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竟是睡了足足七天之久,待白露为霜之时,窦川柏才醒转过来。甫一睁眼,便对上了侯眺之的眼底桃花。他忙拉过被褥,将脸盖住了去—他是万万不愿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在他人面前的,即使是被他视作亲人的剑友,也不可以。他心知现在的自己有多失态,如此这般,还是不要面对的好。
好在那人只隔着被褥摸了摸他的头便离开了,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他费力地抬起手,将眼泪埋在被褥里。大梦初醒,而梦的另一端,是他无法逃离的,寄人篱下的童年时期。
侯眺之刚踏进大厅,便迎来了五张焦急的面孔。他笑了笑,“醒了,不过暂时别打扰他。乔雪和棠夕先去准备些吃食,无甚大碍的。”见众人不疑有他,这才低下头来,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实在是心疼这个孩子。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雨花剑主,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这个孩子身上发生的事,他卧底魔教十年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因此自打他归队以来,便对这孩子处处加以照拂,眼见这孩子逐渐褪下老成,恢复了少年心性,他不是不欣慰的。可是今天,那副惊慌和绝望的神色,他是一次都没见过的。
眼见蓝乔雪和柳棠夕走来,他笑着接过了食盒,向内室走去。
眼见仍用被子蒙着头的窦川柏,侯眺之眨了眨眼,大声笑道:“喷香的鸡腿,玉蟾宫宫主烤的鸡腿,先到先得,晚了可就没了!”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堂堂青光剑主,一身的本事居然用在了哄孩子身上。他拍了拍被子里钻出来的脑袋,“趁热吃吧。”见窦川柏兀自吃得欢快,他才稍稍松了口气,道:“你且休息着,有事的话唤我一声便是。我且和倚虹他们商量对策,既是伤了你,总不可叫他们全身而退了去。”话音未落,便被一双手扯住了袖子:“眺哥哥,我有事想拜托你。”而听见这个称呼,侯眺之不觉哑然失笑。
剑友都道雨花剑主窦川柏虽年纪小,却是个极有礼貌的孩子。遇见年长个四五岁的他们,都唤道虹哥哥蓝姊姊的,就连谢闻达之妻夏竹青,也礼貌地唤一声青嫂。唯独见了这侯眺之,一口一个“喂”“这小子”的叫个不停,他不知提过多少次,也不见得改掉,久而久之,他也不曾追究,便由了去。可今日竟如此郑重,他的心中不由得浮上一层担忧。思及此处,他拍了拍手,道:“都是七剑传人,有甚么打紧,我应下便是了。”却也不免疑惑,又听得窦川柏道:“此事不可告知虹哥哥他们,你且记住。”侯眺之不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都依你。你快说吧,究竟是甚么要紧事?”
窦川柏扶着床沿慢慢地起身,他只着一身宽大的中衣,显得整个人格外地瘦小。他扶着墙壁,每走一步便要停下来喘几口气。见此情景,侯眺之忙搀起他。只见他拧开机关,一个隐秘的小匣子便出现在桌上,他将匣子里的东西取出来,递给侯眺之后,又将机关恢复原样。侯眺之看过手中的册子后,竟是大惊,窦川柏交给他的,赫然是雨花剑的剑谱和内功心法。
“你且将其收着,不要问。”窦川柏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不过仅一瞬间,他就恢复到之前笑嘻嘻的样子:“若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且替我寻个合适的传人,也不白白叫这雨花剑辱没了去。”他的声音仍带着稚嫩,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头一凉。侯眺之的神色越来越严肃,他深呼吸几口,平定了一下心情,哑声道:“你......当真没瞒我们什么......对吧。”
“我可是神医呀,没有我救不回来的人,你就放心吧。”见侯眺之仍面露怀疑之色,窦川柏叹了口气,道:“想当日你带着棠姊姊来求医,那可是名列江湖毒谱第一位的奇毒,还不是让她捡回了一条命来?虽然她的右手.......这也是我的不是。虹哥哥都说了这毒不成问题,你不信我也该信虹哥哥的话吧。”他咳嗽了几声,又道:“放心吧,我神医总不至于把自己搭上的,不信的话你可以替我把把脉呀。”侯眺之伸手试了试脉搏,但见脉象平稳并无异样,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你可不许瞒着我们,有事的话一定得告诉我们才是。”他又摸了摸窦川柏的头,将剑谱揣在怀里,收拾完食盒便离开了,想是去和其他人一起商量对策,内室中也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窦川柏重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刚刚那话,他只说对了一半。他是神医不假,可神医也有自己救不回来的人:父亲,那个女孩,还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