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缓缓地道：“可怕的噩梦还没有结束。六天前的深夜，不知为何，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我看到窗户大开，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动，就像是一个幽灵在晃动。我转头去看身边的妻子，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变成了一个纸人！”
　　洛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纸人？”
　　“是的，大法师，她薄得就像一张纸，紧紧地贴在床上，一眼看去，如同床单上绣了一个人，一个会呼吸，会动的纸人！”
　　听着亚历山大诡异的描述，洛青也不免有些身上生寒，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涩声道：“那么您的夫人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当时惊慌得大声呼叫，我的妻子被惊醒，她又变回了正常人的样子。”
　　洛青平静地道：“公爵大人，我可以见见您的家人吗？”
　　亚历山大瞪视了洛青半晌，摆摆手道：“当然可以。”
　　亚历山大的亲属只有两人。一个是夫人秀云，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苗条，肌肤雪白，一头瀑布般的金发闪闪发光，黑色的眼睛里忧郁而神秘。另一个是亚历山大的前妻生的儿子，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目光呆滞，含着手指，口水一直流到了下巴，愣愣地望着洛青。
　　“这是我与前妻的孩子，一出生就是个痴呆。唉，可惜我与秀云成婚大半年，至今还没有她怀孕的消息。”
　　洛青皱眉问道：“公爵大人，请问您是如何结识秀云夫人的呢？”
　　亚历山大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洛青以这样单刀直入的方式询问自己，迟疑了一下：“我是在去年的秋季狩猎时认识她的。”说到这里，亚历山大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那时秀云只是一个孤儿……不过一年前我已经请罗尔公爵收她为义女。”
　　洛青不觉有些奇怪，以亚历山大的条件，若要找个漂亮的名门闺秀绝对不成问题，为何会选一个家世身份如此平凡的女人呢？尽管秀云确实是一个迷人的尤物，可对亚历山大这样的权贵来说，绝不可能像一般人那样纯粹从情感上考虑婚姻。
　　秀云望了两人一眼，忽然开口道：“亚历山大，您劳累了一天，还没有吃晚饭吧？我吩咐管家立刻去准备。”说完，便离去了。
　　望着秀云远去的优雅背影，洛青沉思了一阵，对亚历山大道：“伯爵大人，您在贵堡中所遭遇的怪事目前我难下定论，不过我会彻查到底。在这期间，希望您能让我在城堡中的活动不受任何限制。”
　　“那是当然，我立刻吩咐下去！”亚历山大毫不犹豫地道。
　　吃过晚餐，洛青在城堡内独自闲逛起来。城堡的灯光已经熄灭，洛青忽然像一只蝙蝠般腾空掠起，以令人咋舌的高速，悄无声息地掠过城堡的每一层楼面。
　 　整座城堡共有四层，一楼除了客厅就是仆人们居住的房间，二楼是一些供来访宾客居住的客房，三楼则由亚历山大夫妇居住。顶楼是一个尖顶的阁楼，通往阁楼的 狭窄楼梯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到过这里了。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铁门，沉重的铁锁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着一丝微光。
　　洛青的目光在铁门上掠过，忽然轻呼一声，双目暴闪出逼人的光芒，那把沉重的铁锁上，有一丝肉眼难以察觉的指纹。
　　难道有人在不久前来到了这里，刚刚动过这把铁锁？洛青神色一凛，楼梯布满的灰尘上根本就没有足印，除非这个人可以像自己一样施展法术。但是亚历山大明确地告诉过自己，这座城堡内并没有精通法术的人，难道这一切仅仅是自己的多疑或者错觉？
　　洛青沉默地立在阁楼前，如果真的有人刚刚来过这里，那么这座阁楼内肯定有什么惊人的秘密！神秘人究竟想得到些什么？神秘人又会是谁呢？四周死一般的沉寂。黑暗中，洛青仿佛感觉到有一双恶毒的目光，窥视着自己。
　　次日早晨。
　　“昨晚公爵大人睡得还好吗？”洛青用考究的银制刀叉切开一块肥嫩的小牛排，问道。
　　亚历山大推开面前盛满佳肴的餐盘，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疲惫憔悴之态。
　　“我想看一看城堡顶层的阁楼，不知道公爵大人是否方便呢？”洛青又问道。


　　“阁楼？”亚历山大身躯微震，神情有些慌乱：“出了什么事？大法师为什么会突然想去阁楼呢？”
　　“亚历山大，那间阁楼你从来也不让我进去，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东西啊？”秀云好奇地插口问道。
　　亚历山大勉强笑道：“那里只是存放了一些先人的遗物，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洛青目光锐利地盯着亚历山大，沉声道：“公爵大人，昨天深夜可能有人偷偷进入阁楼呢！”
　　“砰”的一声，盛满果汁的杯子从亚历山大的手中滑落。他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良久，他咬咬牙，下了决心：“大法师，我这就带你去。”说完看了秀云一眼，道：“你也跟我来吧。”
　　“咯吱咯吱”，通往阁楼的楼梯被亚历山大踩得发出难听的怪声。尽管是白天，但由于周围没有安装任何窗户和照明灯，所以光线依旧十分昏暗。
　　洛青皱了皱眉，隐隐约约中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亚历山大在阁楼的铁门前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大串钥匙，低头摸索了一阵，对身旁的秀云道：“你去拿一具烛台过来，这里太暗了，我看不清楚是哪一把钥匙。”
　　秀云迟疑了一下。亚历山大忽然“哦”了一声，道：“我差点忘了，你怕火，还是我自己去吧。”
　　洛青目光闪动：“怎么？秀云夫人怕火吗？”
　　“秀云幼时家中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所有的家人都丧生在那场火灾中，从此她一看见火光就感到害怕。连再寒冷的冬天，她也不敢靠近壁炉取暖。”
　　洛青点点头：“那就不用麻烦公爵大人了。”他嘴中默念，淡淡的光芒在手掌中若隐若现，门上的锁“咯噔”一下，自动弹出。铁门缓缓开启，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
　　阁楼地板上的灰尘厚得像是羊毛地毯，可以整个一层用手揭起。阁楼的中央摆着一些古老的旧式家具，上面结满了纵横交错的蜘蛛网。靠北面的墙壁上堆放着几十只黑沉沉的樟木箱子，几十幅镶着金框的巨大油画乱七八糟地斜在箱子上。
　　洛青随意翻起一幅油画，画中是一个富态女子。她相貌平庸，穿着一袭贵妇人的盛装，浑身珠光宝气。
　　洛青好奇地问道：“这位妇人是……”
　　“这是亡妻南茜。”
　　“哦，那这幅应该是公爵大人先人的肖像吧？”洛青拿起另一幅画询问道。画面中身穿公爵制服的中年男子面色红润，双目细长，趾高气扬，一副贵族派头。
　　亚历山大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支吾着：“这是城堡的上一任主人，也就是我亡妻南茜的父亲——南特公爵。”
　　洛青惊讶地望着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尴尬地道：“我是入赘南特公爵府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还望大法师对此保密。”
　　洛青点点头，难怪亚历山大一开始并不大愿意将自己领到这里，原来事关他的个人隐私。
　　亚历山大干笑了几声，道：“父亲不擅理财，他死后我虽然继承了祖上世袭的爵位，但同时也背上了数亿金币的债务。不用我多说，相信法师也知道其中的道理。”
　　望着英俊的亚历山大和画中相貌平凡的南茜，洛青顿时明白过来。
　　“公爵大人请放心，我对他人的隐私并不感兴趣。”洛青淡淡地道。
　　亚历山大点点头，转开话题：“好像没有人来过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啊。”
　　洛青凝视着亚历山大道：“您确定这里一件东西都没有少吗？”
　　亚历山大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略一犹豫，走到一个紫红色的衣橱前，拉开橱门，衣橱内顿时钻出几只爬虫，四散逃窜。亚历山大在橱壁里摸索，“噔”的一声，一道暗门弹出。
　　暗门后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
　　“啊，那幅画不见了！”亚历山大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双目中满是惊恐之色。他跟跄后退几步，忽然“扑通”摔倒在地，脸涨得通红，手紧紧捂住胸口，似是喘不过气来，嘴中冒出白色的泡沫。
　　亚历山大昏倒在地，四肢微微抽搐着。秀云惊叫一声扑了上去。
　　洛青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丢失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幅画？如果那仅仅是一幅画，它的失踪会什么会让亚历山大像遭遇了恶鬼一样，产生如此巨大的恐惧以至于昏迷？


　　经过数小时的紧急抢救之后，几个大夫望着缓缓睁开双眼的亚历山大，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洛青心情沉重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亚历山大。他虽然已经苏醒，但肢体已经完全麻木，不要说行动自如，就连说话也口齿不清，根本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
　　洛青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公爵大人，您先安心养病吧，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您康复。还有，我需要一个朋友前来协助，您不会拒绝吧。”
　　亚历山大吃力地点点头。洛青长叹一声，走出了房间。却见一名女仆神色慌张地走来，一路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啊，大法师。”女仆看见洛青，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屈膝礼。
　　洛青的脸上却露出震惊之色——在女仆的身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跟着，如同幽灵般地高举着双臂。昏黄的灯光下，他双目呆滞而茫然，嘴角却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洛青心中猛震，瘦小身影所摆的这个姿势，分明像法术师们施法前惯有的起手动作！
　　女仆瞧见洛青的神色，诧异地回头一看，顿时叫道：“安德鲁少爷，我可找了您半天，原来您躲在这里！”
　　瘦小的男孩呆呆地望着女仆，嘴角的口水流着，正是亚历山大和前妻南茜所生的那个孩子。
　　洛青皱眉道：“安德鲁少爷经常做出这样古怪的举动吗？”
　　女仆用手绢擦去安德鲁胸襟上的口水，叹息道：“少爷的身体从小就不太好，晚上经常会梦游。最近这半年似乎病情加剧了，他开始喜欢偷偷地跟在别人的身后，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动作，常常把我们吓一跳。唉，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会这些怪动作的。”
　　洛青心中一动，忽然高举双臂，掌心向前，双手中指微微翘起，正是安德鲁刚才所做的姿势。
　　安德鲁一见洛青的样子，立刻也高举双臂，走廊上一高一矮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神情严肃，姿态怪异。
　　忽然洛青双掌在头上合十，手掌如同蛇一般地扭动，随着口中的默念，指缝间隐隐有蓝光闪现，正是攻击力量最为强大的雷电系魔法。
　　对面的安德鲁随即手舞足蹈起来，他仿佛是洛青的一面镜子，将每一个动作模仿得惟妙惟肖，包括嘴唇蠕动这样的细节也学得十足，惟一不同的便是安德鲁的指缝间没有蓝光闪现。
　　洛青缓缓地将双掌移向安德鲁的头顶，而后者也傻愣愣地试图用手去伸触洛青的头顶，全然不知洛青这一双凝聚了雷电系魔法的双掌一旦落到他的头上，会产生可怕的毁灭效果。
　　洛青指缝间的蓝光突然消失，他一把抱起安德鲁：“安德鲁，告诉我，你看到谁做过这样的动作？你一定看见了？是不是？告诉我，这个人究竟是谁？”
　　“哇”的一声，安德鲁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女仆吃惊地叫道：“大法师阁下，安德鲁他听不明白我们的意思，您问他什么他都不会回答的。”
　 　洛青放下拼命挣扎的安德鲁，心中激动不已。城堡中发生的怪事，他现在终于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在这个城堡中，一定暗中隐藏了一个精通法术的人！这个人， 监视着亚历山大公爵的一举一动，幽灵般地尾随在他的身后，施展法术，让他产生了一系列的错觉。对于一个精通法术的人来说，藏起一条牧羊犬简直比吃饭睡觉还 容易。当然，阁楼壁橱内那幅不见了的画，十有八九也是此人偷走的。
　　洛青压抑住潮水般波动的心绪，将纷乱的思路慢慢理顺。眼前的安德鲁有 深夜梦游的病状，他一定在无意中瞧见了那个尾随在亚历山大身后的人。安德鲁虽然痴呆，但却具有极强的模仿能力，立刻就学会了那个人施展法术时的奇特姿势。 可惜的是，安德鲁是一个痴呆的孩子，否则，不就可以顺利找出那个人了吗？
　　女仆牵着安德鲁的手离开了，洛青出神地立在原地想了半天，从怀中小心地摸出一根雪白的羽毛。
　　“羽灵，羽灵……”洛青闭上眼睛，在心中轻轻呼唤着。
　　刚刚念完咒语，甜美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洛青大法师，你好。按照你们人类计算时间的方式，我们应该有三年没有见面了吧。”


　　洛青睁开眼睛，一个少女从房间的阴影中轻盈飘出，她发束金环，赤足，背后生着一对雪白的翅膀。长而柔软的睫毛下，清澈的双眼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
　　“洛青，你遇到难题了吗？”少女问。她是精灵族的精灵，三年前，洛青曾救过她一命。
　　等到洛青将公爵城堡中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羽灵后，天色已近破晓，黎明的曙光穿过半掩的窗，柔和地照在羽灵洁白如雪的翅膀上。
　　“洛青，你需要我怎样帮助你呢？”羽灵幽幽地问道。
　　洛青皱眉道：“我想知道，最近你们精灵族中有过什么人离开森林吗？而亚历山大公爵是否曾经做过伤害你们的事情吗？”
　 　羽灵摇头道：“原来你怀疑这件事是我们的族人做的。其实精灵族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分散，有的被你们掳为奴隶，有的乔迁往森林深处，而有的则潜入你们人类的 社会，决心报复你们人类。有的精灵长相和你们人类相似，就算他们藏身城堡，我也难以辨别。至于亚历山大，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洛青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幅在阁楼失踪的画倒是重要线索，可惜亚历山大现在全身瘫痪，口不能言……”
　　羽灵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柔软的翅膀，低声道：“这也不难，只要拔出我的一根羽毛，煎熬成汁让他服下，我再念上一段精灵咒语，便可以让他完全康复。”
　　“不可以！”洛青喝道：“拔出你翅膀上的一根羽毛，你的生命便会缩短一年。羽灵，我决不允许你这样做！”
　　羽灵淡淡地笑了笑，白玉般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但浅浅的酒窝里，却盛着化不开的忧伤：“如果过得不快乐，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义？”
　　洛青的双目中露出不易察觉的痛苦神色——分开后的三年中，他又何曾真正地快乐过？
　　洛青默默地凝视着羽灵，自己这一次之所以召呼羽灵，难道真的是为了城堡中这件棘手的事吗？
　　房中的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房门外却响起了喧闹纷杂的哭叫声。
　　洛青推开房门，走道内早已乱成一团，仆人们神情慌乱地跪在地上，被士兵陆续押起，锁上镣铐。亚历山大坐在轮椅上，脸上露出震怒的表情。
　　洛青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站在亚历山大身后的秀云道：“安德鲁少爷昨晚失踪了，亚历山大要将这些失职的仆人全部处死。”
　　洛青皱眉道：“公爵大人，我相信这些仆人是无辜的，不如先将这些仆人关押起来，等到查出事情的真相后再作处理吧。”
　　亚历山大神情一震，惊骇地望着洛青，喉咙里“咕咚”作响。洛青缓缓地道：“公爵大人，这件事还是让我来调查吧，迁怒于无辜者是没有用的。”
　　亚历山大犹豫片刻，点点头，虚弱无力地闭上眼睛。最近遭受的这一系列沉重打击，已经让他崩溃了。
　　洛青回到房中，心中悔恨不已。安德鲁的失踪，自己要负上很大的责任。昨夜在走廊内大声地询问安德鲁，一定让那个人暗中听见了。那个人先下手为强，一手导致了安德鲁的失踪。洛青愤然一拳砸在桌上，坚实的檀木桌面立刻碎裂。
　　羽灵忽然开口道：“洛青，我想去一次你所说的那个阁楼，也许在那里，我能为你找到一点线索。”
　　洛青兴奋地道：“那太好了，你们精灵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第六感，也许真的能发现一些我忽略的东西。”
　　阁楼的铁门敞开着，从亚历山大突然中风昏厥的那天起，这里已经无人顾及，羽灵跟着洛青走上狭窄的楼梯。
　　洛青突然面色一变：“羽灵，你走路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声音？”
　　羽灵微微一愣，道：“我和你们人类不同啊，精灵人走路就像漂浮一样，是没有声音的。”
　　洛青的神色变得很奇怪，但双目中却露出一丝兴奋之色。
　　阁楼内依然未变，陈旧的家具在昏暗的光线中孤独地沉默着。洛青扫视整个屋子，忽然心中一动，目光落在墙角堆放着的几十个樟木箱子上。
　　一个个箱子被打开，古怪的气味顿时弥漫了整座阁楼。皱巴巴的丝绸华服、破损不堪的摆设玩物、爬满蛀虫的发黄旧书，几乎都是死去的南特公爵和南茜的旧物。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羽灵低声问道。
　　洛青抬起头，望着一直在墙角静静注视着他的羽灵道：“我现在要立刻去找一个人。”
　　这里是一个偏僻的集市。
　　洛青在一座脏得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帐篷前停下脚步。
　　阴森潮湿的帐篷内，一只紫色的水晶球陈放在结满木疤的圆几上。圆几前铺着张画满符咒的破烂地毯，盘膝坐在地毯上的老人闻声睁开双眼，嘶哑的声音带着兴奋：“尊贵的客人，您需要占卜吗？一个银币就行了。”
　　洛青点点头，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道：“这里共有两千金币，只要你回答了我的问题，它们就是你的。”
　　葛朗太贪婪地望着钱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你想问什么？”
　　“南特公爵这个名字你不会忘记吧？他曾经雇你去调查一个叫亚历山大的年青贵族。”
　　葛朗太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洛青望着惊惶失措的葛朗太，皱眉道：“你何必怕成这个样子，像你这样胆小猥琐的法师，难怪只能在这种地方占卜骗钱了。”
　　葛朗太暴怒道：“我胆小？如果我不是失去了法力，会龟缩在这里混饭吃？”
　　洛青忽然惊问道：“你失去了法力！为什么？难道与亚历山大有关？”
　　葛朗太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双目射出骇人的光芒：“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让我失去了法力！她是个妖女！”葛朗太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帐篷中，双手狂乱挥舞，面目狰狞。
　　洛青一把揪住葛朗太，沉声道：“哪个女人？是亚历山大的那个秘密情人吗？”
　　“就是她！就是她！她是个妖女！一个艳丽而恐怖的妖女！”葛朗太双手抱头，歇斯底里地叫道。
　　“她现在人在哪里？”洛青举起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这两千金币立刻就是你的。带着它，你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过上一段衣食无忧的舒适日子。”
　 　葛朗太神色不定地看看钱袋，又看看洛青，犹豫片刻，咬牙道：“好，我告诉你。”他颤颤巍巍地坐下，“那天深夜，我受了南特公爵的委托，悄悄来到亚历山大 的城堡。当我经过他的卧室时，我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女子的笑声。我悄悄地从门缝内望去，只见亚历山大怀中抱着一个肌肤比雪还要白的女子，他一边抚摸着那个女 子，一边赞叹道：‘真得感谢那个巫师，如果没有他，我现在还对着你的画像发呆呢。’”
　　洛青惊呼一声，道：“你说什么？你没有听错吗？”
　　“我听得很清楚，亚历山大就是这么说的。说实话，我当时吓了一跳，没想到亚历山大居然暗中和邪恶的巫师有来往。”
　　“后来呢？那个女子说了什么？”
　　“那个女子说：‘你真的喜欢我吗？你背着我和南茜小姐来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人类就是喜欢虚情假意地欺骗别人。”
　　“我当时惊呆了，什么叫‘你们人类’，难道她不是人？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猛然打开了。我看到亚历山大诧异震惊的样子，和那个女人注视我的眼睛。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灵般的光芒。
　　“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已经飘了过来，身体轻盈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她的手指落在我的脖子上，就像是一把把寒冷尖锐的刀子。”葛朗太说到这里，掀起肮脏的衣领，洛青清晰地看到，在葛朗太的左侧脖颈处，有几道蜈蚣般的丑陋疤痕。
　　“我几乎被吓晕了，狼狈不堪地逃出城堡。”
　　洛青追问道：“后来你没有再见过那个女子吗？”
　 　葛朗太的目光中露出了强烈的怨毒之色：“我没有再见过她。回去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康复之后精力大不如前，再也不能集中意念施展法术。半个月后，亚历山大 的城堡发生了一场大火，紧接着传来南特公爵的噩耗。亚历山大闪电般迎娶了南茜小姐，入赘南特公爵城堡。哼，依我看，那个妖女一定是被亚历山大弄死了。”
　　葛朗太顿了顿，双目紧盯着洛青的钱袋，道：“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这真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幸好噩梦已经结束了。”


　　“恐怕还没有结束。”洛青扔下钱袋，转身走出帐篷，“那个女子可能还没有死。”
　　洛青回到城堡的时候，亚历山大依旧瘫痪在床。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他的精神看上去竟然比从前还要差，脸色苍白，目光涣散无神，嘴角不断抽搐着。
　　洛青缓缓走到亚历山大的床边，沉声道：“公爵大人，我问您几个问题，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
　　坐在床头的秀云蹙眉道：“大法师，你难道没有看到亚历山大的身体很差吗？有什么要事不能等他康复后再说呢？”
　　洛青淡淡地道：“秀云夫人，我看您应该尊重公爵大人的意思吧。”
　　秀云微微一愕，床上的亚历山大艰难地点点头，示意洛青继续。
　　洛青道：“第一个问题，您阁楼的衣橱内失踪的那幅画，是不是一幅用精灵人做成的标本画？”
　　亚历山大的双目中露出惊异的神色，点了点头。
　　“您过去是不是有个秘密的情人，而您亲手杀死了她？”洛青一字一顿地道。
　　亚历山大的脸上露出震骇的表情。洛青漠然道：“不过，她可能还没有死。城堡中所发生的所有怪事，包括安德鲁少爷的失踪，可能都是她一手所为。”
　　亚历山大拼命地摇着头。洛青皱眉问道：“您是想告诉我，这个女人肯定是死了？对吗？”
　　亚历山大喉中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怪声。
　　“还是让我来吧，洛青。”羽灵忽然从门外轻盈走来，纤细的双掌捧着一碗芳香浓郁的汁水。
　　洛青盯着碗中雪白如牛乳的汁水，身躯剧震道：“羽灵，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你……”
　　羽灵凄楚地笑了笑，将汁水缓缓灌入亚历山大的嘴中：“一根羽毛和你对我的救命之恩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洛青听得心中一酸，随即沉默不语。
　　羽灵双掌合十，闭上眼睛，开始默念起咒语，一旁的秀云面无表情地望着羽灵，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亚历山大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羽灵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手指轻点他的腰部，他猛地坐起，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天啊，亚历山大，你怎么样了？”秀云惊呼着道。
　　亚历山大朝秀云看了一眼，挥手道：“秀云，你先出去吧。“
　　洛青追问道：“公爵大人，您亲眼看到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吗？”
　　亚历山大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亲眼目睹她葬身火海，不会看错的。”
　　“当年您的城堡突然起火，果然是您一手所为。”
　　“是的，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再不迎娶南茜，我就要破产！那个可怕的精灵女人死死地缠住了我，不杀了她，我就没有活路！”
　　洛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您说她是一个精灵人，难道这和您城堡中收藏的那幅画有关吗？”
　 　“是的，一切灾祸的源头，都来自那幅精灵人的标本画。”亚历山大缓缓地说，“那一年，将家财挥霍一空的父亲死去。我清点城堡中剩下的财物时，发现了那幅 画。画中是一个美得不真实的女人，梦幻般迷人的眼睛，金色瀑布般的长发，纤细修长的腰肢。看着这幅画，我忽然有了一个荒唐之极的念头——如果使她复活，陪 在我的身边，那该多好。”
　　“所以，你去找了巫师？”
　　亚历山大的脸色难看之极，干笑了几声道：“是的，我秘密地找了一 名巫师，许下重酬。那名巫师先对着那幅画默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古怪咒语，接着找来四十九个未满百天的婴儿，将他们的血洒在那幅画上。终于，在一个雷电交 加、暴雨如注的漆黑夜晚，那个精灵女人，从画中悠悠地走了出来！”
　　洛青听得遍体生寒，汗毛倒竖，这样恶毒残酷的法术，简直是闻所未闻，难怪巫术会被明令禁止了。
　　亚历山大兀自说道：“开始我对她痴迷不已，可是时间一长，我对她不再有从前的那种迷恋。对我来说，财产、权势才是最重要的，那死鬼父亲却只留给我一身沉重的债务，我不能坐以待毙！”
　　洛青冷冷地道：“所以你刻意结识了南茜小姐，希望通过她一步登天。可是南特公爵却竭力反对，还道破了你的隐秘。所以你先放火烧死那个精灵女人，消除隐患。接着又找来了那个巫师，让他施展恶毒的巫术，害死了南特公爵。”


　　亚历山大狞笑着道：“南特那个老东西碍手碍脚，早就该死了。”
　　洛青深吸了一口气，道：“后来那幅画呢？精灵女人从画中走出来以后，那幅画变成什么样了？”
　　“画面从此变得一片模糊，那幅画是那场大火中惟一幸存的东西，我当时不知出于什么念头，还是保存了它。”
　　“如果精灵女人真的被你放火烧死，那么阁楼内你藏起的画为什么会被偷走呢？偷走画的人和这幅画又是什么关系？”
　　亚历山大颤声道：“你难道也认为，那个女人没有死吗？”
　　洛青沉吟道：“这件事不能以常理推测。依我看，有个人也许能够提供我们一些有用的线索。”
　　“是谁？我立刻派人将他找出来！”
　　“就是那个巫师！”洛青一字一顿地道。
　　按照亚历山大的描述，洛青跋山涉水走了一个多月，才找到隐居在荒原上的天鸦巫师。
　　“天鸦巫师，想必你还记得亚历山大的名字吧。”洛青道。
　　“当然记得，过了那么多年，亚历山大这小子又有什么事要来求我了？”天鸦发出一阵怪笑，“他不是如愿娶了什么公爵的女儿为妻了吗？现在想必正是春光得意，难道还会有什么麻烦吗？”
　　“他的确遇上了麻烦。”洛青肃声道，“他后来放火烧死了那个复活的精灵女人。”
　　天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缓缓地道：“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有这个胆量。说实话，被巫术复活之后的精灵人，究竟变成了一种什么样的生物，拥有怎样的力量，连我都不太清楚。”
　　洛青吸了口气，道：“那么这个女人，是否真的死于那场大火？”
　　“是的，亚历山大本来求我去杀死她，可是被我拒绝了。”天鸦苦笑道，“她被我亲自施展过巫术，已经与我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感应。万一不能收服她，连我也要身受其害。不过我告诉亚历山大，那个精灵女人是在雷电交加的雨夜复活，身上的湿气会很重，应该很怕火。”
　　“那么，这个女人会不会再次复活呢？”
　　“决不可能！”天鸦斩钉截铁地道，“她的身体被大火完全烧毁，就没有再复活的可能！除非是鬼魂！”
　　天鸦的嘴角露出一丝森然的笑容：“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说，那个精灵女人又复活了？又找上了亚历山大？”
　　洛青苦笑了一声，如果那个精灵女人真的丧身火海，那么城堡中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又是谁搞的鬼呢？
　　离开了荒原，洛青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的存在？走在返回亚历山大城堡的路上，洛青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
　　身边已经是热闹的街市。“卖画啊，卖珍贵的古画！”一个满脸风霜的男子夹着一幅巨画，正在街头叫卖，“珍贵至极的精灵人标本画，世所罕见，只需要十万个金币。”
　　洛青浑身剧震，喝道：“什么？精灵人的标本画？”
　　男子解开包画的绒布，小心翼翼地捧着画道：“十万个金币，买两个精灵人标本回去，真的是很便宜了。如果不是我赌钱欠了巨债，才舍不得卖呢。”
　　洛青大声惊呼道：“两个精灵人？”
　　男子点头道：“是啊，制作这种精灵人标本画的过程还真复杂，要先将两个精灵人用特殊的工艺压扁，放入画框的正反两面，再用秘法做成标本画，最后挑选出最完美的一面作为正面，另一半就被封存在背面。”
　　男子说到这里，洛青的脸上已经迥然变色，身形掠起，立刻向亚历山大的城堡疾奔而去。
　　如果一幅画中真的有两个精灵人，那么亚历山大的那幅也不会例外。那个正面精灵女人被复活了，那么画背面的那个精灵人呢？她是不是也在同一个雨夜，被古老的禁忌巫术所复活？
　　“天鸦怎么说？那个精灵女人，是不是真的死了？”亚历山大一见到洛青，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洛青神色凝重地望着亚历山大身旁的秀云。她的神色冷漠，梦幻般的眼睛中闪烁着奇特的光泽。
　　洛青淡淡一笑，道：“公爵大人，人死岂能复生。就算是被巫术复活后的精灵人，在一场大火之后，也会形神俱灭。”


　　亚历山大重重地吐了口气，“死了就好，我总算放心了。”
　　洛青森然道：“可是公爵大人您并不知道，每一幅精灵人的标本画中准确地说，都是由两个精灵人制成的。为了保证画面的完美，两个精灵人同时被镶嵌在画的正反两面。”
　　亚历山大惊叫一声，面无血色地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的那幅画中，有……有两个精灵人？”
　　“是的，所以说，在天鸦巫师施法的那一个雨夜，除了您钟爱的精灵女人复活之外，画背面的那个精灵人，也在同一刻复活了。”说到这里，洛青缓缓地转向秀云，“秀云夫人，您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亚历山大不解地望着秀云，忽然露出惊惧的表情，颤声道：“大法师，你的意思是，是说秀云她，她是……”
　　洛青道：“公爵大人，还记得我们三人去城堡阁楼的那天吧。走在那种古旧破烂的木楼梯时，我清清楚楚地只听到您一个人的脚步声。秀云夫人走路时是没有声音的，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人类。”
　　亚历山大浑身抖作了一团，惊恐万分地望着沉默不语的秀云，牙齿“格格”作响。
　　洛青续道：“还有，为什么那幅画会在我到达城堡的那天，突然被人窃走了呢？我猜想恐怕是那个精灵人怕画中的秘密被我发现，所以抢先一步将它拿走。
　　“当然了，您从前出现的幻觉，牧羊犬的失踪，包括安德鲁少爷的失踪，想必都是这个精灵人在暗中搞鬼。这个精灵人对您的日常起居如此熟悉，可以随时出现在您的左右。试问这座城堡中除了秀云夫人之外，还有谁能够做到？”
　　说到这里，洛青忽然沉声喝道：“秀云夫人，安德鲁少爷呢？他的人在哪里？”
　　秀云冷冷地望着洛青，过了良久，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的姐姐怎样了，安德鲁就怎样了。”
　　“天啊！”亚历山大瘫软在地上，整个人已彻底崩溃。
　　洛青道：“原来那个被火烧死的精灵女人，是你的姐姐。”
　　秀云忽然疯狂地叫道：“是的，亚历山大说什么会一辈子爱她，会把她视为自己的生命，通通全是卑鄙无耻的谎言！我要复仇！复仇！我要替姐姐向亚历山大讨回血债！”
　 　秀云苍白的脸上泛起神经质般的红晕，她激动地叫道：“我要等他的权势、财产达到最巅峰的时候，将他一手毁灭。让他尝到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报应！他不是为 了那个公爵小姐才杀死我的姐姐吗？我就刻意结识他、引诱他，你们还不知道吧，他为了娶我，亲手杀死了那个叫南茜的女人！”
　　亚历山大歇斯底里地吼起来：“秀云，你骗我，骗了我这么久……”
　　“骗？”秀云冷笑道，“你当年何尝又不是骗了我姐姐？你这卑鄙的人类，你们人类的承诺是最靠不住的！我要让你发疯，让你绝望！”
　　洛青暴喝道：“够了，秀云，亚历山大已经接受了惩罚，你们姐妹本来就已经死了，是亚历山大将你们复活。依我看，一切就到此为止，你走吧，离开这里，回到你们精灵的世界中去。
　　“走？”秀云疯狂地大笑，一步步向亚历山大逼近，“不杀了这个畜生，我是不会走的！”
　　洛青眉头一皱，嘴中默念咒语，双手扬起，突然心中一凛，法术突然似乎被禁锢一样，怎么都使不出来了。
　 　秀云微微一笑，说道：“使不出魔法了啊！大法师，我早就知道你会看出破绽，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布下了精灵族特有的结界。除了精灵人，其他 生物是无法使用魔法的！但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就让我们一同死在这里吧。反正你们人类没一个是好东西！”说完，将手一挥，地上突然冒出一个大光球，闪现着 银色的光芒，不停地转动着，发出噼啪噼啪的脆响。
　　“终极毁灭魔法！”洛青惊呼，但此刻自身的魔法被封印，又无力施展逃遁术。“轰隆”一声巨响，光球爆开，整个城堡在刹那间轰然倒塌，一切随之烟消云散……
　　大雨滂沱，洗刷着世间的一切污浊。亚历山大城堡，此刻已经是一片废墟。洛青与羽灵并肩立在废墟前，感慨无限。
　　洛青转头对羽灵说：“你为什么还可以使出浮空术逃走？”
　　羽灵笑道：“我也是个精灵人啊，这个结界对我是没有用的。”
　　“但你为什么不连亚历山大一同救出来呢？”洛青问道。
　　“因为我觉得他该死！”羽灵平静地回答。
　　洛青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没有说话。羽灵突然牵住洛青的手，低声道：“我也该走了，回到属于我们精灵人的地方去。”
　　洛青身躯一震，呆呆地望着羽灵，这个美丽而纯净的精灵族少女的脸上，没有一丝人类的阴暗与自私。他的心中忽然掠过一丝烟云般的惘然，不由想起秀云刚刚说过的一句话：“人类的承诺，是最靠不住的。”


这是？

草！这是啥？

第七颗头骨，是个短篇，也挺好看的。

少年你勾起我挖坟的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