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玄凤——山海皆可平

入室之后罗玄转头嘱咐小凤“去取水烹茶”，小凤觑着罗玄的面色，压低声音道“师父，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待会跟你解释”。
罗玄没有多言“去吧”
“师父…”
里面韦良徽看着门外师徒相对而立，“罗兄，你们师徒再说什么悄悄话啊”
“哪有什么悄悄话，不过前两日得了些新茶，还未舍得拆封，今日韦兄来访，自当要取出来让韦兄品尝一下”罗玄恢复从容和煦之态“韦兄先请落坐吧”
“罗兄，忘了向你介绍，这是我第二子，韦原”
花孔雀，哦，不，应当是韦原韦衙内，老老实实的拱手施礼“见过罗叔父”
罗玄抬手虚扶一把“衙内客气了，坐下吧”
“罗兄何必如此客气，唤他圆圆就好”
“韦兄此来，应该不是闲逛至此吧”
“被罗兄看出来了，其实，我是为了圆圆，这孩子喜玩闹，整日走马斗鸡，一身纨绔习气，我有意约束，无奈家中老母溺爱，每每将他护在身后，我亦难违母命”
言谈之间，小凤奉茶入室，低眉浅笑，一副乖巧惹人怜的样子，韦原却记得那日小凤掌掴男子之英姿，哪是现下一副菟丝花姿态，就算她是花也是朵霸王花，不可小觑啊。
“故而，想把我家圆圆放在罗兄身旁磨炼一下，为罗兄…”
韦原霍然起身“什么，爹，我们来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不行，我不愿意”
“放肆，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资格”
“可是，爹…”
“闭嘴”
小凤奉了茶，退坐罗玄身侧，韦氏父子口舌来往，小凤心思全在哄罗玄开心的事上，要不让师父亲回来，哈哈，那师父要吓坏了吧，或者直接跟师父说清楚，我喜欢他，让他高兴高兴。仿佛都能看到罗玄那一副惊恐的样子，小凤脑中天马行空想着，竟不小心笑出了声。
罗玄回首，看小凤在自己身后笑的莫名，只当她笑韦氏父子低斥“不得无礼”。
小凤挪挪位置，挨着罗玄“师父，你别生气了，我和眼前这个人就是起了些口角”
“那为何他又说你伤了他家随侍”
“他们一群男子欺负我，要打我，我不会武功，如果不是天相在，不知会发生什么”
罗玄蹙眉，竟有此事，再看韦衙内，神情微变。
“师父啊，山下的人好凶，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的，好不安全，我都想回哀牢山了”
这话要是韦原听到，怕是要气到吐血，他就说了几句孟浪之语，哪有要打杀谁了，倒是让小凤把他形容成仗势欺人的登徒宵小。
罗玄听着心思百转千回，是啊，山下不比哀牢山，他和天相不能时刻待在小凤身边，是不是该教小凤一些些防身之术了。
小凤捕捉到罗玄态度似有软化，趁热打铁，撩开衣袖，漏出一截霜雪皓腕“师父，你看”
罗玄垂下眸光，小凤臂上空空，亦无其他异状，看什么。
“他们之前掐我胳膊，现在还疼呢”
罗玄看小凤眼中狡黠之态，心下了然“你与韦衙内应是初来蜀地时相遇的吧，怎的到如今胳膊还疼”又小声喝小凤“还有，宾客在前，随意掀开衣袖像什么样子”
小凤虽被罗玄无情拆穿，也不羞恼，朝罗玄眨眨眼“师父，你不气了吧”，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如朝露月华，观之只欲采撷珍藏，揽月入怀。
妄念再生，罗玄神色晦暗，冷了面容，又不理会小凤了。
韦良徽早做壁上观，有趣有趣，这师徒二人，一个娇俏狡猾，张扬明艳，一个端正肃穆，古井无波，看似天差地别，可相谈言笑间，却透出只属于他们的、别人无法融入的微妙关系，罗兄对这小徒弟怕是不止于师徒之情啊。

韦良徽的来意已明，想把自家不成器的小衙内交给罗玄，跟在罗玄旁边，做个打杂的小徒弟，劳其筋骨，磨其纨绔气，不求他成大才，总不要浑浑噩噩度日。
旧日老友殷切相托，罗玄委实无法推辞，不过还是告之韦良徽此生只有小凤天相两个徒弟，拒了收韦原为徒之请。
至于韦原被他父亲带回家好生收拾了一番，第二日一早心不甘情不愿的过来叩门问安。就这样小院从此再无宁日，那纨绔衙内虽然不住小院，可每日带了一众仆从，端茶倒水，捏肩捶腿，只当来小院消遣玩乐，每日成群结队往来医馆与小院，嬉笑玩闹。
罗玄也不嫌韦家仆从吵闹，照单全收，不过既然来了，便不能只顾他家衙内一人，各自安排了差事，在医馆熬药帮手，照料病人。秋来的一场寒，多了许多风寒病人，罗玄坐堂的医馆多亏这些仆役帮衬，接待病患游刃有余。
往来医馆，照顾染病患疾之人哪有什么体面活计，整日忙的晕头转向，搞得满身污秽，还要分心照料自家衙内，身心俱疲。是已跟在韦原后面的仆役一日少过一日，加上韦良徽示意，若留在府中做事不与衙内厮混，月例再翻一倍，韦原身边再无使唤，万事只能亲为。
“你”看那韦原懒洋洋的躺在院中的竹椅上，翘着二郎腿逍遥，天相忙的团团转，小凤放下手中的药材“过来帮忙”。
一听小凤叫他，韦原一个机灵坐起身，干脆利落的跑到小凤身边“来了，师姐”，一把接过小凤手中的药箕“这种活计，怎么劳动师姐呢，师姐去那边歇歇”
他不怕罗玄，不怕天相，唯独对小凤心有忌惮，这些时日相处他也是有眼色的，罗玄叔父待人宽和，只要不过分，叔父都不会计较，天相师兄老实忠厚没有主意万事听从师父师妹，而眼前这个小凤师姐脾气不好，还记仇，因为自己冒犯过她，还在罗玄叔父面前把事情揭了出来，这些时日各种脏活重活全紧着他做，他巧舌讨饶，送礼赔罪，全数无用，小凤师姐根本不屑一顾。他若想再此偷闲度日，还是得先把师姐哄好了，实在难办呐。
“师姐，你来这里小半年了吧？”
“有话直说”
“这不是看师姐整日忙碌，肯定没有好好逛逛这成都府，想着哪日得闲请师姐出去玩一下”
“不需要”
“师姐，你看你整天闷在这里，不觉得无聊吗？”
“你能闭嘴吗？”
晒完手中药材，小凤取水净手，韦原继续跟在后面“师姐，我知道城南有家铺子，新进来了琼州上好的檀香”
小凤来了兴趣“哦，哪家”近来罗玄常常闭关，不知是否练功遇到瓶颈，难以静心，所用檀香量愈大。
韦原立马顺着台阶往上走“不过小小檀香，哪里要得着师姐亲往，我已经托人去买了，午后应该就能送到”
小凤难得对他软了脸色“多谢”
“那师姐，以后不要那么讨厌我了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韦原整日师姐长师姐短，又买了檀香赔礼，小凤也承了他的情不再与他计较。
“师姐，以后置办檀香就交给我吧”
“不用”
“师姐，你当我不知啊，那檀香气味刺鼻钻脑，你很不喜欢”
罗玄已经打坐完毕，隔着一窗，廊下小凤与韦原之言尽入他耳，他心中一突，这么多年他所用檀香皆是小凤所备，他竟不知，小凤闻不得檀香。

小凤微怒，有种被人窥伺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你怎知晓”
韦原一看，不对劲，好像说错话了“师姐莫恼，是前几日天相师兄提起来的”心里还有句话不敢说，暗暗腹诽家里又不是和尚庙，罗叔父天天燃什么檀香，熏得人头疼。
小凤摆摆手“行了，不要多说了，你把院里收拾一下，赶紧回去吧”
“不是吧，师姐，马上要吃饭了，我就不能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吗？”又见天相回来了，韦原拽着天相的胳膊“师兄啊，你看我干了那么久的活，真的累了”
天相心软“小凤，今日我煮饭，就留衙内在这吧”
小凤也不在坚持“你若愿意多做一人的饭，我没意见”
韦原机灵，立刻“多谢师姐，多谢师兄”
“天相，进来”是罗玄的声音，罗玄出关了，天相忙应声“是，师父”。
罗玄近来奇怪，心思愈发难测，连连闭关不说，出关之后又天天阴沉个脸，不知道谁惹到他了，三两句说不好就不理人，继续回房对着那坐忘，一坐半日，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师姐，前些时日，叔父不是说要教你功夫吗，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学”
“你怎么不跟你爹学，你爹也是战场杀敌的大将”韦家执掌巴蜀，韦良徽也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平寇剿贼战功累累。
韦原倒是一点不跟他爹留面子“我爹那功夫都是统兵筹算，马上指点，真要是单打独斗哪是你们这些江湖侠客的对手”
韦原十分贴心的递给小凤一杯水“师姐，我还听我爹说，叔父的武功当今武林难逢敌手，若是叔父能教我个一招半式的，那我以后……”小凤嗤笑一声，也不理他“唉，师姐，你怎么走了”
里间的门嘎吱一下开了，韦原一看“叔父，您出关了”，罗玄微微颔首“这几日在这可还算适应”
“适应，适应，师兄师姐对我很好，师姐还特地留我下来吃饭呢”又故意抬高声音让外面的小凤听到“师姐最好了”
韦原其人，巴蜀头号大纨绔，为人轻浮，耽于玩乐，贪图享受，虽有纨绔习气，却无纨绔脾性，赤子丹心，待人以诚，罗玄愿意留他在身边不全是韦良徽的原因。
韦原的那大嗓门招回外间的小凤“师父，闭关多日，可有进益”。
多日未见，罗玄视线直直落在小凤脸上，虽是秋日，小凤忙活一上午，额上也出了汗，粉面杏腮，眉眼含笑。秋风爽朗，穿堂而来，檀香萦绕鼻尖，罗玄喉头微紧，一只手无意识的摩挲着袖口，天地何其大，可载芸芸众生，天地又何其小，小到眼中只能望见一个她。

“师父？”小凤率先打破岑寂,罗玄那一双眼直盯的她心中狂跳，韦衙内还在呢，师父也不注意点。
罗玄收回目光“何事？”
小凤腹诽，你问我何事，是你一直在盯着我看啊，应该我问你何事吧。“没什么，我让天相备了水，师父去换洗一下吧”
哦，罗玄微微侧头轻嗅一下，没味道。
看着罗玄站在那也不动弹，小凤奇了怪了，怎么闭个关出来，师父反应都慢了，走火入魔了。“师父，你在听吗？”
挂在廊下的鸟雀叫声清脆，罗玄眉头微蹙“知道了”袍角轻扬，留下一个背影。
一旁韦原不知道又不知道从哪掏出的苹果，大口啃着，凑到小凤跟前“师姐，叔父是不是闭关累了”
小凤也没有心思与韦原闲话敷衍一句“也许吧”。
留韦原一个人对着天相大眼瞪小眼，“师兄”
“衙内啊，什么事”
“你武功那么高，能教我吗？”数月前街上初遇，天相两手功夫，韦原还真记在心上了。
“衙内，我那功夫不算什么，你若真心想学，还是求了我师父吧”
“师兄啊，你这不是难为我吗？”韦原求了罗玄许久了，罗玄一直没有同意，求师姐吧，师姐也爱搭不理的，他好不容易好学一次，却没一个愿意教他的。
桂子寥落，鹅黄色的花瓣铺了一地，中秋就来了，街市上早早就已弥漫着浓厚的过节气氛，小凤也趁着空闲买了新酒、膏蟹还有各色点心吃食预备好好过个节。
中秋之日又被称之为“月夕”，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时。师徒三人闲坐院落叙话赏月，清亮的月色，柔柔的洒在庭院中，桌案上摆满了各色瓜果，多是罗玄经手的穷苦病人，谢罗玄免费赠医施药，让他们免受病痛之苦，趁着过节，拿出自家田里种出来果子答谢罗玄。
有人登高楼望月，有人彻夜歌舞演乐，外间的喧闹隐约传入小院，罗玄心情也不错，还破例饮了几杯酒，兴致起来，又让小凤回房将玉箫取来。
竹影横斜，桂花皎洁，月色倾泻而下，罗玄一袭白衣，临风而立，长萧放于唇边，幽幽的萧声,似香炉中娉婷袅袅的青烟，回旋婉转，拂过深邃的夜空，消散于天地之间。
小凤乘兴拜月祈愿，万千思绪都化作了对未来的盼望。
一愿师父健康常乐
二愿师父万事顺遂
三愿…愿我得偿所愿
小院有人叩门，求见小凤，天相应声去开门，原是韦原的仆从，说今日过节，府衙解除宵禁，此地历来有中秋有放灯的习俗，与元宵佳节的花灯不一样，中秋放灯主要是放羊皮小水灯，所以韦原特地打发他送来，博师姐一笑。

天相问“衙内可是要过来”
仆役道“我家大公子今日自边关归来，值此佳节，二公子要陪伴在父兄身侧”。
天相又要请他入门饮茶，仆役躬身施礼，告辞要早些回去复命。
小凤接了水灯，放在膝上把玩，衙内到真不愧是个高门世家子弟，送来的灯个顶个的精巧，灯面上勾勒着精致的图样。罗玄手握长萧，垂眸看她，小凤似有所感抬头正好迎着罗玄的视线，“师父，我们一起去放灯吧”脸上满盈着期待之色。
罗玄心绪翻飞，微微颔首，嗯一声应承下来。
临到出门了，天相支支吾吾的，语焉不详的说了一堆，拼凑出来的意思就是，小凤和师父去就好了，他今日累了，不想出门，就留下守家。
小凤求之不得，罗玄也没无二话，过节热闹，他若不陪着小凤，人多眼杂的，万一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三秋桂子飘香，人潮都涌向河畔或港渠、湖滨，凡有水的地方，都挤满了放水灯和看水灯的人群，处处漂浮着花香，一派歌舞升平的欢乐景象。
罗玄提着河灯，小凤在他身侧，他们二人顺着长廊，走上石桥，一级一级往上走，夜风吹动他的衣袍，小凤在他耳边低语说着天相近日很是奇怪，没事的时候总是不在家，出门办事的时候也要好半天才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认识了什么新朋友。
石桥下是无可计数的河灯，浮满水面，灿烂如繁星，天上月与水中星在光影下交相辉映，宛如仙境。小凤一袭鹅黄轻衫，伫立在桥头，盈盈顾盼之间，宛若姑射群仙，明艳不可方物，她扯着罗玄的衣袖，指着桥下一角“师父，你看那边人少一点，我们去把河灯放了吧”夜风吹起她的鬓发，她眉眼含笑，满眼都是罗玄。
罗玄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还没来得及回一声好，就被小凤拽着袖子拉下了桥，他为师长，从来他都是处于主导地位，倒是从未跟在过小凤身后，徒弟怎可居于师父身前，这孩子越发没有体统。转念又想，罢了，罢了，今日过节，就纵她这一次吧。可惜罗玄忘了，一旦放纵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
河灯里放着祈愿的小纸条，小凤撩起裙角，将河灯放入水中“师父，你的灯里可写了条子”。
岸边来往人群很多，小凤离水又近，起身跟罗玄说的时候，没留心身后有人经过，一下重心失衡，眼看就要扑向水中，好在身侧罗玄一直留意着，手臂一伸，揽住小凤腰身，护在怀中“小心”语气中泄露出内心的紧张。
小凤趴在罗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说不出的心安“我知道的”
确认小凤无碍，罗玄赶紧松手，方才情急之举，揽她入怀，可是男女之别实在太大。
“师父，方才问你的，你可有什么愿望想写下的”
“没有”
“当真没有，你不应该写祈愿天下太平，世人无灾无病吗？”
罗玄哭笑不得“与其寄希望于神明难得的垂怜，倒不如实实在在的去做”
“师父，你这就没意思了，节庆应景，寻一个心里寄托，你非要较真起来，算了，你没愿望，那你的河灯归我了”
罗玄看着小凤从袖口掏出纸条塞进本属于他的河灯之中，重复之前的动作。他心中默语，我若有愿，定是愿我幺徒小凤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今天有点晚了，原因是某个钢铁直男（其实是女）给我气着了，我现在就想一jio踢爆她的天灵盖

夜风阵阵,灯火幢幢，月明千里，流泻一地清辉。丝竹管弦雅乐之音，越过高墙楼台，合着无边秋月，美景良辰难再得。
不知是晚饭喝的两杯酒后劲大，还是被这满城的灯火迷了眼，罗玄看着眼前黄衣小凤裙裾翻飞，似一朵初绽的凌霄，回首看他落后了几步，娇声催促“师父，快点”今夜她略施粉黛，更显眉目如画，容色动人，他磐石般的刚正心肠也生出了几分儿女情长。
他放任自己沉溺在那姣好的笑靥中，放任小凤回身拉住他的手，指给他看路边几个孩童争抢河灯，闹成一团。她脸上是清浅自足的笑意，她颈间青丝飘扬，还有几缕随风扫在他的面颊，刺得他心里痒痒的。他可以感受到自己与小凤牵扯的的那只手，掌心微微出汗，温暖湿润。他苦心孤诣，多年浇筑，封锁心房的大坝，此刻岌岌可危，他的心软的一塌糊涂。此夜月明星高，此情难得自在。
“嘭嘭嘭嘭”的连着几声巨响，焰火腾空而起，夜空被照亮形同白昼，小凤松开手捂住耳朵，陡然落空的手掌和瞬间异常的光亮声响令罗玄猛地惊醒，他慌忙将五指并拢，蜷缩于掌心，收入广袖，将方才的隐晦心思藏于暗夜之中。
焰火一瞬绽放，千万颗小火星飞溅开来，将天空晕染的五彩斑斓，而后一刻不曾停歇，转头坠下地面，终其一生只有这刹那芳华。
烟火毕，小凤目光追寻到罗玄双手后负，没有放下的打算，目光深远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热闹的夜市，面前是熙攘的人群往来不绝，声音纷繁杂乱。对小凤来说她的欢愉全系于身侧罗玄，与这阖家团圆的节日无关，没什么能比跟心爱之人越走越近更让她欣喜。
“师父，我听闻元宵灯会，有习俗将诗谜书于灯，映于烛，列于街巷通衢，任人猜度，猜中可得彩头，怎的中秋没有这等玩法”
“元宵是花灯，本就是供人欣赏把玩，猜灯谜也是因此衍生的小游戏。中秋水灯多是置于河流之中，用以祈福。”
“那来年元宵灯会，师父要陪我猜灯谜”。
罗玄微不可闻的点了下头“好”。
“这样的话，我得准备个大袋子，到时候好盛放得来的彩头”
小凤看罗玄不置可否的样子，问“师父，怎么不问我为何要准备大袋子？”
“为何？”
小凤扬了扬眉，道“自是因为师父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区区灯谜，师父定是手到擒来，届时整条街的彩头都能让师父挣来，可不得准备个大点的袋子。”
小凤一阵天花乱坠的吹嘘，罗玄无可奈何一笑，出言道“玩了这许久，也累了吧，我们早些回去吧”。
小凤看罗玄面上带了几分疲色，点点头“好”又道“我买些东西带给天相吧，今天过节他独守在家也是冷清”。

穿过重重街巷，避开种种喧嚣，这广阔天地，似乎只剩他二人。眼看着在过一条巷子就能回到小院，小凤一把拦住罗玄“师父，你看”罗玄顺着小凤方向看过去“那是不是天相？”
罗玄与小凤顿住脚步，巷口有两道身影相伴而行，一高一低，俨然一对男女，罗玄就着月色细看，那高大的背影，可不就是天相，至于他旁边是何人，看身形应是个窈窕少女。
罗玄眉头轻拧，天相何时与外间女子纠缠在一起了，正要出言，谁承想他那素日老实忠厚，品行温良的大徒弟竟然一把将那女子搂在怀中，那女子也不甘示弱竟然脚下踮起，抱住天相的头脸，与之交叠，虽是夜间看不清楚，但不用猜也知晓二人在做什么。
天相竟敢在街巷上做出这种轻浮孟浪之事，实在有伤风化，需得好好管教了。
小凤眉眼弯弯，强行忍住笑意，天相看不出来啊，原来胆子那么大，总算为她做出了榜样，待会叫他声师兄，算是赞他一次。又抬头眼看罗玄眉间山川聚拢，神色晦暗不明，拽拽罗玄的衣襟“哎，师父，你说…”
罗玄这才想起小凤还在，侧身扬起衣袖遮在小凤面前，不许她看。
小凤被满袖的药香兜头罩住“师父，你干嘛”
罗玄面不改色“我饿了，想吃汤饼了”
小凤心中了然，也不戳穿“我也饿了，师父，我们就去南街那家吧”。
今夜本就是要热闹到天亮，所以街上铺面彻夜不休，对面酒肆隐约可听见有人击节和歌，唱的约莫是苏子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余音绕梁，袅袅不绝。
罗玄还未从方才撞见之事的惊讶中回神，加之本就不是真的饿了，所以汤饼端到眼前，他却提不起一丝胃口。
“师父，我们是不是快要回哀牢山了”
“怎么这样问”
“天相要成亲啊”
罗玄接不上话了，小凤的话提醒了他，天相做了那般事，自是要对姑娘负责，明日问问天相，找那姑娘家父母商议一下亲事吧。
筷箸搅弄了一下碗中面片，罗玄心中没由来生出一股无力感，当年他带回山的小小孩童，今日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天相长大了，他也老了。
他也是这天地的匆匆过客，曾经他自诩参透世间万物，悟尽人生几何。道花开花落自有时，生老病死人间常事。可不成想他半生已过，却有了羁绊牵挂，再不敢轻言生死，眼前执壶斟茶的小小女子，便是他牵肠挂肚，割舍不下的小业障。
先前他在哀牢山撑起一方世外桃源，任凭外界雨打飘摇，他总能护她安稳成长，可是他们之间相错二十余载岁月，若有一日他不在了，谁人能护得住她？总是将她护在身后，就一定是对的吗？他是不是应该把选择权交给小凤？
“先与天相问清楚缘由再定吧”罗玄神情委顿，明显心不在焉，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
小凤没多言，她虽不能完全猜准罗玄的心思，也能估摸的差不离，她选择无声陪伴在他身边，一切尽在不言中。

汤碗中热气散尽，罗玄将将收拾好心情，小凤适时递上一杯热茶，
“师父不用多思多虑，顺其自然就好”
罗玄抚着茶盏，目光放在浅色的茶汤上“我知”，转了话题问“之前提过要教你武功”
小凤点点头“是”。
“你可知，先前我为何不肯教你”
小凤不加思索“我知道，因为我是冥岳聂家后裔，人人得而诛之，所以哪怕当年的我还只是小小孩童，正道也要将我斩草除根，多亏师父仁慈，以命作保，连闯三关，带我回哀牢山，给我安身立命之所”忆起往昔，小凤情绪有些激动，眼中隐有悲痛，她感恩罗玄，但提起正道诸人，到底心中怨愤难平，言语间总不自觉带着讥讽之意，轻哼一声“留我这余孽一命，已是正道大侠们的宽容”。
罗玄神色不变，只摇摇头“我不教你不是因你出身，是你性格刚烈偏激，幼时又受你娘亲影响太大，满身戾气，刀剑交于你手，只能是杀人利器，于人无益，于己无益。”
罗玄这话倒是出乎小凤意料之外，难道不是因为，正邪不两立，她是魔教余孽，正道防备她，所以师父才不教她武功。
虽然错解罗玄不教她武功的因由，但小凤聪慧，倒也不必多加思忖，便明白罗玄说出此番话的用意“所以，师父认为现在的我已经可以控制己身，不会做出有害武林正道之事”。
小凤如今也不知从哪学的，动辄正邪之分，言必称自己邪魔外道，罗玄很是不喜“你是我的徒弟，受我教养十余年，且不说早已与魔教脱离，你又未曾做过错事，为何总要将自己划到邪魔之列？”
小凤垂头不语，这些年正道只是少与哀牢山来往，何曾真正断绝过对她的监控。 不是她想做邪魔，是正道的分别之心，时刻提醒她与他们不是同道。
罗玄很是郑重的对小凤说“你是哀牢山的人，这种话日后不要说了”。
小凤做出恭谨受教的模样“师父，我知道了”
罗玄将小凤的姿态收入眼底，当她是听进心中，继续道“学武功可以为自保可以为救人，唯独不能用来杀人泄愤，你明白吗？”
“明白”
“我教你武功是防备你日后万一落单遇险，不至于没有自保之力，但要你不得好勇斗狠，伤及无辜，你能做到吗？”
“我做的到”这话倒是出自真心，小凤跟着罗玄，哪里会随意滋事，人不犯她她不犯人。
如此就好，他愿意信小凤不会骗他。
小凤追问“那师父，我是明天开始跟你一起练功，是先练拳脚还是兵器?”
罗玄淡淡一笑“你也太心急，我先教你心法，这样吧，明日开始你与我一起打坐”
细啜一口清茶，罗玄视线飘到街上，看来往人群，忽然又想起一事，稍加思忖，还是问了小凤“有没有想过去拜祭你娘亲”。
小凤乍听此言，心中一惊，喜不自胜“我可以去看我娘亲吗？”当年草草将娘亲安葬，她便随罗玄离开了少林，这么多年生养之恩未报不说，连娘亲身后祭奠都未操持过，她一直很愧疚。

这些年罗玄和觉生并未断过通信，知他们在山下游历，觉生也希望罗玄能带小凤去少林见他一面，有些话当年没说给年少的小凤听，现在小凤已经成年，或许能听进一二。
“自然可以，待此间事了，我们就去少林”此间事，便是为他那昏了头的大徒弟天相收拾残局。
小凤自是高兴的，可罗玄又补了句“觉生大师也想见见你”
小凤当即掩下喜色，漠然道“我与他无话可说，此生无需再见”
罗玄劝她“你有心结难解，我知道，但觉生大师毕竟是你父亲，当年旧事，他也觉得对不住你，他一直很挂念你”
小凤听不进去，是觉生废了娘亲武功，害娘亲被偷袭惨死，算起来觉生也是他的仇人。
“师父，我们回去吧，天相应该在家等急了”说完不待罗玄回答，便走到到柜台，将钱付了。
罗玄叹了口气，小凤执拗，只能慢慢疏导了。
青石板路映着月光，地面晶晶亮，回去的路上没看到相会的男女，推开院门，天相房门微微掩着，灯还亮着，一切如常的样子。
天相倒是警觉，罗玄和小凤这厢刚进门，他就迎了出来“师父，小凤，你们回来了”，如常接过罗玄手中的大小包裹，却看见自己师父神色凛然看着自己，自家师妹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笑的夸张，天相心中没了底，试探着叫了声“师父？出什么事了吗？”
年轻青涩的面庞藏不住心里紧张，听罗玄喊他进去，天相眼看着不对劲，走慢两步，扯着小凤小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凤回他两个字“姑娘”。
天相腾一下红了脸，肩膀也塌了下去，低着头，扑通一声跪在罗玄面前，“师父，我…我，我错了”
罗玄叹了口气，“起来吧”自小跟在身边的徒弟，正当慕少艾的年纪，一时失了分寸，当务之急是得尽快帮他补救“你与那…那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天相一五一十说与罗玄，说是这些日子在医馆，偶尔会出去帮忙采买药材，而那姑娘受了伤，又丢了钱袋，买不起药，天相善心自然是要帮人一把，送了药，治了伤，还帮那姑娘找了落脚之处，姑娘又来谢他，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熟了。
“那你可清楚那姑娘的身家来历”罗玄端正面色“那姑娘应不是出身寻常百姓家吧”
“她只说她家里是武林中一个小帮派，父亲总是让她做一些她不想做的事情，她想摆脱家中的掌控就跑了出来，路上出了意外，之后就是遇到我了”
听完天相与那姑娘之间的事情，罗玄问“你与那姑娘可是两情相悦”
天相像是考虑了一下，小声回了“是的，师父”
“既如此，明日你找那姑娘过来，问下姑娘意愿，我同你一起去那姑娘家提亲”
天相蒙了“啊，师父，提亲？我…我”
罗玄以为徒弟不成器，不肯负责任，当下带了怒气“你不愿意？你早已成年，既然做出了事情，就该要考虑后果”
小凤赶紧过来打圆场“师父，别气，天相可能一下没反应过来，你让他在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