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鳴らない、電話｜不响的电话
NERV基地内部。
地狱吹雪难得能从繁冗的文书工作中抬起头来。与使徒的作战总会带来难以估量的战损，而相关的赔偿账单自然都要她这个负责指挥的来签。不过念动力者的天赋技能就是一心多用；看看头顶同时飞舞着的几十份账单和几十支原子笔，唰唰不停地从一摞飞向另一摞，吹雪打心底里觉得——莫非NERV找她来当作战部长只是为了这个？
“啊，差点忘了……”她拿起电话，轻车熟路地拨下一串号码。
“现在有空吗，赛克斯？”
另一边的赛克斯还穿着白色长褂，双眼紧盯着屏幕，双手几乎不间断地敲着代码。但看到来电显示是吹雪以后，那双忙碌的手毫不迟疑地伸向了电话。“是你的话，随时有空。”
吹雪会心一笑：“还记得今天下午的驾驶员同步率测试吧。埼玉已经确定要来了。杰诺斯怎么样？”
“恐怕还不行。库斯诺副司令刚刚通知我说，杰诺斯的情况不容乐观。虽然没有达到精神污染的程度，但他新换了一具义体，尚未脱离昏迷。使徒究竟是怎样发现杰诺斯的弱点在头部的，目前还不得而知。”
“是这样吗……真是辛苦他了。在刚经历了零号机的实验事故之后还能出战，以区区24%的同步率争取了那么多时间，已经是奇迹了吧。”
“是啊。此外，还有一件值得忧心的事。”
“嗯？”
“虽然算是机密，可我觉得……即使告诉你也无妨。包括杰诺斯在内，所有驾驶员的等通讯方式都是受NERV的监控的。近来，‘第三只眼’系统发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
“继续。”吹雪来了兴致。她的后背已不知不觉地靠在转椅上，听得全神贯注。
“杰诺斯的私人通讯数目为0。电话、短信、电子邮件什么的，除去公事以外，从来不与任何人有任何联系。对于当代的大学生而言着实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也许是他意识到自己被监视然后想办法屏蔽掉了呢？”
“我们技术课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时至今日都未能找到任何证据。”
“莫非没有朋友吗……像杰诺斯这种样样出挑的人，真的难以想象啊。”
“杰诺斯的个性或许并不适合交朋友吧。还记得‘豪猪两难说’吗？”
“叔本华的那个观点吗？”
“正解。在肃杀的严冬，豪猪虽然想把温暖传达给彼此，但靠得越近，身上尖锐的刺就越会使彼此受伤。换作人类，大抵也是如此。”
“是啊……‘第二次冲击’给杰诺斯留下了无法抹灭的创伤吧。自那以后，就几乎没见到过他笑起来的样子。总是下意识地竖起周身的刺呢。”
“那并非出于伤害他人的意图，只是一种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防御机制吧。”
“兴许再过些时候他就会明白——所谓长大成人便是不断地分分合合、聚聚散散，为了让彼此不受伤害而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若他不愿主动对他人敞开心扉的话，情况恐怕也是难以改观的。就好比战栗龙卷……”
“我不想听到那个名字。”
“抱歉。”
“算了……没关系的。好好准备接下来的测试吧。”
在来到第三新A市之前，埼玉还从未体会过何为炎夏永昼的滋味。受“第二次冲击”的影响，第三新A市的气候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异常，尽管地处中纬，一年到头却有三百五十天以上都是夏季。绿荫和蝉噪便成为了第三新A市最具代表性的景观。高温打不倒曾于没有空调的房间里修炼了三年的埼玉，但聒噪不息的鸣蝉还是令他心烦意乱。
“跟我来。”吹雪走在埼玉前面，带领他乘电梯来到地下，穿过一条又一条曲折的金属回廊。“基地内部构造很复杂，千万别迷路了；以及，不要靠近你没有权限的区域。”
他们最终来到格纳库。初号机与零号机分立在架空的走廊两旁，走廊一直连接到格纳库尽头的控制室。埼玉注意到初号机旁还有几个空机位；假以时日，也都会被填满的吧。
“零号机的驾驶员，那个改造人——他不来吗？”
“你说杰诺斯？他的身体还需要恢复一段时间。”
“是这样吗。”
埼玉望着修复中的零号机若有所思。上次离开NERV时迎面推来了一辆担架，金发的少年躺在上面，钢铁铸就的躯体反射着冰冷的光。他的右臂碎得惨不忍睹，淡橙色的LCL滴落在地面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轨迹。那金色的双眼——兴许称之为“光学镜头”更加贴切——虽然亮着，却因失焦而空洞无神，不知在看向何处，又仿佛在凝视着任何一处。
只是瞬间的擦身而过，但彼时的画面却像胶片上的卤化银一样，定格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回过神来时测试已经开始了。埼玉坐在插入栓里，看着橙色的液体逐渐漫上他的膝盖。
和杰诺斯的血液一样吗。
“这是起到缓冲作用的LCL，即Link Connect Liquid。”是赛克斯的声音，“同时也有向肺部直接供氧的功能。”
“亏我上次作战时一直都憋着气……”
吹雪噗嗤一声笑了。“那会儿情况紧急，很多细节没能及时向你说明。测试中有任何不懂的地方欢迎提问。”
“了解。”
随着电路的连通，插入栓内的景色不断刷新，如同在光怪陆离的隧道中极速穿行。最终视野恢复了正常状态。一旁印有“EVA-0”字样的插入栓敞开着，空空如也。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杰诺斯。
“今天也辛苦你了。”埼玉走出插入栓时，吹雪早已在外等候。
“测试结果如何？”
“这回的同步率依旧居高不下……尽管，技术课并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同步率究竟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驾驶者与EVA之间的心理协调性。一般状态在0%至100%之间，数值越高越好，也越有可能将EVA的潜能发挥出来。相反地，如果同步率低下，则EVA的各项性能都会下降，不足10%时机能停止。而同步率是和驾驶员的心理状态有关的。因此，要么是这两次的数据都出了错，要么就是……你拥有超人的意志力。”
埼玉似懂非懂地耸耸肩。
“还有件事得拜托你一趟，”埼玉手中飞进了两张卡片，“NERV新换代的ID卡，这张是你的，另一张麻烦你给杰诺斯送去。B4层走廊尽头写着‘Genos’的房间就是。他的号码在协会发给你的手机里有存。”
“那个又是？”埼玉盯着吹雪手中的文件袋，其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我正要告诉你呢——协会为你找的差事。从明天开始你就是第三新A市市立大学的体育教师了，等下抽空去报个到吧。”
五分钟以后，埼玉循着吹雪的提示来到了房间门口。这就是杰诺斯平时居住的地方吗？他敲了敲门，许久未能得到回应。又试着拨下了那串号码，无人接听。
“杰诺斯？有人吗？”
砰。
砰。
砰。
指节叩击在门扉上的声音又将他带回了六天前。彼时的零号机，头部被使徒整个拎起，抵在活塞式的骨质刃上不停撞击着楼体。裂纹爬上零号机头部金黄的装甲，原本线条优美、舒张有度的机体被肆意扭曲。
砰。
砰。
砰。
金色的碎片，猩红的血液，坠落在地。
说起来……EVA明明只是冰冷的机器、是行走的武器而已，为什么会流血呢。
就好像幻觉似的。谜一样的NERV，谜一样的EVA，还有谜一样的改造人少年。连他这个多少年不曾有过感情波动的家伙都不由得被揪紧了心神。
他轻轻一推，吱呀。门竟是虚掩着的。
“杰诺斯？我进来了哦。”

1.03 ジェノス、心のむこうに｜杰诺斯：心的背面
BGM：Childhood Memories, Shut Away
走进去才发现门后别有洞天。房间是标准的宿舍大小，干净整洁，给人以过于理性的印象。本该是用于起居的处所，却被工具、零件、修理台与瓶瓶罐罐的药物所占据了。
“杰诺斯？”
再一次没有回音。要不把ID卡放在这里，然后短信通知他好了。但杰诺斯似乎是那种不太用手机的人……还是留张便笺吧。
拿起笔的同时，埼玉被桌上码放整齐的一摞笔记本吸引了注意力。清一色的Campus，每一本的封面上都写着埼玉的名字。他忍不住翻开了一页——明知这样做不道德，但有时好奇心就是会害死不顾危险的猫。
全部都是上次战斗的分析。这孩子的学习成绩肯定不是一般的好，初号机的材质、结构、受力分析，通通都能总结到位。使徒的样貌也接近还原。驾驶员的资料也……等等，他从哪里搞到的我的照片？我的档案？
“……可以把那个还给我吗？”
埼玉猛地回头，房间的主人不知何时现了身。那张精致的人工面甲上没有丝毫表情，周身一丝不挂，优美的曲线展露无遗。他垂坠的发梢还在不住滴着液体，看起来像是LCL。
为什么区区金属的躯体就足以教人浮想联翩？
埼玉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感到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毕竟笔记是人家的私人物品，可他还没问出个说法来呢。然而想必对方是认真的——在他欲言又止之际，杰诺斯已经大步走过来准备夺下笔记本了。
埼玉发誓，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当杰诺斯拽住那本笔记时，埼玉不知神游到了何处，竟然没有松手。结果可想而知——当埼玉回过神来时，杰诺斯已经被推在地上了，而埼玉撑在他身体上方，右膝落在了改造人的两腿之间。笔记的内页飞散得到处都是，在空中打转，在地面生根，将少年最最隐秘的思绪昭告天下。
都是地心引力的锅。或许惯性也是帮凶之一。
……怎么想都不对劲好吗！一个穿着OPPAI卫衣的秃头，闯进未成年的家里还把人家给推倒了，虽说是人有失手马有漏蹄，但为什么自己反而是更像斯托卡的那一个啊？
“那个，老师……可以起来了吗？”
“对、对不起！！”埼玉赶忙起身道歉，好在少年似乎不以为意，回了句“没关系的”便兀自穿起了衣服。不得不说，杰诺斯对时尚的感知还算有点水平，普通的牛仔长裤也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凹凸有致的身形。埼玉背对着他站立，一会儿叉腰一会儿抱胸，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局促。
“真的抱歉。我没有故意……”话一出口埼玉便后悔了，这岂不是欲盖弥彰？
“不，应该是我不对。我不该把笔记摆在这么容易发现的位置。”
重点是根本就不该写那样的内容吧！
“对了，杰诺斯……”必须得赶紧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其实我是来给你送新的ID卡的。”
“谢谢。”
“今天的同步率测试没有来吗？”
“是。刚刚才更换完义体，还不足以与EVA同步。您在这儿久等了吧。”
“没有，我也才到不久……你真的没问题了吗？”之前损坏的情况着实教人放心不下。
“日常生活的话倒是基本无碍。说起来，老师待会儿要去市立大学对吧。”
“嗯。……嗯？你知道？”
“库斯诺博士已经告诉我了。而且，我毕竟也是市立大学的学生。”
“硬要称我为‘老师’的话，还是感觉怪怪的。”
“那么，师父！”
“……更奇怪了啊！”
“今天刚好是交论文的日子，”杰诺斯背起包，“总之，一起去吧老师！”
“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感谢您。那天在与使徒作战时，我原本是打算以自爆来同归于尽的。”
登上电车后，两人找了个并排的位置坐下。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行过一段林荫路时，埼玉望着叶间细碎的丁达尔效应出神。
“如果不是您的话，我现在已经沦为空气中的一介微尘了吧。”
“没什么啦。”
“老师第一次驾驶EVA就能发挥出如此惊人的能力，用的是什么样的零件？”
“零件什么的……并没有啊。”
“那您头部肉色的装甲是？”
“……那个就是我的皮肤啊。”
“这样的话，老师岂不是年纪轻轻就秃了顶……”
“就是秃顶又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吗？”平时埼玉最烦的便是别人叫他秃头——本以为这孩子是个沉稳安静的学霸，可为什么，原来如此之烦？
“老师您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不，二十字以上的话还是算了……”
已经做好迎接一番长篇大论的心理准备了，但……想不到杰诺斯真的住了口。埼玉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否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么，请告诉我能变得像老师那样强的方法。”
“为什么会这么问？你已经是S级英雄了，实力一定不弱吧。”
“还远远不够……驾驶EVA时就不一样了。我的同步率一直都不尽如人意。使徒来袭的两天以前，零号机还在试验中失控，毁掉了半个实验室。”
“之前吹雪告诉我，同步率是和驾驶员的肉体无关、只由意志力决定的对吧。”
“是这样。但说起来您可能不会相信，EVA也是有灵魂的。”
“灵魂？”
“并非EVA的自我意识，而是通过‘灵魂救捞’而植入的、原本属于人类的意识。驾驶员与EVA内的灵魂同步的程度，就是同步率的本质。但零号机……一直在拒绝我。”
“啊哈。说不定是那个灵魂是为了保护你，才不让你驾驶EVA的啊。”
“或许吧。但安逸并非我所希望的，复仇才是。”杰诺斯抬起头，“您还记得四年前的‘第二次冲击’吗？”
“嗯。由于陨石撞击而导致了地轴偏转、生态破坏、气候异常等灾害，世界上有将近一半的人口因此消失。随后爆发了世界规模的战争，最终人类选择团结一致，消除了国家制度，重建了社会秩序，逐渐恢复到冲击发生前的水平。”
原来改造人也保留了叹息的功能吗？
“看来NERV还没有告诉您真相。像这种粉饰太平的事情，英雄协会也不是头一次干了。”他继续道，“‘第二次冲击’其实是由第一使徒亚当与第二使徒莉莉丝的融合而引发的。发现这两位使徒的，正是我的父母，托伐·齐柏林与诺拉·齐柏林所在的南极考察团。”
不是本土人吗，埼玉再度开了小差。听上去像旧世界的北欧那边的名字。怪不得是一头金发啊。
“考察团做出了一个鲁莽的行动。他们拔下了亚当胸口的朗基努斯之枪，无意中使得亚当觉醒。三十几亿人几乎在一瞬间便消失了，连尸首都没能留下。
“同在现场的我被父母送进了当时唯一的逃生舱里，即EVA插入栓的原型。我成为了南极考察团的唯一生还者，苟全性命，却也身负多处重伤。后来我被正义的科学家库斯诺博士所救，也就是如今NERV的副司令。博士是我父亲的导师，在我身上不得已应用了S2机关才使我得以维持正常人的机能。S2机关即Super Solenoid，是DNA大小的生物型超导线圈，累积起来能够提供接近永动机一般的能源。因此，您现在看到的我才会是一副改造人的模样。
“不久后我被‘皺’机关选中成为第一适格者，零号机驾驶员。向使徒复仇的念头在我心中从未磨灭过。为了使徒的到来，我已等待了足足四年之久。”
埼玉点点头表示自己跟上了。但谁知道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儿呢。
“结果您还是听完了我的故事。”杰诺斯笑道。
“……真狡猾！”
但是，也难得看到这个面瘫改造人笑起来的样子呢。
电车到站了。下车时正值最为炎热的午后，大路上找不到什么荫凉，埼玉不由自主地朝杰诺斯的方向靠近了些。还是金属的躯体凉快，他感叹。
“不介意的话，让我带您在校园里转一圈儿吧。”
“这样会耽误你交论文吧。”
“论文的事用不了太久，您也可以先去忙您的事情。半个小时后我就能回到这里等您。”
“那就麻烦了。”
“是弟子应该的。”
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吗？也对，杰诺斯十几年来一直都是学生，而他这个老师才是初来乍到的。两人暂别以后，埼玉不敢拖沓，径直前往大学的人事部门。改造人少年伫立良久，直到埼玉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离去。
子夜。
零号机的维修工作暂且告一段落，NERV的格纳库里仅剩一位银发的老者仍迟迟未走。
是库斯诺。
他只留下了上方一盏昏暗的灯——维持住基本的可视度便足够了。他的怀中揣着一本《善恶的彼岸》。零号机赤红的独眼映出他的倒影，衰老的面颊上刻满难以言喻的悲恸。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着零号机自言自语，也未必是最后一次。
“原谅我，托伐、诺拉……我已经尽了全部所能去阻止他了。”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
当你凝视深渊之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PS：尽管杰诺斯是个话唠boy，但他所说的只是自己全部身世的冰山一角。更多的阴谋与悲剧就留给下一部吧。
PPS：杰诺斯的姓氏齐柏林（Zeppelin）来自EVA中明日香的母亲。小杰父母的名字（Torvald、Nora）则来自于《玩偶之家》。

1.04 他人|他者
人们关于自我的认同总是借助于他者。——雅克·拉康
“请等一下。”
几根金属的手指出现在电梯的门缝间，随后是半条手臂。埼玉赶忙按下开门键。不知为何，当那个金发的改造人少年出现在门后时，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们渐渐习惯了彼此闯入对方的生活。然而，今天杰诺斯的背上多了个黑色的琴包。
“想不到你还会大提琴？”埼玉饶有兴致地问道。
“刚接受身体改造时曾经用演奏乐器来调节手部的反射弧，所以略懂一些。”
“不对，”埼玉忽而想起了些什么，“昨天傍晚在琴房的人……就是你吗？”
“无伴奏BWV1007的话，是的。”
埼玉笑着摇头。“谦虚过头可就是骄傲了。以你的水平去参加柴可夫斯基大赛，一定是金奖没错。”
“老师过奖了，其实只是‘绝对音感’的机能让我永远不会走调而已。如果老师想要的话，我愿意只为您一人演奏。”
“改天，我会洗耳恭听的。”
真是个从头到尾都充满了惊喜的家伙啊。自打认识杰诺斯的两周以来，埼玉眼看着自己不断刷新着对他的认识——第一印象中的三无改造人，如今却成了对他人三句话结束话题、对埼玉三十句切不进正题的话唠少年，并且十四岁大学毕业、考试几乎次次满分……凭什么，在埼玉来任教之前他还是个翘课达人呢！说什么“库斯诺博士的实验室比大学更先进”“英雄活动和NERV占去了很多时间”之类的……兴许只是天才过头了吧，毕竟父母都曾是超一流的物理学家与生物学家，上学这种事情，于杰诺斯而言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不过是与正常人的世界仅存的微弱联系罢了。
“说起来，你吃过午饭了吗？”
“改造人并不需要进食，老师；S2机关可以为我提供永续的能源。”
“可你还保留着咀嚼和消化之类的功能对吧？”
“是。舌部的感受器可以模拟味觉机能，焚化炉能将摄取的食物转化为能量，多余的就贮存在核心里。但这样做的效率比S2机关……”
“杰诺斯。”埼玉叹道，摆出一本正经的架势来，“食物也是变强的秘诀之一哦。”
改造人若有所思，金色的光学镜头闪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掏出笔和本：“我明白了，埼玉老师！您是想说制作料理的过程有利于培养耐性、磨练身心，规律的一日三餐能够使人拥有相应的规律作息……”
“最重要的是，当鲜美的食材入口的一刹那，当味蕾乃至全身心都被满满的幸福感包裹的一刹那，才能更好地体会“活着”的意义不是吗。”
钢笔的唰唰声停下的那一刻，电梯刚好到达顶层。
“所以，不嫌弃的话，”埼玉拿出两份三明治，“一起去解决掉今天的午餐吧？”
那天中午他们一起去了天台。沐着暖洋洋的日光，听着蝉声与远处喧闹声的和鸣，光阴被拉得无限长。恍惚间竟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不，即使在那时候，埼玉也从未和任何人共度过如此美好的时光。
这颗因太过强大而麻木不已的心，以及这颗复仇所浇筑的钢之心，终究会在彼此的温度下渐渐熔化的吧。
“喂。你看到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
无意间埼玉听到两个男生的低语。两人躲在操场边缘的树荫里，鬼鬼祟祟地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其中一位正翻看着一沓相片，另一位手里拿着拍立得，快门按个不停——循着镜头的方向望去，竟然目睹到了杰诺斯的身影。
“看见什么了？”埼玉凑过去问道，装作一无所知的语气。
“竟然不认识吗？就是那个金发的改造人啊。”按快门的男生头也不回，“听说在接受身体改造之前是个外国人呢。超帅对吧。”
“真是可爱啊。”旁边的男生补充着。
“那双写满了故事的眼睛，想必是在故乡经历了心碎的别离，才会来到遥远的异国寻求慰藉……”
……没救了。杰诺斯一定就是那种男孩，埼玉心想，追求者不计其数，每天来搭讪表白的小姑娘乃至小伙子，能把教室的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以埼玉的性子，平常肯定不会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但如果是关于杰诺斯……
“50日元一张哦。埼玉老师也要买吗？”
不。他在心里猛地摇头。但转念一想，这些照片，这些印着杰诺斯正脸、背影、侧颜、全身乃至手部、颈项、腰际等各种部位的特写，却在背面抄上诗句伪装成普通明信片兜售的小纸片，会被怀有各种居心的人买下，用于各种可言说的抑或不可言说的场合。而杰诺斯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你们两个，胆子不小。”他看着两个学生震惊的神情，掏出三张1000元纸钞，“这些我全都要了。”
对方面面相觑，然后转而看向埼玉。
“怎么，我脸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
“……我、我们知错了。请您千万别通报给学校。”
看着面前的两位战战兢兢，埼玉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也知道这是侵犯肖像权？嘛，我可没说要向上级通报；告不告诉杰诺斯本人可就不一定了。”
他把照片，相当厚实的一大摞，塞进卫衣的口袋里。再见了，三位野口英世——他一定会为此后悔的。
“别再干这种勾当。”
正要去找杰诺斯的时候，手机竟然响了起来。会给他打电话的也就只有NERV了——果不其然，预言中的第四使徒即将在第三新A市出现。三十分钟后他已然换好战斗服，坐上初号机，拿出十二万分的认真，将照片的事情全然抛到脑后了。
此次的使徒头部扁圆、身体狭长，活像个倒置的陀螺；躯干上没有连接四肢，只在两侧长出两条发光的长鞭。看上去不是太棘手的类型，埼玉暗忖。等一下……扫描显示，附近的区域还有两个人类的生命信号？
他调出了地面四周的影像：就在初号机右侧不远处的丘陵上，两个身着背心、剃着平头的人影正瑟瑟发抖。他们似乎也是英雄协会的人吧，叫做背心——什么什么的？
“能把插入栓弹出吗，吹雪？有非战斗人员尚未撤离。”
“不行，来不及的。这两个人我们会想办法转移。”
“未经许可的人员不能随随便便进入驾驶舱。”赛克斯补充道。
主屏幕上，两公里开外的使徒已经在朝这边行进了，大战一触即发。可无论如何，就算这两个家伙以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逃跑，也都会受到波及。汽车和直升机来这里营救也需要时间。插入栓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所在，这是杰诺斯说过的，也在“第二次冲击”中亲身证明了这一点。
“再犹豫就更来不及了啊！”
“我批准了。”吹雪把赛克斯打断，态度斩钉截铁，“接到他们两个后暂时撤退，之后再作迎击。”
在临危应变的能力上，埼玉还是蛮钦佩这个B级1位的。能胜任NERV作战指挥的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他将机体调整至一个合适的角度，下一秒插入栓便弹射而出。埼玉迅速打开舱门，呼喊着示意两个人进来。
狭窄的插入栓对于三位成年男性而言果然还是太过拥挤了。待到舱内重新亮起，视野中的第四使徒已然近在咫尺。眼看光鞭自前方直劈而下，埼玉拉动操纵杆规避，机体却毫无反应。
可恶……完全动弹不得？
初号机被生生贯穿右腹，一时间剧痛袭来，伴随警报四起，背心兄弟俩捂住腹部东歪西倒。
“同步率急速下降！”
“神经系统发生异常！”
“插入栓中迎来异物，神经脉动出现干扰……”
通讯另一端睫毛、山猿、莉莉的报告声接连传入耳中，没有一个是对当前情况的积极评价。但埼玉只是转过头，朝两位不速之客说道：“听见了？大脑放空，乖乖站好。”
他们大概是不敢怠慢地照做了，不一会儿同步率便渐渐回升。初号机左手握住另一条袭来的光鞭，右手在僵持中抽出高震动粒子刀，将两根尽数斩断。如此一来赤红的核心便近在眼前，初号机一记左拳挥出，核心应声碎裂。使徒的躯体瞬间化作血崩洒落，铺天盖地，不留一片残骸。
又是场漂亮而迅速的战斗——除了黏糊糊湿哒哒的最后一步之外。
“真是……太厉害了，”背心黑洞整个人都靠在插入栓壁上，发出近乎脱力的感慨，“刚刚的痛感绝对有九级了吧，你究竟是怎么……”
“……EVA的驾驶员都是怪物吗？”背心猛虎附和着。
“吵死了。啊啊，同步率又在往下掉了，回不去基地可怎么办！”

后半段一直发不出去，只能用图片了

1.05 决戦、第3新A市|决战在第三新A市
埼玉是在战斗中接到NERV发来的召集电话的。左手按下接听键，右手顺便解决掉了在商业街作乱的最后一只怪人，屏幕也因此沾上滴滴答答的鲜红的血。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而他真正赶到是三十分钟以后的事情。繁华地段的日常便是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所以他最后只能一路跑着过来。刚要往更衣室的方向冲，便被吹雪拦在了半途。
“已经不需要了。”她说，边朝走廊的方向指去。
门外传来沙沙的轮响，由远及近。埼玉对吹雪道了声“抱歉”而后追了出去。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天那个有着银色外壳的改造人并没有黏到他身边来说东说西、双眸闪耀着熠熠的光彩——或许是因为，他不能了。
目睹到的是似曾相识的画面。杰诺斯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教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断了提线的人偶，失魂落魄地散作一团。LCL从吊瓶里顺着透明的细管流入他钢铁的躯壳。液体是浅浅的橙红色，在走廊苍白灯光的映照下，竟比那对金色的光学镜头更加明亮。
LCL。坐在插入栓中后充斥他肺脏与气管的缓冲液，像极了血水、海水乃至羊水的混合物；每次他都不得不漱口七八遍才可能摆脱掉那种噩梦般的味道。而杰诺斯，杰诺斯身体中的每一条管线、每一个末端，都流淌着咸而腥的LCL——四年如一日。
杰诺斯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对开门后。猩红的警示灯亮起，显示出“手术中”的字样。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埼玉意识到，他一直以来都把杰诺斯的存在视作理所应当。无论大学、协会还是NERV，杰诺斯总会有各种理由与他偶遇，分享便当、抢枪特卖、抑或只是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篇。他从一扇电梯门里闯进了埼玉的生活，可他从未料想过，那个自己习以为常、形影不离的改造人同样会在另一扇门消失不见。
他忘了，恒星亦有熄灭之日。
“有空听我解释一下吗？”
背后传来吹雪的声音。
今晨九时，第五使徒于第三新A市北部登陆。同往常一样，市民的疏散工作在二十分钟内井然有序地完成，由零号机出面迎战。
但杰诺斯注意到了某些不寻常。
亚当、莉莉丝、水天使、昼天使，目前为止遭遇的前四位使徒或近似人形、或状貌怪异，但至少都具有可辨识的肢体。而第五使徒有着正八面体的外形，湖蓝色的镜像表面，精致得仿佛橱窗中完美切割的水晶；数学家们怕会争先恐后地不住将它据为己有，若它不是眼前这个必须消灭的神级灾害的话。
使徒会不惜一切地靠近NERV基地的最终教条区，与封存在那里的“亚当”重新融合。而引发的第三次冲击将生成难以估量的反AT力场——地球上仅剩的三十亿人，将在他们的睡梦中，在泪水尚来不及划过脸颊的刹那，在笑容行将绽放成花朵的时刻，毫不知情地死去。
他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杰诺斯握紧手中的操纵杆。再也不会了。
视野几秒钟的黑暗后，零号机升上地表。目标距离1.5公里，同步率39%，各部运转正常。
迈出第一步之前高能警报便骤然作响——他赶忙向旁侧规避，庆幸装甲毫发无伤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发现背后的电源线被使徒的光束切断了。
这不要紧，因为零号机上搭载着永动机一样的S2机关。这台终极泛用人型决战兵器可以一直战斗下去，或许待到宇宙热寂才会停歇。
第二发光束袭来，紧接着是第三发、第四发，连续的攻击没能留给他任何喘息的片刻，他只得不住地闪躲，盯着已经充能完毕的焚烧炮和跳来跳去就是锁不定的准星，越来越多的数据涌入屏幕里乱作一团。如果再接近些的话，他想，就可以用高震动粒子刀破坏掉使徒的AT力场。那层外壳看上去像薄而脆的玻璃一样。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了。落地之前一束射线击中了他，正中胸口。
被一千亿个太阳的高温融化会是什么感受？
杰诺斯试着展开AT力场——现在零号机才是那薄而脆的玻璃了。由于精神同步的缘故，这台机体所感受到的核心熔毁的痛苦，毫无保留地传递至了杰诺斯的大脑。作战部的屏幕上大概能看到这样的光景，波形紊乱，那些长得像碱基对儿般的绿键一个接一个地断开了，而它们是用来表示神经连接的。混乱之中，准星却奇迹般地静止了——它锁定在那个湖蓝色正八面体的中央。
系统错误，装甲过载，警报此起彼伏。他抬起焚烧炮，扣下扳机。
世界遁入黑暗。
杰诺斯不知自己用了多久才恢复意识。眼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他的视觉系统说不定还未上线。但他的潜意识还认得这里，库斯诺博士的实验室之一，每次他坏到一定程度时都会被送来此处维修。口腔与鼻腔里塞满了橡胶软管，是为了保证大脑所必须的供氧，被杰诺斯一口气扯掉了。他知道怎么呼吸。
隐约间有脚步声渐行渐近。他将头转向敞开的门，在光线的刺激下调小了光圈。视野朦胧而不真切，逆光的身影被拉得细长，渐渐勾勒出一个人的形状。
是幻觉吧，生物脑与义体不兼容而产生的视觉错误。人类怎么可能拥有光晕呢。
然而来者确乎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穿过迷幻的光影抵达他的身边。
“老师……”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吧？我只是想顺路过来看看——”
“没有的事，我原本就已经醒了。”
使徒已经消灭了吗？
问题快到嘴边时，他看到了埼玉携来的一本手册——“屋岛作战计划书”。想必答案是否定的。
“这个‘屋岛作战’是？”
埼玉翻开插在衣袋里的小红本。“刚恢复意识就要听作战计划表吗？”
“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好吧，”于是他念了起来，“杰诺斯、埼玉两位驾驶员本日十七时三十分于格纳库集合，十八时初号机及零号机启动，十八时零五分出发，二十时三十分到达二子山临时基地，在其他命令下达前待机。明晨日期变更之时，即零时开始作战。
“以及，新的战斗服。可不要因为没睡醒就穿成那个样子过来啊。”
接过那包被叠得齐整的连体制服，杰诺斯低头，意识到自己目前正一丝不挂。成为改造人之后就连赤身裸体的羞耻感也一并丧失掉了，仿佛未曾吃下智慧之果的亚当一样。但好在埼玉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继续读着手中的小本。
“埼玉驾驶初号机，通过阳电子炮在使徒的射程之外进行远程打击。杰诺斯驾驶零号机负责防御。”
“我会好好保护老师的。”
埼玉笑道：“更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啊。”
耳中钻进医疗设备单调而规律的滴滴声响。
“如果我此次的机体损伤率控制在百分之五十以下，老师就能告诉我强大的秘诀吗？”
“百分之三十。”
“那么，一言为定。”改造人的双眸仿佛因期待而闪着光。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