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浪淘沙》欧阳修
　　这是蓝曦臣喝的酩酊大醉的一个晚上。
彼时他衣衫不整的趴在床边正迷糊着，突然间想起自家弟弟蓝忘机说此次下山的夜猎活动。
诚然他并不想参加什么夜猎。
手中的天子笑被扔至床脚间，蓝曦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金光瑶此刻看着醉酒的蓝曦臣有些无奈。
诚然他此刻只是个小小魂体。他开始兀自叹气，昔日风光无限的自己怎落到这般田地。
见蓝曦臣醉的差不多了，他现了魂。
“二哥啊二哥，你醉的还挺有水准。”
正感叹方才蓝曦臣当着众人的面揭魏婴老底的模样，金光瑶头一次见识这位端正高雅的蓝宗主醉了酒竟同无赖没甚差别。
彼时蓝曦臣正摆个大字躺在床上。
　　金光瑶正感叹蓝曦臣醉酒也是一股清流，隔壁传来魏婴甜腻腻的喘声。
金光瑶登时有些难以名状。
想起还在棺材内四分五裂的躯体，金光瑶又是一阵头疼，开始感叹时运不济，得想个法子将躯体从棺材内捞他一捞。
正失神间，床上那位主儿开始挪动。
醉酒的人往往容易说些平日不大爱说的胡话，正比如此刻在床上挣扎许久开始自言自语的蓝曦臣。
他说，我的阿瑶啊。
金光瑶登时愣住了。
一向温软细语待人的金光瑶着实慌了神。
他以为蓝曦臣自甘堕落是因为什么，听蓝忘机同魏婴谈话间他也并非不知晓，一向雅正温和的蓝曦臣竟也学会了酩酊微醺。
　　金光瑶眼神颇有些嘲讽，他未曾言语。
此刻蓝曦臣就在他面前，他痴梦呓语唤他的名字作阿瑶，金光瑶能深深感受到蓝曦臣此刻的难过。
金光瑶不是没想过，他在棺内被聂明玦撕扯着身体的时候，在面对蓝曦臣盛怒的模样的时候，在最后他发现这半生他好像什么都没得到的时候。
他以为他就是那么可悲。
赤子之心来世上走一遭。
走的时候谁也没善待他。
金凌躲在江澄身后红着眼眶看着他，苏悯善死在聂明玦脚下的模样，他给薛洋立坟时那种深深的同情，在那一剑中彻底被终结。
什么血海深仇，什么风光无限。
他都不要在意了。

　　那时他面容已泛着苍白，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蓝曦臣。
后来他好像听到金凌带着哭腔的喊叫，他看到聂明玦疯了般朝他扑过来，那一刻什么都不太重要了。
令人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于蓝曦臣脸上当时的悔恨。
　　随后就是一片黑暗，和撕扯声。
和身体上传来的阵阵剧痛与莫名恐惧。
他不是没有怀着期盼，他比谁都期盼蓝曦臣会有一天亲手掀开这棺材来接他。
所以他那么委屈，他留着自己一缕孤魂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等了很久很久。
从前他便觉得云深不知处是最雅静的地方，实则他的的确确很喜欢那个地方，正如同他此刻安静乖巧的伏在一旁，满怀期翼的等待着蓝曦臣来接他回云深不知处的那天。
　　该是有多可笑。
亦是有多可悲。
　　单薄孤寂的野魂害怕极了旁边躺着的凶尸，他只能乖乖伏在最偏僻的角落，包含期待的等着会有一天的到来。
不知不觉已是三年过。
他仍固执的等在那个隐蔽的角落，一声不吭。
可是他等的人迟迟没来接他。
后来苏家余党借邪术将他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捞了出来，他脸上一派淡然，没告诉任何人他眉宇间的期待。
　　金光瑶敛了神色，兀自坐下。
蓝曦臣醉的不踏实，嘴里碎碎念念的都是他金光瑶。
“二哥啊二哥，你叫我拿你如何是好？”
蓝曦臣已是醉的一塌糊涂，迷迷糊糊间听着金光瑶似有若无的呢喃，他竟是如泼了凉水般逐渐清醒。
缓缓睁眼，入目的是眉目如画的人。
　　是在一瞬间，连空气都有些莫名凝固，他嘶哑着声音开口，“阿瑶。”
已是来不及敛去身形。
金光瑶直愣愣的看着床榻变的蓝曦臣。
还记得吗，你第一次见蓝曦臣的模样。那时候你是个小小的账房先生，看人的眼神总是温和亲切。他就坐在那里，你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他，随后就是半生戎马。
　　在他被温若寒追杀的无数个夜晚，你端坐在床边替他捻好被角，一个人亮着烛光替他缝补撕裂的衣物。你替他清洗那些脏乱的外衫，替他做可口的家常饭菜，后来你替他生为他死。
他不要你活，你便摈弃了活下去的信念。
在金光善手下任人差遣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你时时刻刻都会遭到质疑与责骂，那些毒辣阴鸷的目光好像都只因为你是所谓的娼妓之子。
他们愈骂你，你愈隐忍坚强。
你不曾因为谁的谩骂动摇半分。
　　可是在观音庙的时候，仅仅因为一句话。
仅仅因为一秉剑，一个人。
　　仅仅因为他眼中的疏离淡漠。
你撕心裂肺的质问他无数个秉烛夜谈的夜晚都可以被轻而易举的放弃，就譬如他那一剑毫不犹豫，毫不在意。
你并不吝啬于给予别人一个笑。
可是那一天你看着那张你日夜颠倒思念至死的脸，你第一次笑不出来。
　　那现在呢。
你看到他还活着，虽然不是那么好。
他真的如你每一个夜晚臆想的那般爱上你，你真真切切的将他拉入十丈红尘。
如此关怀的目光，你只余讽刺。
　　

　　所以你勾了勾唇角，淡然，“是我，二哥。”
年少时你读万卷书，里面不乏有闲情逸致之人看的话本子。话本里写的大都是风花雪月，爱恨纠葛，初时你只觉得这凡尘的恩恩怨怨杂乱不堪，可当你站在那个居功至伟的位子上的时候你方明白，你原也是书中人。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你是拼了半生戎马去争他一个清风霁月，可如今他真真切切的在思念你，你却只余下讥讽难耐。
那震惊暗喜的眸光打探在你身上，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醉酒过后的晕厥也没能让他再一次倒在床榻。
你同他曾经谈天说地，偌大的大地上也曾照射过你与他的虚影，可如今两两相对，唯余失望。
他失望你的血海深仇，滥杀无辜。
你失望他的大义灭亲，刚愎自用。
“二哥可还有什么话同金某讲。”你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这片刻间的寂静无声，率先开口。
他摇了摇头，道，“并无。”
　　如此，那便别过吧。
“如此，那便不叨扰了。”
你竟是不敢告诉他你的期盼，不敢告诉他聂明玦撕碎你的身体，不敢告诉他那一日你与他肩并肩，他拂去你衣上积雪，回眸看了一遍你，自此你便将他时时刻刻记在心间。
你离去的安静彻骨。
那便再见了，蓝曦臣。
此后不论世事如何，便都不要再见。
你不知，他看着你离去，悄然红了眼眶。
　　后来你再次遇见他，是在云深不知处内。
彼时你望着满室的竹叶，悄然敛了心事。
云深不知处飘雪季节不常有，此刻漫天的飞雪落了你满肩。你负手伫立，巧笑倩兮，看着被薄雪覆盖的竹叶嫩芽又一次出了神。
伸手触碰那一点冰凉的积雪，寒冷刺骨。
彼时你已重塑了肉身，只终究是不敌年少时硬朗，你第一次觉得云深不知处是彻骨的严寒。
　　蓝曦臣是以囚罪人的名义将你桎梏在这里。
一连数日，你竟也未曾看见他。
蓝思追日日都来为你添新衣，想来是那位怕你冻着。
漫天落的纷纷扬扬的薄雪覆盖了整个云深不知处，你已站在外室有些时辰。落在你肩上眉眼间的积雪愈深，浸湿你的外衫。
手脚是冰凉之至，你仍是浅笑不语。
而后，一只白皙细腻的手一如当年般拂去你肩上雪花，同你并肩而立。
　　你笑的眉眼弯弯，转头，温言细语，
“二哥这是打算囚着我了？”
那人闻言笑的月朗风清。
“囚我的阿瑶一辈子，守我的房。”
是了。
　　哪有什么苏家余党冒死救出你的魂魄，哪有什么邪术能为你重塑肉身，这一切都不过是那个清风霁月的人心甘情愿。
他要囚你在云深不知处一辈子，要你守他房。
他要你下半生暖他的床，生生世世摄他的魂。
那一天他醉了酒的他喊着你的名字，看着床脚旁的天子笑，你兀自舔舐了一口，那哪里是什么浅酒，床榻上的人哪里是什么酩酊微醺，那不过是一壶清的不能再清的水。
可是你看着他假意醉了酒的模样，煞是可爱。
你就实实在在的着了他的道。
　　后来啊，蓝家宗主娶了个小媳妇，名唤孟瑶。
传闻那位蓝夫人性格极好，人畜无害。
那位清风霁月的宗主是实实在在的宠他的小媳妇，他那小媳妇也乖巧的紧。
实是仙门百家茶饭后的一谈佳话。
数年后。
　　“夫君，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我想去看看阿凌。”
衣衫不整的娇小男人乖巧的坐在蓝曦臣大腿上，眼珠子打转了半晌，悠悠道。
蓝曦臣闻言并无反应，过了好半晌，“不去。”
　　金光瑶挑了挑眉，右手抚上蓝曦臣隔着衣料的胸，娇嗔道，“我的好二哥，就去嘛。”
蓝曦臣咽了咽唾沫，方才开口，“不去。”
右手又抚摸摩擦在蓝曦臣的腿根，左手挽过蓝曦臣的脖颈，金光瑶颇有些委屈的开口，“二哥，我都多少年没去看过阿凌了。”
蓝曦臣揉了揉眉心，随后一只有力的大手拦腰抱起怀中粉雕玉琢的金光瑶，往床榻上走去。
　　“二哥，这可是白日。”
“并不妨碍我们办事。”
“那阿凌那边…”
“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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