从前在河东，邻家有位哥儿，是棋院的后备，闲来无事，便会教我一二。只是许久未碰，如今心下隐隐动了心思，痒痒的手瘾上来，便想与人切磋技艺。
“手谈呀，原是两个人相对才有趣儿呢。”

闻声手边一顿，不及思索，便先行将手中拈着的那一粒子放到棋盒中，实则这已然成为无终之局，因着实在是了解自己会如何拆招破招，颇为无趣了些。
争如她所言，手谈当是两人相对才有趣。
我起身同她见礼。
“您安。奴技艺拙劣，不过是打发打发时间，教您见笑了。”

她见礼的空档，腾出一双手将人虚虚扶一道，待扶起了身，再瞧着她低垂的额头和谨慎的模样，勾了唇角，带着笑靥如春。
“我也是诠才末学，难登大雅之堂的。你要不嫌弃，坐下来一块儿玩便是。”
人也赖皮，就这么行于座前，径直坐下了。

我并不阻拦她，如今有人可共手谈，委实是高兴还来不及，且不论尊卑，单说此一事，便足够教人觉着欢喜了。
眉目略弯，直身也随人坐下，观棋盒，却是白字在她一侧，拢袖去将两个棋盒更易了位置，请人先行落子。
“怎会嫌弃，您愿同奴婢手谈，分明是赏光了。”

乌鹭手谈，原先是二人斡旋争锋，盘格大小，听那棋手说，算是官场上那些个哥儿知人识人的不二法门。不似言语可隐晦曲折，一进一退，皆是学问。
“我记得，你惯会泡茶？”
我曾在御前遇见过她几回。

我并非存有非要与她一争高下的心思，故而棋风也很是温柔，父亲从前也说，弄玉于对弈一事，难以杀伐狠厉，彼时不过一哂之。
此后也再无机缘，也就罢了。
“是，从前在府中，官家和两位娘娘都常饮，故而也学了些。”

手捻围棊，指尖盘桓。言语来回间，寻了空隙，便落下黑子。她似是无心胜负，故而我落这一子，显得有些刁钻。可若手谈不为输赢，便失去了博弈之趣味。
“原是如此。想来今朝承让一回，来日却还要没脸皮的去讨盏茶吃。”
斜目一瞥，我见她桌上仍放着毁了的风筝。
“怎不接着做下去？”

旧居的亲族如今不在眼前，也无个小辈可畅快地放这风筝飞到穹宇去，故而做不做它，已经没什么要紧了。
“若是您喜欢，日后定有机缘，怎用得上‘讨’这一字呢？”
实则白子已渐成败局，再多温柔的迂回，都无法掩盖已有的瑕疵。我并不在意这样一局棋的输赢，输给谁其实都无伤大雅。
——我已经输过很多次了。
“业已没了会放风筝的心绪，若是有个小殿下在此，或许奴会做给他玩罢。”

耳闻丽声，于她的言辞讨巧处不做论断，惟留莞尔。其实棋局已定，二人下罢一回，她无心输赢，而我也业已没了再博弈的心思。
“宋宫如今有许多稚儿，也添了许多欢声笑语。”
只是这之中，少了一个孩子，属于我。
收拾残局，道别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