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札克丹险些坠马，虽有饮食无律的缘由，始终离不开他胯下那匹褐骏，远瞧颇具神采，近看总觉着有问题。然而问题打哪儿而出，我却摸索不出门道，只得去寻那专门伺候这些牲口的匠人，太监自然养不出旗人战场上风光凛冽的骏马，唯有太仆寺的官吏能解我之疑。是以朝服未却，足下生风，径往太仆寺来。】
今儿当职的是哪位大人？

【自古征战，无非就是金戈铁马的拼杀，若想在战疫中占尽先机，除去天时地利人和，武备、马政缺一不可，而太仆寺恰巧掌管天下马政】
【正将今天必须上交的文书资料誊抄整理，忽然听到门外执吏喊了两声。还没听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卷房的门已经被人推开。执吏跟在来人后头有点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张张嘴又闭上了。我摆手让他先走，转头冲来人恭敬一揖】
下官富察宪牧，贝勒爷，今儿怎么有空往太仆寺来？

【懒得同这些小吏搭腔，自顾自循着这儿管事的那位。然而这太仆寺其实也是我头一次进门寻人，唯有一位鸂鶒补服的笔帖式曲腰来迎。虽有半分不悦，闻人姓氏在先，竟也按下不发。】
那我就开门见山，今儿得空来还真就不是来这挑马的，我来问罪。
【四哥母族之人，总要给几分颜面，何况他年岁也大不了我许多，总比事务大臣那些个刁钻油滑的值得信任。凤目一抬，压下他在我眼下这并不算惊羁的举动。】
怕了？

哦——不知是太仆寺哪位小吏胆大包天，惹贝勒爷不快？
【略拖长调子，视线扫过周遭小吏一圈，那群没担当的却各个退至远处，丝毫没有与我同甘苦共患难的意思。暗骂他们没意气，再收回目光，连眼皮子都没掀半下，那声音像是多年无人问津的老潭，毫无波澜，也不过是例行公事问了句。】
贝勒爷说笑，下官刚往太仆寺供职不久，想来是没理由承了您的怒气。但若是其他人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地方，下官自然站在贝勒爷一边，将他们寻来给贝勒爷问责。
【兴许是从小见惯了官场，学得父亲、叔伯一口伶牙俐齿，便是现如今当着贝勒爷的面，话照样说的滴水不漏，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的。】

【我若知当日是哪个太仆寺不长眼的为箭亭选送骏马，恐怕如今那人已在刑部大牢里同鼠蚁为伴。】
这倒不必，任你这身儿罚了谁，谁都不服气，还是省着劲儿替本贝勒查查日志罢。
【原以为这官场上的初出茅庐的掾吏都难顾词话间的周全，可眼前这位显然是世家大族出身，沾染了祖辈传下来的口齿伶俐，倒像已是不惑之年。笑他这番恭承，转眼往边儿上设的客椅上一坐。】
我且问你，上月廿四，箭亭的马匹是何人选送？其中有一匹褐肤黑鬃马，又是谁负责饲候？

上月廿四？贝勒稍等。
【日子素记得清楚，便是不看卷，也能想起个约莫。那会子我也刚入太仆不久，平日里都跟在些个老前辈身后熬资历，瞧得卷宗比他人都多上些，自然忘不了。卷库档案前两日才被收拾规整过，找个上月的文书倒也简单，没一刻就找了出来。】
回贝勒爷的话，经查，当月送往箭亭的马匹均由李大人选送。都是半年前上都牧厂登记在册的良驹，配种、驯养记录均有，请贝勒爷核对。
【将卷宗交给身旁值吏送上，又补了句。】
至于伺候，应当由内务府负责，太仆寺怕是并无记录了。

哪个李大人？李延亭？【微表惊讶】他还没乞骸骨呢？
【原先跟宜勒图他们在宫中受教时，便听箭亭的谙达提起过他口中的这位李大人，那时说是还有几载便要归乡养老，怎的如今还在太仆寺勤勤恳恳的选送骏马，他就不怕老眼昏花一下子没看清把身兼隐疾的马送进来？】
【我是无意去考究那匹褐骏的祖宗十八代，颇没趣儿的四处看看，就是没看旁边小吏托着的卷宗。】
内务府【果然无人乐意往自家招揽祸事，遂用手指点了点额角，压了声儿】你也学他们跟我虚与委蛇？

让贝勒爷见笑。这不，李大人刚退下才没两月，如今想要计较，怕是也寻不到人。
【也正是李大人等几位老臣告老，致数位空悬，吏部替了批人来，下头恰好空出缺来，才将我塞进这太仆。】
贝勒爷哪里的话，臣下兢兢业业，没有一刻敢懈怠，若此时糊弄了贝勒爷您，岂不是平白坚守？假说马匹问题出于照料，那此事当真是与我太仆一干人等无关的。
【瞧，旁的小吏没见过这来往阵仗，早吓得腿肚子都软。贝勒爷贵为皇室宗亲，发起威来自然是雷霆万钧，饶是微末小事，但凡惹他不快，就要闹上一闹，而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待如何，也只能受着，世道便是这般。】
不如这样，请贝勒爷说说马匹到底有何问题，也好让臣下判个真伪。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口头上的咄咄逼人让人听去恨不得立刻将李延亭从老家捉来问罪，然而尚未待他再为那老前辈开脱，又道。】罢了，这事儿你若懂，和你说了也能把这时间省下来办些正经事。
那日我幼弟所骑褐肤黑鬃马中途惊厥，有他年纪尚幼，控制不当的缘由，只是那马匹忽然不听使唤，我猜想是不是在驯养方面出了什么差池？

那恐怕不能如了贝勒爷的愿，太仆众人人微言轻，能驯养畜牧，却没那个抓人的权利，若是贝勒爷有意，不如往都察院跑一趟，兴许能成。
【似笑非笑说罢，却又摆回正经神色，退一万步说人家也是主子，自己再怎么不愿，还是要先解决了问题才行。听他询问关于马匹的问题，思量片刻，答。】
马匹受惊有许多原因。或者是有人惊吓，例如飞箭掠过。或者是马具搭配不合理，致使马匹受惊后马具松脱。亦或者是饮食不当、水土不服。但毕竟是在太仆寺马场呆了许久，应当不是后者。前两种原因或许择其一，或许都有，这就要看贝勒爷自己琢磨了。
【看他一言不发，又陪着站了会儿，半晌他忽得转身离去，我也只拱手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