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 长安的雪落下时，纷纷扬扬，衬着年里的红灯高照，是最喜庆的样子。这样的日子里，阖家团圆，皓彩同普。遥望玉盘，疑似瑶宫明月；远闻鼍鼓，恍若平地惊雷。元辰已过，热闹依旧。我却于府中上下，张灯结彩之时生出了放灯的念头。
- 只是城中定然人满为患，安心祈个愿绝非易事，郊外想来会好许多，可又不知何处合适，即便是知晓我亦是不知如何去，纵然我敢独自前去，可一来一回要花的功夫非一时片刻，待我回来不知到了何时。想起日前因着贪睡而误了时辰之事便一时发怵。
- 这般思来想去，还不如就于城中寻一处，待晚些时去放，总不能人时时都多。虽说不一定是僻静之地，但总归是个去处。只是刚出院门便瞧见了小叔叔，本只欲闲聊几句便可，却提及了长安城东南隅，有一曲江池据一坊之地，风景独好，是个极好的去处，虽说想来此时定然游人如织，但无疑是眼下最好的去处。这般想着便动了心思，只是我一人去难免，兴致若来便极易忘了时辰，央着小叔带我前去一观。
- 上元节，整个长安灯火如昼，各色花灯教人眼花缭乱，一时竟辨不清方向。单单于路上买些放河灯所需的东西便耗了许久，本以为这下子去了定是要晚，却见人影已有些许寥落，想来方才才是熙熙攘攘之时，如今这下却正是方便了我。
- 只是待到河边时才有些怔愣，一时不知该许什么愿。

泼墨云霭，烛火缀星点月，虬枝簇雪，啸北风，呼声荡在空无的廊腰，手间提绘着美人图的摇曳灯，薄尘覆檐牙，隐入沉夜。
遂伴娇儿，牵其皓腕行在人群，免去待会还需寻她，侍从捧来荷灯，才折膝临岸，叠进所愿，倾身将灯入河，沾了几滴寒水，澄黄的烛光映上手，无需借我的力便顺风而去，侧首低眉。
：怎么了？

- 池中水映天上月，水上灯映心中事。数不清的荷灯浮于水上，载着放灯之人的念想随风而去。不知是谁家娘子的欢声笑语，顺着寒风传至我耳边，软软的扣在心上，纵是隔的远了些也能体会到欣喜之情。抬头循声望去，却之瞧见裙裾飞扬，似蝴蝶翩跹而去，此地便只余她的荷灯。
- 心底有根弦被悄悄勾了下。想起长于兰陵时有父兄护佑，姑母照拂，最是无忧，亦无所惧。至长安后，似乎一切毫无变化，我仍是被保护着，恣意而为，被繁华迷了眼，自觉仍在温柔乡，无意之中梦醒，惊觉纷扰已至，尘世烦忧入心，方知我已不能再于他人羽翼之下成长。
- 只是我一时贪恋温暖，恍若仍在黄粱梦中，于独处时才觉出些许迷惘之意。故先生忧，而后生怖。我欲祷于天，祈求能知前路何在，却在瞧见水中月时生了退意——似乎全长安的人都在祈求苍天，无数的愿自心而起，而后寄予灯上，期盼得偿所愿。荷灯穿行而过时，池水漾出波纹，有风拂过，桂魄微动，像是为人心念所感，可扬手去瞧，皓月当空，一如往常，似乎从不曾为人间事累。
- 所以，心中所愿便是如此吗？
- 耳边忽闻关切之语，神思归位，唇角扬起，轻声应了句无事。纵我再是作无事状，此刻无论如何也是静不了心去许愿。将荷灯放于一旁，旋身屈膝坐于岸边，瞧见人群熙攘，尽是欢颜。忽有所感，偏首问及身侧之人。
：小叔，你说，红尘中人所愿，上苍真能听见吗？若是听不见——
- 至此话音不自觉放低，垂下双眸，低声自言自语，似问似答。
：那祈愿于天还有何用处。

我借烛火观人间的星河，水下不见底的暗刃在剔下亡人骨血，没有灵魂的叫嚣，好令他们早日沉眠。
神明是依信仰而生的，我是个俗人，也信三清。
：你知道这些河灯会飘去哪里吗？在城外河的下游，有的去了更远处或是沉底，要不然就是被人捞去，不过都是求个藉慰，万事没有绝对
被风递来的低语，再伸手去捏一捏小人儿的脸，喉间滚笑。
：才多大啊，想这么多，你这个年纪就该多笑笑，求一求小叔待会还可以给你多买个糖人

- 十五之时，天上月最是澄澈而圆满，星斗漫天，水上灯缓缓而行，泛出暖意，是花好月圆的光景。愿人人可许，求来年可万事顺遂，如意平安。可这么一副繁华美好的模样，却不是人人可见。来者皆是无忧之人，而尚不能果腹取暖者， 怕只能对月兴叹。
- 不知何时起，总是无端生出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或于院中练剑后休憩之时，或于午间躲懒假寐之时。然而亦总要暗自笑骂自己瞎操心，只是时时便不自觉发呆，连阿兄都觉出我近来走神之时多了些。
- 我正于此时伤怀，闻小叔之语，一时怔愣。复看向池上的灯，随风顺流而下，再往远处看，有些已不见了踪影，似被浓稠的暗而吞噬，原本密而亮的灯已然有些寥落了。它们只知来处，不知归处，放入河中时满载希冀，最终却未必能遂了放灯人的愿。
：所以万事没有绝对，只求心安而已——可是此意？
- 又要神游太虚之时，脸上忽的传来微微痛意，听见身侧人自喉间滚出笑意，声音低沉，正合此时的夜。只见他脸上满是笑意。虽说他是长辈，可却有一副少年模样，素日里也能玩到一处的，故而总能教人忘了他年岁。而他此时端的是长辈谆谆教诲时的样子，言语之间又有些许恣意，一派闲适轻松。可到底是年纪小，被他这番一闹，让人不自觉便将方才所忧抛于脑后。
：笑又有何难？
- 似在赌气。伸手撑起嘴角，而后弓身于水面映照。只是遑说旁人，连我自己都能瞧出有些故作强撑。陡然生了退意，自暴自弃般垂下手，顺着他话道，
：那芷瑜便求求叔叔了。

当蟾宫将满时，夜也多添了几笔墨色，只有星辰与月周遭的薄云还泛白，被晚风吹的缓慢移走，将秋时的夜还是凉意侵肤，与水的寒合在一块儿，就不再是夏了，每岁都过得很快，春夏的风将时辰一推，成了文客笔间的诗韵墨香，我惯不爱写这些，却把六爻推卦熟烂于心，但也极少算，窥天机损寿运的。
：是
看人牵出笑来，她才把刚刚的愁给勉强揭去。
：芷瑜这么听话，自然给的
又轻拍拍人额发，小人儿比来长安前又长高了。
：那——明日想去哪玩？我带你一道好不好

- 夜空澄澈，唯留寒星皎月，我于这些微冷意中窥得一丝希冀。
- 万事没有绝对，即不管外物如何，天意如何，他人如何，自守一片澄澈足矣，故有“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一说。我心上有诸多牵挂与身外之事，因而常常杞人忧天。小叔所说如醍醐灌顶—— 原来所谓迷惘，裹足不前，尽是庸人自扰。所谓祈求，所谓心愿，不过为求个慰藉。世间事还需有心人做，因此才能求个圆满。
- 这般想着，我才终于出了囹圄，眼角微弯，脸上笑颜因而更添的几分真心。闻言偏首看他，微微皱起鼻头，是极孩子气的样子。随即发现自己竟像越活越回去了，当即敛了神情，羽睫微颤，竭力装正正经经的样子，掩唇轻咳一声，道
：那——芷瑜多谢小叔。
- 又是捏脸又是拍头，小叔叔定是把我当成了兰陵时的小修羽——身量不高，抬手便能触额发，待垂下时便能能捏着脸，虽说此刻坐着与儿时身形差不了几分。故作恶狠的蹙起眉头，以手支颐，绞尽脑汁的思索了好一会，也没想出个结果，仰首望着小叔，话语间不自觉多了几分恳切。
：小叔，长安城的好去处太多了，我一时想不起来。想起来的却有些记不住路。

刚刚我们的河灯已经与其他灯一起，我开始分辨不清哪个是哪个，自然也不会再管结果怎么样，其实都是藉慰，也不再多留心。
：走吧，灯也放好了，我们去买糖人？但要记得漱口，不然会坏了牙的
长安城不比在兰陵待的时间长，那边的每一条路每一处景都熟烂于心。
：那就等你哪日想好了，再寻我与你一起

- 身畔河灯盏盏，影影绰绰，淡黄色的光点亮沉沉的夜色，似于无边黑暗中猝然生出的点点星光，长于混沌鸿蒙之中，光芒微弱，却能聚沙成塔，直至汇成无边星河，照耀黑暗，如利刃斩开虚妄，冲破迷惘，涤荡尽这杂念横生的世间。
：叔叔且慢，我还未曾许好愿，且等我片刻。
- 抬手将河灯放下，指尖触及微凉的池水，下意识瑟缩了下，又小心翼翼地探出，轻轻掬起一抔水，这才觉出冰凉之意，急急收回手。双手合十以汲取细微暖意，又看向摇摇晃晃的河灯，阖上双眸，心中默念。
：我愿盛世太平，海清河晏，愿亲人身体康健，平安喜乐，愿自己——行于天地之间，无愧于心。
- 再抬眸时河灯已然远去，与自别处来的河灯汇于一处，成无尽的灯河，沿曲江池顺流而下，照亮下游似没有尽头的黑暗。正这般出身，聆人所言，不由笑道，
：好啊。不过，叔叔可要做好钱袋子被我吃空的打算。
- 糖人虽然好吃，但在这样热闹的日子里，价钱比往常要低，再者我亦不如幼时贪吃，纵然真能将这街边的糖人都买了回去，我亦是吃不完的，但本就是与他顽笑，这样一番下来，连带着周身寒意亦是缓了几分。
- 他说来日，来日再寻。我瞧着万家灯火，瞧着人流如织，瞧着太平景象，眼眸微弯，心底漫出几分欣喜，眼眸微弯，道
：好，芷瑜记下了，叔叔不能反悔。

只是立于旁边等着她，等她许完最后一个愿，河灯顺着流水飘向远处，实则糖人也不是多贵的物件儿，且只领了她一道，其他小辈都还各自在顽耍，便笑了人。
：只你一个有多能吃？
于来时一样，牵着她的腕行在人群间，以免与自己走失，往了归处。
：自然不会，走吧，再不回要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