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春夜，柳风送暖，熙攘人群中，笑语莺声不绝，箫鼓正喧天，却闻一阵摊头吵嚷声，未免破坏此间祥和气氛：“这位大叔，做买卖可不能弄虚作假啊——”
将手中泥塑的小娃娃举到那摊贩大叔面前，企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娃娃胳膊断口处还有胶水印迹，若是我存心弄断，怎会如此。”见人顾左右而言他，视证据而不见，不免杏瞳眯起，柳眉一蹙，审视着面前戴着面具的摊主，沉吟道：“莫非……是你故意将残次品放上摊子，借此讹人？”

不买了不买了，东西再多，可能就真拿不下了。
站在首饰摊前如是劝说自己，但脚下却跟生了根似的迟迟不动，——我将这一切都归说于，手根本不听我的话，鬼使神差的拿起一个缀着铃铛的朱红手环，上面还画着花纹，大概也是祈祥驱鬼一类的。与旁边的面具摊儿不过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吵嚷的热闹也能听清楚。
我自然是爱凑热闹的，忙不迭的付了银子，将手环套在腕上，喜滋滋看了半天，适才去泥塑摊那儿张望，到底出了什么事。拨开人群走近去看，摊位上一只瓷娃娃，右臂那边还断了半截儿。摊主对面的小姑娘正与之争论，我凑过去，摇了摇头。
“可没有这么做生意的，也不怕新岁闪了腰，让财神爷怪罪。”

面上的桃木面具做得活灵活现，头顶一对鹿角亦随着言语左右颤动，令眼前场景多少生出几分滑稽。将泥人放在摊主眼皮子底下“逼问”，得人帮腔，更理直气壮起来：“这位大叔，这可是祈愿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祈福会，您将次品放在摊上卖，让冥冥之中的天人看到了……”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摊主一眼：“怕不是以为你在亵渎神明呢！”
那摊主自然也信鬼神之说，支支吾吾地摆手道：“算、算了，不用赔了……”
闻言方才笑逐颜开，望向身旁娘子：“多谢您啦。”

今岁似乎并不怎么太平，九成宫一行突遭山火，坊间已然传闻是有鬼魂作祟，我平日里上街，这样的传闻也听了不少。今日又是祈福会，大多数面具本就是傩面，再加上桃木有驱邪之效，如何能不叫人心里犯嘀咕。
待得这一场闹剧平息，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身旁娘子喜笑颜开的道谢，摆了摆手。
“不用啦，我只是路过随便看看的，还要多谢娘子让我当一回‘英雄’呢。”
虽说摊主做的不地道，可既然来了，对我来说又实在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转念一想，在摊子上挑起套词娃娃来，有一对儿画了笑面，两腮也鼓起，圆滚滚可爱得很。
“你觉得这对娃娃好看吗？”

世间举凡胖乎乎、圆滚滚的事物，便实在没有不可爱的。譬如在尚食局门口安居的御猫胖橘，譬如山海藏中初生的几头乳虎，或是树上还未结蛹的凤蝶幼虫，都教人满心喜欢。抬眼去看身侧娘子所指的一对瓷娃，满腹慈爱之情顿时溢于言表：“真 可 爱！”有谁能拒绝憨态可掬的胖娃娃呢。
料这摊主大叔应不敢再动歪脑筋，又从各色俑中选出一只白瓷小猫来。这雪白的皮色，这睥睨的眼神，这吃得圆滚滚的小肚皮——噫，真像阿雪！向摊主付了钱，将玉雪可爱的小猫收入掌中。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很可爱！”
这世间的友谊，有的时候实在是来之奇妙——尤以女子为甚，或只因一件共同喜爱的物什，像绸缎庄时新的料子，或香粉铺子上刚刚摆上的胭脂膏，就像现在我手中这对儿陶瓷胖娃娃：怎样也不能是因为，喜欢相同的人，而无话不谈。
既然两人意见一样，便干脆利落的付了钱，转过身，瞧见她手里拿的那只小猫，眼睛亮了亮。
“你这个也很可爱诶！——我以前也养了一只猫，唉。”

若是承香殿的主人阿雪，断不能容我如此轻易地将她抱在掌中，少不得供奉上新鲜上等的鱼干，再寻个极好的艳阳天，在玉兰树底下守株待猫，等候这位主子自己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吃一口鱼干，再懒洋洋地跳上我的膝头打盹。唯有此刻，我方能诚惶诚恐地将手掌埋入她柔软的毛发间，有时甚至会被她柔软的小爪子蹬几回，还要露出求之不得的神态：请您尽情地踹我吧。
听她说养猫，只是尾音一点叹息实在教人在意：“你养的那只猫儿，是什么样的？”

小云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只是有的时候，碰见小余娘子的团团，实在叫我心意难平，还总是会想起它来。心中虽有释然意，但若说抹消便去，也是万万不能的。着她问起，才露出一点笑，将眼中两分怅然掩去了。
“它是一只小白猫，只尾巴尖儿上有一点墨色，很淘气的，经常会跑出去顽，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懒洋洋的回来。”
松下一口气，又对她笑，“那娘子呢？您的猫乖不乖？”

闻人描述，在脑中勾勒出那只小白猫的模样，想来也是极可爱的，或许她也会像阿雪一般喜欢舔爪子或在泥地里打滚，无论碰倒了什么东西都能全然无辜，教人又气又笑。并未追问那只猫儿的结局，世事无常，总不可全然圆满。
“那可不能说是‘我的’猫，是我的小主子。”如此形容，便可想见阿雪平素行径。可纵然喜怒难测，纯洁无瑕的小生灵总也比人好懂。因而我笃信爱猫之人，必然在心底存有一分良善。

听她这么一说，大概也明白了那只猫儿在她心中的地位，以及平素相处行径，瞬间露出恍然大悟，且心领神会的表情。毕竟小云在的时候，我也常顺着它，打都不会打一下。
“我懂的，一样一样！”
对于爱宠的事情，我想，我大概是跟眼前的娘子有相通之处的，又或许因为她养的也是一位“主子”，故此刻便 显得特别大方，拿着两个瓷娃娃，又拉起她的手。
“我知道前面有一家小鱼干做的特别好吃的铺子，要不要过去看看？万一你的小主子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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