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狐狸的慈悲之车碾过前跳离轨道。匆匆忙忙交篇初稿好了，有空想起来了再打磨

它出现已有些时日，像是雨天的蛙叫，又像空谷深处的风声，然而许多猜测终被一一推翻。曾多次问询他们是否听见异样的动静，那云层上、深水中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声响，他们只是摇头。医生嘱咐我要多加休息，言外之意一切都是我的幻听，但我确信听见了那个声音。
它跨越时间长河，盘桓于小镇上空，空灵飘渺胜似浩瀚海洋里最古老的鲸鸣。它一遍又一遍徜徉在我的梦境，于午后时光中啼鸣，悠扬婉转恰如夏日那般绵长；偶尔也会像号角声般雄浑低沉，似有沧海桑田的历史要诉说。
它是何时出现已记不太清，日子过得有些糊涂。随着声音出现频次增多，我的记性越来越差，许是晚上睡眠质量太差，然而多日服用半夏并不见好转。那个声音依然会出现，穿透长夜，将我的梦乡与遥远的村落串联。实际上我对它并不排斥，苦恼的是只有我能听见那一声声啼鸣，如凤箫鸾管余音切切。
关于这个声音，我一度认为是龙吟。小镇上曾流传着龙的传闻，多年以前此地还是个偏僻村庄，村民常会莫名消失在雨幕，因而每到雨天便会看到迷失的人在风雨中徘徊。失踪缘由无从知晓，但后来龙吟响彻每个雨天，人们才意识到消失的村民成为了龙的仆人。如今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传说不得而知，毕竟县志上都只载有只言片语。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可以通过县志了解故事传闻。他没有反驳也没有看我，自顾自在档案资料记录下我的状态，缓缓才应了一声。起初他还会停下工作听我讲述，尝试用他的认知解析我见到的奇观异景，大概我所述情况愈发迷离，逐渐超越他的理解范畴，因此他才会表现出敷衍的态度。
我安慰他放宽心，没见过黑龙也没听过龙吟的人不止他一个。世上离奇事太多，但能亲眼见证的人却很少。我曾向他讲述黑龙，可他不以为意，他的耐心大概在那时消耗殆尽罢。
黑龙出现的夜晚格外肃穆，白色窗帘乘风飞舞，清冷月光铺满床头，而我恰好挣开沉重的眼帘，似乎一切早有安排。我用脚尖探寻便鞋，我赤脚踩上地砖，我伸手拉开窗帘一隅，我扯住翻飞的白布窗帘，我浸润在如钩月色，我踏住起伏的草海。窗外是奔腾的无边旷野。我看到天地相接处，翻滚的黑龙贴着原野从远山飞来，我看到龙头喷涌出水雾，随之而来的是呜呜长响的龙吟。月光下，一条黑龙由远及近。这是那个夜晚我的所见所闻，他听完后显然有些讶异，一番求证后脸上恢复了自然，因为值班的人说当晚我一个人站在窗台前来回拉扯窗帘布、双目迷离。我觉得，有一瞬间他该是相信我所言不假。但现在，他只是在写档案，甚至没有回应我的目光。
我问他听见了吗，隐隐约约有龙吟传来。
他终于抬眼看向窗外，街道人来人往，两旁楼房是透过窗户所能看到的主要内容。
还是呜呜长响的节奏，但与黑龙发出的远山呼唤不尽相同，它更像是海洋的回响。我起身走出房间，他跟在身后默默看着我的所作所为。走廊正对着这片地区的风口，我从空气中嗅到泥土的气息和湿润的水汽。天空隆隆作响，我想，它来了。
天色渐渐变得晦暗。我匆匆下楼寻找它的身影，察觉到它就在周围，但它迟迟不肯露面。我追到前门的大道，它隐进树冠茂密的行道树，一条近乎透明的尾巴带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树冠摇晃，落叶飞舞。簌簌而落的树叶化成雨水打湿了我身上的衣裳，从发隙流到脸颊。我被它猛然摁倒，看着一双巨爪变成人手，又听见他们吵吵嚷嚷地讨论如何处置我。
天空下起瓢泼大雨，行道树光秃秃的枝桠挂着雨线。我伏在水洼中，而他在旁边忙着给我解围。
小镇上空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龙吟，如翻江倒海如地裂山崩，轰轰隆隆响彻长空。一道矫健狭长的金色身影蹿上跟前精神养疗所的大楼。养疗所栅栏外的行人发出阵阵尖叫。
我知道，它来了。
我一跃而起直奔养疗所天台，那儿却已空空荡荡。楼顶护栏外涌动的浪头，不时拍打连成一片的铁链，哗啦作响。它就这么凭空出现，在波涛汹涌的水面游行，体型壮硕浑身漆黑，连喷出的气体都是混浊的黑色。它不曾张口，却发出了浑厚的鸣号声，一阵接一阵，像涟漪般激荡开来，回响在整个小镇的上空。这是一遍又一遍出现在我梦境中，一次又一次响起的龙吟，如凤箫鸾管余音切切。
他跟着我上了天台，朝我一点一点挪动。我指着稍远处游行的黑龙回身说道：“你听见了吗，是龙吟，是龙！”
他赶忙应和说听见了，让我先过去他那边，我站的地方危险。我不明白，龙为什么危险？等我再去看黑龙时，却看到养疗所外花花绿绿的雨伞，他们聚在一起互相推挤、在雨中徘徊，旁边还停着警车，红蓝交替的警灯穿透了雨幕。
我不明白龙吟为什么消失。
我看到眼前凭空出现一扇窗户，一个年轻人将白色的亚麻布衣丢出，那件衣服便在水中沉浮，化成满天云霭。我看到白云流淌、滑过山巅，还有龙在云雾里穿行、不见首尾，缥缈的龙吟声胜过空灵的鲸鸣。我已经分辨不出是云雾还是水面，只想往前踏一步。
我一脚踩空，落到蒸汽轮船。它浑身漆黑，烟囱帽里喷出黑色的烟，拖着长汽笛声缓缓驶入人来车往的港口。
我一脚踩空，落在黑皮火车。它浑身漆黑，车头的烟囱喷涌出混浊的气体，拉响汽笛奔驰在旷野。
我一脚踩空，摔成了肉泥。
……
你以为这是终结？不，我分明听见，围观人群中有个小孩跟他父母说，他听见了雄浑的呜呜声。那是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