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像是仅以金茶、山吹两色绘就的画卷，温柔地铺展在燕京上方的长空里。院子里的老梧桐也被染上朦胧的昏黄，迂缓地摇曳着盘曲的虬枝与手掌似的叶。而梧桐树下支着小炉，咕咚咕咚炖着一只老母鸡——鸡是清晨时，文娘手把手教我杀的。）
（念及此处，我倏忽又生出些不忍，或可称为待这只肥美的、健硕的老母鸡的怜悯。再及别扭地转过头，不再紧紧盯着砂锅封起伏的幅度、小心翼翼地把握着火候，才暗暗笃定：往后若非为了哥哥，决计再不杀生……）
（门吱呀一声开了。）
哥哥！（一别几载，岭南蛮地将他温润的眉宇淬炼成锋利的楚铁，那年少时曾丰盈的脸颊瘦得甚至有些凹陷，从接到回信的那一日起，我就已无数次在心中描摹他或许饱经风霜的沧桑面容，可到了此刻才恍然惊觉，我那些寥薄的猜想，实在太过匮乏。）
（一壁想着，一壁不免惹下两滴泪来，晶莹莹地在睫上滚过。）哥哥……你受苦了。
（此时猝然如梦初醒，想起火炉上被我冷落许久的鸡汤，微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一指）我，我给你炖了老母鸡，放了枸杞、茯神、山药、杜仲、百合……从清早就开始炖了，等下叫文娘给你盛。

来啦

【时逢节变，广西另作别法，几经军政商讨，是有征剿的意思。天子令函部署绿营，信末添了一笔，教我暂且归京，以作细量。丽江辞去八百里，一路休声，除却旅途奔波之疲，另有桩儿女私情缠烦心波。事关，妹子稚稚。】
【应是三月前，渡墅寄信而至，言说王氏已攀觉罗贵人，讨得应选之额，计将稚妹送作秀女。嗟叹这女人的狠心歹毒，览前尘，她构陷我于不义之境，迫我西走桂林。如今连一贯尊她敬她、性格柔懦的稚稚都容不下去，以前程为幌子，送她离府，好让自己独占其成，分明是要将阿玛的血脉尽数清除干净，着实可恨！】
【抵京之时，十月秋高。是个大早，寒意通透，晨光和潾秃的石板道融作一体，马蹄哒哒地踏路而行。周遭寂寂，连摆摊卖早点的小贩都尚未出街，许恰是这份留白，思絮静稳了甚许，好生顾看打小生长嬉闹的这条胡同。沿路慢驰，恍惚间仿似看到曾经的周泰和念稚在胡同口吃糖葫芦的身影……】
【马车停，横摆在义和胡同的宅第前。须臾，静静地盯着那扇黑漆门，直到车老爷点起旱烟，那冲辣的味道顶鼻而上，方才回过神来，嘱托他提到后院令赏。随即撩袍，跨过台阶，起推门钉。】
【经重门，至今时心，站在屋外，良久未入。只顺着微开的门缝，窥瞧那芙蓉女儿，经年不见，出落得更为玉立，许今日未扎旗头，青丝如瀑，恬润极似额娘。不自禁的挂了笑，本欲轻轻推门而入，与之惊叹。熟料这门经久未修，转轴锈钝，吱吖声分外明晰】
哎！【揽张怀抱，轻轻拥了她，那声甜甜的“哥哥”，慰藉数年风尘寒霜，眸眶微红。】
别哭，这不好好的。【拇指顺着她的泪痕拭过，眼神抖着欢喜的亮色。聆得后话，不禁笑的格外分明】嗯？看来稚稚长大了，都会炖汤了。【文娘添上一嘴“还是自己杀的呢，您走时她养的那只。”眼线一弯，琅琅】哈哈，那我得多喝好几碗，让这只鸡“死得其所”，也辛劳妹子，苦于此处，侯我这些年。
【汤香浓郁，尚未上桌。从怀里掏出一方绒布与她，内里裹着件项链，那是在云南赌石而开的翡翠，打磨作芒星样式，嵌了金粒。】
喜欢么。径行五台时，求大乘法师开了光，必得护佑。【眸色转瞬微暗】其实，你若不喜欢紫禁宫闱，我们可以离开。如今尚无定数，兹要你一句话，哥哥想法设法，让咱们抽身。

（权因一枚温厚的茧，他糙砺的指腹来充当拭泪的巾帕时，倒令我哭得愈加汹涌，先前尚是睫上盈盈坠落的两颗泪珠，现下却簌簌地连成线、汪成海。）
才不好呢！（我一开口，哭腔便难自禁地溢出来，鼻尖泛起的酸意比千万根长葱白一齐闻来更甚；而他却在这样的凄蒙里笑得慷爽，好似岭南军中的磨折于他不算半点苦难、而尽是效高门阀阅的饫甘餍肥一般）哥哥，你瘦了许多，也黑了，手上磨了茧子，（只说这些不成章的字句，竟又哽咽）可是你看我，我长高啦、也没有瘦，而且还是白白净净，身上一处伤也没有。
（我引他往屋内去，兀自抹了面上酸涩的清淼，又絮絮）所以我一点儿都不苦的！我情愿等你。（剖心陈情，即使誓未成盟、也当它是山海无阻的既出之约，再望他一眼，）

摸鱼到一半放学了，怎会如此

对吧……【失神间顺着她的话应承下来，思绪微沉，转瞬扬眸，掷地有声】不对。凭他什么旁的名门贵邸，将这奉为滔天的恩赐，可哥哥不曾这般觉得。寻常百姓都知一话，宁为寒门妻，不作公府妾，为兄有护持之责，怎忍心叫你去那高墙禁苑里苦讨生活？
【吟风啸月，好景难常。那九五至尊之地，素来漠然寡情，乖顺如她，哪里能相率而为】
于我眼里，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天底下惟有一个稚稚，从小捧作掌中明珠的稚稚。那觉罗家再怎般尊贵，兹妹妹觉得有丝毫的不快意，那咱就不屑伺候，教他玩去。如若京城容不得下我俩，大不了，豁去这身命服，咱们回盛京老家，还有庄子可够过活。
【蜉蝣撼树，只要有可能，愿为这骨肉之情，奔走天涯。愿意的。】
正是因为宝王他……陛、陛下的抬举，才有了我的今日，这不可否认。却也实在不愿，你为了哥哥，弃了女儿家一生应有的情爱慰藉。那紫禁里头日子怎么能过，纵你柔顺，委委屈屈肯在夹缝过活，仍有熬不尽的风霜，躲不了的刀剑。
【文娘缓缓递来两瓷碗鸡汤，见我二人容色悲辛，不由得也蹙眉不语。周遭静静，只能埋头舀动浮层里的油花，汤面的波澜如此时心绪，不断杂生。语调沉沉，几尽死寂，眉心都诉着关切】
届时，我是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着，什么忙都帮不上。一想到这儿……
【久久哽住，连舀了几勺温汤入肚，眼眶发酸，连抬头都不敢。滴答一颗眼泪掉进碗里，顺势就饮进肚里，如是失态，可真丢份。半晌，方吭哧瘪肚】
只恨我无用

（“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天底下唯有一个稚稚。”夜色已扯开了序幕，文娘为这方不大的寒室添了灯盏，而昏黄的烛火下，我的心跳倏忽漏了一拍。昔日为了妹妹一句委屈不豫，便去胡同口与人大打出手、以一当数、惹得鼻青脸肿的蒋佳周泰，纵使去广西苦熬了这些时日，跋涉过险恶的山水、亲历过淬血的锋刃，原来还是没有变。这样真好。）
（可是，燕都不是只有一处胡同口、天下更不是，王氏构结勋贵所设的坎阱如一张密织的罗网，朱门高阀、乃至皇亲贵胄的权势所及，又岂是彼时几个顽劣小童堪比呢。）

哈哈一早上在这里四个小时，就写了这点

（“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天底下唯有一个稚稚。”夜色已扯开了序幕，文娘为这方不大的寒室添了灯盏，而昏黄的烛火下，我的心跳倏忽漏了一拍。昔日为了妹妹一句委屈不豫，便去胡同口与人大打出手、以一当数、惹得鼻青脸肿的蒋佳周泰，纵使去广西苦熬了这些时日，跋涉过险恶的山水、亲历过淬血的锋刃，原来还是没有变。这样真好。）
（可是，燕都不是只有一处胡同口、天下更不是，王氏构结勋贵所设的坎阱如一张密织的罗网，朱门高阀、乃至皇亲贵胄的权势所及，又岂是彼时几个顽劣小童堪比——倘若不情愿、不快意，我们能往哪里逃呢。）
哥哥，不要说这样的糊涂话，（我不忍看英雄垂泪，也不忍听兄长自怨。这些话令我含着笑、却也令我盈着泪，纤凉的指尖翻山越岭似的，攫住他一点袖角，眼中再笃定不过）在稚稚心里，你是天底下第一神武果勇的人，才不会无用。

稚稚……
【眸色微微抖，眼中的水光淡淡地浮着一丝讶异与疼惜。这些年，她的日子，过的很不容易。久久的缄声，心有戚戚焉。半响，只能轻轻启唇，呼唤那千百遍熟稔的乳名，一瞬很近，却又深知很远。滞僵得容色不肯化开，仍满怀心疼道】
眼下，能将其中种种厉害说的明明清清，有如此考量，会如是陈情，可见你已然不是懵懂幼女。这些年哥哥行兵于外，你于宅门里受熬风雨，凌寒自开。能想的这般明白，进益如此，我本该高兴的。可眼下，我却高兴不起来。
【屋外起了西风，翻翻滚滚的只顾往天上卷去，一扇门半掩，却也观得风云既变。而净堂内，唯聆哗剥爆响，伤情绵绵。】
人若清醒，势必痛苦。守拙于世，作一番众人皆醒汝独醉之貌，委屈的是自个儿的这辈子。人活这一遭，不该失了畅快的。纵然肯宽心，无怨怼，那日子也不复存个甜头。我不舍得你如此。
【望过去杳杳茫茫的，她眼底的坚毅与决绝掩饰于柔丽的眸色里，我知，那是不容置喙之意。】
不若，妹子。当真笃定了心绪，那哥哥不才，必得奋搏出个军功以还。你自小崇我，拜我。可哥哥明白，我哪里是什么擎山倒海的英雄，可眼下为了“与有荣焉”这四个青字，自当焕一焕埋深了的意气。为着你，来日于宫苑无虞。
【晓雾未散，残月曙星，今夜，皆无颜色。】

你们清吧人，是都长得这么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