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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有长河落日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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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20-04-24 00:38回复
    建昌九年秋天,适孝靖皇后忌辰,商秋授气,我仍客居在西川的峨眉山麓。韦璩由父亲授意,南下来照看我的起居一应靡务。起首之初,她上山来,在山门前迎上我出寺的脚步。
    西川辨雨,她初初至此并不晓得。霔水濡湿她裙袂,随人止步,叠累在鞋边畏着。
    我渡给她半檐伞遮,雨岫在她身后漫成一洗绿水,正是她来时的路。我会心地先开口:小满姑姑的忌辰我没忘,普贤殿里,我已同她叩过安。然而,韦璩的下一问来得极快。那更像是父亲的口吻。
    我权且当作是父亲的考问。沈思,应答,又极轻易地,换来韦璩的一个笑眼。
    后来想想,当时我到底回了什么,业已只字难记。但彼时心中所想,却还依旧清晰。
    韦璩来前,我跪伏于殿内宝相庄严的金身阿弥座下。我不敢看观音,反倒将两侧列立的罗汉逐一揽目,印象最深的是降龙罗汉——他睁目凝视着云端里的一条小龙。至于回音。大抵是我心不够诚,菩萨并未理睬。
    刻下韦璩正坐剥莲子,偏殿里就她最坐得住,一蓬莲子以手生剥了一个上午。庑廊下隐约传来谁的低斥,约许是近前新充的小苏拉,张略的手脚一时束不住,是以成了这殿中时下最逆来顺受的个处。我拉上窗,很想同韦璩问上一问:当时的那一枝节,到底是出自曷种的本意。然而话临嘴边却了声。算了,她肯定不记得。


    2楼2020-04-24 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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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檐廊的雪尽却消融了,玄冬将去,春入遥山的前脚,即是刻下的赏宴。这就将元春宣白,教人深以为今岁的春来得早,是以,人人把九冬三十夜里、蟠蛰而不好曝露的热情与叵测都拿出来了,也要让它们来登晾鹰台。意自然不在茶、也不在果脯、更不在无边的琉光,仅为座上的魏紫姚黄,兼之来替新元的筹谋作一作序。)
      你看,太后娘娘都还未至,开戏来给谁瞧呢。倘若不好也就罢了,既无人瞧见,也不算太露丑,可若是唱得极好,终归是要引以为憾的。
      (这当然是鹰扑狼奔,各显神通的斗场。可要我说,大家同是笼禽槛兽的不自由之身,谁又笑话得了谁呢。)
      (这样的城府我也有,怀璧姐姐和朱琉却都以为我不懂,是她们小瞧了我。)
      (从礼遥问康安,堂上始方热络起来。瞥着钮祜禄氏起首在前,还未及阿节,遂也拣了颗糖樱桃抿着,俄尔又推给杭津)这个也好吃,你尝尝。
      (也有意在此间行一些绸缪笔调,可我左右瞧着,众人窃窃地,似还在起兴的端绪,且得纡绕一阵呢。垂首顿一顿眼,俨然生出了很索然的罢乏。)


      3楼2020-04-24 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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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眸落瞩于他的掌心,是第一次、他正身朝着我处立的方向有所呈示。夙昔那寥寥交葛中的计较与权衡,从来都只有我在收藏,在深读。既害怕他将我视作这芸芸的匹畴,却又希冀他能以这样崭新的立场,重新接纳我的诚实狡黠、坦率遮掩、还有轻松与沉重。)
        (暖阁里不曾衰倦的龙涎香、蒙寐着吉祥和休泰的装设,许是一屏缂丝山水,又抑或是案台上的那只窑变釉水丞,甚至是这一刻窗外的风声,都变得隽永。)
        (我想,我得好好记住这个时刻。)
        只有心生欢喜才会脸红呢,何况这也不叫什么丑事,您不许笑话我。
        (落与他手掌时,指尖传来很微妙的颤索,迨转瞬的迟疑过后,我已牢牢地贴紧这一爿、他所允诺的心寰:原来是此般的冷热。垂袖的半霎引出紧握的拳,宛然是为什么人物启幕,徐徐舒开屈蜷的指节,更蕴有三分郑重。)
        苦么?妾身有这个。
        (味甘,未必能熨心间苦,但人大抵可以。我所能给予的,也远不止这无足轻重的一枚糖丸,爱他敬他,早已成为我趔趄半生的惟一命题。)


        4楼2020-04-24 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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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宫的两载间,幸从圣渥的宇庇、与怀璧姐姐的隳引,偏居翊坤的宫闱生活,少有如洗耳那般的索然与倾危,然而却多少、勘破了一些世情的嵯峨。)
          (比如御嫔过分达练的安分里,总是绵藏着极世故的不羁,到底是将自己埋进了这繁文缛节中,一丝不苟地,连笑意也都雷同。是见都一齐挽眉和微笑,都同时扣手与福身,所有的神宇背后,不无尽是千篇一律的深思熟虑,如法炮制的典雅庄严。)
          (这很有一点斗气的意味,可又委实是计无所出。但好在这样的日子,总有例外。渊蜎蠖伏的深处,也常有绮筵升平,是故此时,她们的目光便湿润明亮起来了……这样如霞似云,大约不单是为了博殿上青眼,泰半也是为了讨好自己。)
          仪姐姐——你看。(时下是酺燕的引绪,我目见迎面直来的仪嫔,正是这样眸波生动。)


          5楼2020-04-24 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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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穆的深廷总是考究,且很是一味贪图长久,执殿者不见得多钟爱鲜气活物,却一定崇笃亘古不易的布设。如声奢的附庸者,喜好镂月裁云的常满灯,七龙五凤镌刻在间,于玄杳的廊风里游曳,晃漾的光影仿佛能随人寿、千岁万岁;钦安殿的案上是不灭的长明灯、即是惯便的宫鬟也常执夹纱灯……)
            (而坊市平檐下那箯笋制的灯笼,实则是更有意趣些。蒙昧地笼在幢幢的灯影葳蕤中,充满着幸福与希冀的气氛,远比这明灯火仗的绮榭声舞,要更能扎根。)
            (是故也极少能在禁中,目见如许的物事——烟火转瞬即逝,类极五月的花开酴醾,韶华胜极,尔后却是群芳俱谢却了。似这样空中楼阁一般的蜃气,大约并不得人欢心,只是偶尔张灯列摆出来,如开恩的口吻、施与阖宫来‘同乐’。)
            (只是,尽管人人得立而瞻昂,焕蔚艳极的炬焰、庶几将众人的视线也渲染得炙热,然而久历寂寥的人心,却很容易在晏灿的瞬时光景里迷走——看烟火者,实是看烟火烟火外的。)


            6楼2020-04-24 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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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寿,贺仪,储秀宫,请教。)
              (额首不着声地一偏,脸膛上立时浮现出宛然疑惑的神宇,这些字眼如劲疾的锥匕,自中宫那日久不变的晏然雍容中刺出。原来腹中藏剑、笑里匿刀,是如许轻易的行法,仿若是谈及便常的寝食,温文而从容。这就是为中位者、持权柄处的才具与手腕么,而更令我困惑的另一则,是她座下的耳报神,又是列坐的哪一位朱髻绿云。)
              (然而眼彤流转处,无不是珠规玉矩的含首、温柔斯文的噙笑。我仿佛释惑,很了然地舒开眉端的峰脊。)
              (原来,我便是被这样的皮相给欺诳了。)
              臣妾遵旨。
              (于是也笑得和婉敦厚,盈盈一福身,引腕接过那一宗来者不善的卷册。这是入瓮的伊始,没有炙炭四面围之,却有如炬的目焰雀跃掷投而来,然而却仍要讲饰和风细雨,来附和这珠箔银屏的伪善。宁妃的低语递来,入耳已然有很古怪的意味,我瞥一瞥,却并不意应答什么。)


              7楼2020-04-24 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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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妃娘娘将此视作天宫银汉的一世一双人,焉知不是这本身就生了错处。您眼中的织女,未必是他心衔的伊人,您只瞧见他对一人薄情,可又如何能断言,他对天下人都寡情呢?
                (溃澜翻卷在膛腔乱绪间,吐息在雀盅的茗汁中显出迭起的层漪,金坛名品的香入水、水含香,刻下尽化作齿隙间的嫌怨与幽涩。)
                您说您是看透了,然依臣妾之见,您才是看不透的那个。
                (万春的谒觐尚在目可辨,我昔时才思寤这匹封襄号的琼妃,原不是襄协侍主的淑训,而是满怀的私衷竟悉数适归凤座鸾屏。哦——神思在识海遽亟掠过,她口中的织女、自称的神鹊,此般咄咄的发声、诘问,若非是为屈居长春的那位伸张,那又有何人能当此厚重。)
                娘娘心里也疼么?(覆盏,落下清凌凌的一声问。)


                8楼2020-04-24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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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小看了她的能耐,早该明了她既能新硎初试,便有石破天惊的抨雷之力,得以教阖宫将这号人物在心里兜了个转,而今此间的声势,也不该是无准备的坐而论道。)
                  (掌中的琢红玉似乎是热温在杯壁攀引,指节分明地扣在定花瓯上,玉尘犹在绮宴晏唱升平,诚妃的声色已然被临池的夹镜盛景所吞吐、渐而汩湮式微,再不闻她话里的阿顺夤缘。那样天花乱坠的谰言臆造、全然颠覆的凭空伪撰,竟被上殿者欣然所阅,更有甚者来殷勤附和,如此顺风张帆的手腕,当真堪言成是一种本事——沟壑里的跳踉。)
                  (我蓦地感怀起那未见人世的余胤,便向案后的慧妃望去。一爿声声里,她苦哀的憔容竟要被动地挽出一点和善的笑来,甚至还要与众人同祈,笑看这伪劣的敖汉莲,如何给她的子脉添饰这诟病的华表柱。)
                  (胸膛内仿佛有怒涛卷袭霄壤,已是惊弓的杀矢,明誓要刺向那恶法的垓心去!)
                  (忽而手背落下一覆,无言地抚安我未竟的滔风。抬首是韦璩不改容色的侧脸,她一贯是这样的神宇,亘古得宛然是千年的化碧,形销、却永远彊韧。)
                  (我骤然松开手,红玉瓯在这席承平清晏里,落下一掟清响。)


                  9楼2020-04-24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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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杂的情绪在无声地低走,压住我欲辩的舌锋,收摄了行将泄密的唇——我始悟知,一切原是祸从口出。我满腔的庶祈与丹忱,在今朝慈宁栊檐下的窸绰鸟啭声里被剪灭、被扑杀,滞愣的间隙里,我却仍作挺地加以猜测省察,也许往常应该更丸转圆滑,约莫便能教她更明了我如此殷勤的缘由所在。)
                    (今时今日,那些夙昔我自称的善处,如许活络的正反面,竟都却在倏忽之间,被全然地割裂着呈现于人前。静默着氐眸,元该捧持万年如意、把赏伽南翠珮的慈宁贵仪,刻下却在替我持运调羹——这样屈尊纡贵地一抬手,便让颠覆的尽颠覆、搁浅的尽搁浅了。)
                    (脸膛上的颜色褪得清又浅,未敢抬扬眉山的唇弯业已僵直,惟有声调里尚温存一点笑意,温软地出声、又就势接过她手上的金匙)臣妾来。
                    (她所行俱是慢条斯理地,实是为了给我留有回应的馀地。我缄默笑着,任由未散的甘蜜、黄津津地垂入净瓷的最深处。)


                    10楼2020-04-24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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