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归去来（醉秋，短篇）

　　安秀才名叫安幼舆。他本是崂山县钟员外家的花匠。虽是下仆，也读书习文，很有些才气。他给钟家小姐画过一张画像，竟然是点睛生魂，薄薄一张纸片，居然成了真人？也靠着他这些文墨功夫，如今，他带着孤子，携着妻子素秋。以开设私学，教孩子们读书丹青为生。
　　既称他的孩子为孤子，那双亲必缺其一。安幼舆的儿子，并非他的妻室钟素秋所生。至于，他这遗子的来历，和钟家小姐成为他这花匠之妻的原因一样
　　别有一番曲折
烛蜡费银钱。他们家中不比以前，并不宽裕。好在玲珑虽然细脚伶仃，却是手脚麻利。早早就将一摞画纸都铺好在每张桌案上，又用镇纸压实。明儿孩子们一来，便可直接开课了。
　　玲珑是个孤女，十五六的年纪。新丧了父母，出了崂山城，也不知十里八乡还有个远亲没有。反正崂山城里的近亲是没有了。小女孩本在酒楼帮手讨个生计。可是毕竟是人流密集，品流复杂。安氏夫妇心善，带她来书院帮忙活计，总远好过让一个孤女混迹饭馆酒肆。
十五六的女孩，已然算的上是大人了。姑娘家的心思，无非那三头两道。安幼舆模样敦秀人更老实。对孤女一星半点的好，却如同在她的世界里点燃了烟火。怎奈何安郎已经娶了钟家女。钟素秋又是那样一个娴雅温柔出自门第又挑不出毛病来的的美人。玲珑虽然爱慕安幼舆，却也不敢忘了彼此身份，更不能忘了素秋待自己的那几分宽仁照顾。便是别有深情，也只能暗暗埋在心里
　　可是，钟素秋，又怎会完全看不出来？
也许，一开始，她就不该答应花姑子的要求：
　　安幼舆和孩子确实需要别人来照顾。但是，来照顾他们的人，未必一定得是她钟素秋。
　　也许，周围的人，和周围的妖，都觉得她和陶醉不会有结果。人妖殊途，此乃天意
　　可是，彼此之间维系关系的方式，便只有男婚女嫁，生儿育女吗？
　　携手一生，直至其中一人，目送另一人先行一步，心满意足地离去
　　不也是一段可泣之情吗？

钟素秋和安幼舆拜过天地，顶着夫 妻之名，已经同进出共住了三五个月了。却也还只是顶着夫 妻的名头，并无所实：
　　安幼舆本也是老实人。虽是家仆身份寄于钟家，也早就明白，主家小 姐，非是他高攀得起的。可是行为可自持克制，情，却由心生，半点由不得人。
　　安幼舆不曾想，今日还真有了和她夫妇相称的那一日。恍如做梦一般，简直不似真 实。虽此事乃是花姑子临终之前，拼死相托，一力促成。他却也心知：
　　钟素秋肯许他为妻。大半是为了花姑子所托。她依然心系陶醉，至少眼前依然如此
　　本就视她为心中神女，她若不情愿，难放心中挂碍。安幼舆自然不会迫她
他愿意等她。至于，要等多久，是不是此生能等得到。不光安幼舆不清楚
　　钟素秋自己，都不愿去面对这个问题
玲珑收拾布置完课 桌，张 开双臂打了和哈欠：
　　越是年幼年轻之人，越是容易犯困
钟素秋自己也还当韶华之年，最近却也是日夜愁思，难以入眠。尤其是当她一人独处之时尤甚：
　　花姑子已逝，陶醉失去了所爱之人。她却依然与其无缘？
钟素秋往昔被拒，堂而皇之被告知的，便是人 妖大忌这个理由。貌似这样便可以合情合理地解释他陶醉合该与花姑子在一起。若抛开家世之别，她钟素秋也更适合与安幼舆作配成双
　　起码，他俩都是人
可是，便是很久之前而始，她心中便隐隐有声音在呐喊：
　　这不过是借口而已。是陶醉拿来做借口搪塞自己的幌子
即便是有违天理，错乱阴阳。花姑子还是再度任性了一回。以自己的性命做代价，成全了她与安幼舆的夫 妻情义，并且留下了后代血脉……
　　近来一系列的变故，她父亲的难堪横死。带着花姑子的幼子遗孤度日，更是温情合乐地谐育着一班顽童学子们。如师生，亦如父母亲子。此番种种，更是不由得使得她心中微荡，情溢于表：
便是亲生又如何？一朝失足落错，一样不认六亲！不是亲生又如何？天伦之叙，并非只靠血缘来维系…………
她对于花姑子，也是感念繁复。既恼她一意孤行，多次累人害己。也羡慕她敢爱敢恨，从不踟躇。虽然也时常给人带来麻烦困顿，倒是始终遵从自己的本心
这是前瞻后顾的自己，始终都难以做到的。这恐怕，也是同样犹豫优柔的陶醉，最为其所吸引的地方……

雨，把我们困在屋里看屋檐水。那就来几弹国庆贺吧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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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否也能做花姑子呢？
钟素秋对着油灯愣了半晌，末了，叹了口气。起身拿挑子把灯芯挑了挑：
　　豆苗大的火焰蹿了蹿，也老老实实地不得不稳定下来
花姑子是花姑子，钟素秋是钟素秋。张三一张损嘴又能不讨人嫌，李四结结巴巴说话，只怕开口一个不字，便惹人非议。
　　更何况，若说花姑子个性率真，才惹来陶醉喜爱。可在旁人眼里，难保厌恶非常。便是陶醉，也有对她忍无可忍之时。
　　要说花姑子真正可取之处，只能算是，于旁人无害无碍时，她不会左顾右观过多顾忌吧？
我，喜欢陶醉。而他，也是喜欢我的。只是怕害我性命，不敢误我而已
　　至于，花姑子的请求。似乎，该是言而有信？
　　既是如此？…………
素秋双眼炯炯，从桌前筱然站起，似已有决断
次日清晨，安幼舆来的比较早。玲珑铺排画纸忙得晚了，还在熟睡。安幼舆不想扰她，一时又寻不到素秋踪影。便自顾自张罗起来，为今日的课程做准备。
　　猛瞥见桌上燃尽的油灯前，有一封信封。执起一看，竟上 书了‘安幼舆亲启’几字，忙打开来看。
　　信中启道：
　　‘安公子，多蒙照顾。可惜，我还是难以称你一声幼舆。你我几经劫 难，今日结成夫妇。可惜，你我终是有缘无分，至少，于我来说，是如此’
　　眼中微黯，猜出几分，接着又往下阅：
　　‘你并无过错。若强论是非，也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深情几许。可惜，情爱不同于恩义，更不可等同买卖。出入账目可清算购销。我与你，有谢，而无爱。我知，此话甚是伤你。还是得明示于你，免得你疑惑痛苦终身。终是我优柔糊涂，禁不住花姑子离世前的苦苦哀求，这才答应嫁与你。数月相处，蒙你照顾，礼宾之待，可惜，我心意不变，再求见谅’
　　安幼舆已经猜到了下文如何，又阅到：
　　‘花姑子所托不合宜，可我终究允诺了她。如今，我对陶醉依然分毫不能忘情。再旷日以久留你身旁。你苦，我也苦。本该当面别过，以书合离。奈何这些话当面难言，请原谅我的擅自决定，也请不必再寻我等我’
　　安幼舆抖了抖信纸看到末尾：
　　‘孩子年幼，我总不能完全负花姑子所托。玲珑年少，却是勤快能干，也是良善可人。更重要的是，她钟情于你。你若也能接受她，便让她做了孩子的母亲吧。你若始终不能接受她，待过去三五年，到了玲珑不得不嫁之时，孩子也大了容易照顾了。待到那时，你爱她与否，她是否依然钟情于你。她是去是留，你们再自行决议吧，我也不必做无谓的安排和强求
　　再次，感谢和抱歉。此一去，我不知何时能寻到陶醉，更不知我和他之事可另有解决之法，亦或是我要与他有名无实过一生
　　相信，我们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各自安好，得偿所愿的。
　　愿，再次相缝有日，可期。万望珍重
素秋 字’
他，这算是被‘合离’了吗？
　　安幼舆苦笑道，折起信纸：总算钟素秋还不算和他太过生分。不肯称他‘幼舆’，却署名‘素秋’，而不是钟素秋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拒绝了，而且，这次，可能是永远被拒绝。可是，他并没有太悲伤，反而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轻 松：
　　他感觉得到，素秋不爱自己，很可能永远不会爱上自己。与其如此，把一个自己深爱，却不爱自己的人捆绑在自己身边，相互折磨
　　倒不如
　　放手……
玲珑醒了过来，看到安幼舆已经来了，却不见了钟素秋的踪影。遍寻不果，不禁轻呼起来‘素秋姐’‘素秋姐’
　　依然无所获。
　　疲惫而沮丧且疑惑的玲珑问安幼舆，一大早的，素秋姐不打一声招呼，会去哪里？
　　安幼舆目视着门外灰蒙蒙的天空，轻喃道：
　　‘她就是出去走走……’
　　玲珑莫名其妙眨眨眼睛：
　　‘那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