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要来开戏了

【我着实费了些功夫，才意识方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已然记不得了，只觉逼仄、乏闷，如同深陷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然而真正从梦境中脱离出来，又不觉有些拔剑四顾的茫茫然。晌午的光，是凛然的利己主义者，丝毫不理会我仍在回味的无辜心境，穿过窗纱和屏风，讨账似地像我张牙舞爪扑来。躺椅边儿默不作声地留着一把扇子，大概是阿薏的妥帖。我不着急起身，先把扇子一挥，倪瓒的小山水斯斯文文，不畏仲夏余威，自顾自的清凉。我在倪瓒的余荫里，尚不能自理，先喊人。】
苏善——【嗓子仍没睡醒，还有些哑，我先抹汗，再往上要挪腾一点儿，却觉脖子一梗，不禁龇牙咧嘴“嘶”了一声，得，落枕了。如此更不能自理，变本加厉，继续要她来。】
苏善，不得了了！

【苏善来了。我先听见叠叠踏踏的、扫落花似的脚步声——她连走路都是诗。苦夏和炎热仿佛也有自己的偏好，我泡在汗里，是个狼狈的仲夏受害者；她却好整以暇，从从容容，一身水绿衫子，像一段朦胧的、不可说的、缠绕着荇藻的梦。我只盼荇藻与我交横，扇子一撇，向她招手。我在苏善面前，最爱一惊一乍，要与小秀争一争她的注意。女人对情爱，总是不觉生怜，我在外是交际的老饕，怡王府是落黄梁上的、时光错乱的古国，我甘愿还做个撒泼的小贝勒爷。】
落枕了，一点儿也动不了！【与她招手，她仍不来。只垂一点头看我，鬓边漏下一捋儿发丝，是亲近我的善心。】你离我近点儿，让我看看，脸上是怎么了？

【再次做了额涅的苏善，变得更加伶俐和狡猾，我将这理解成是一种上天对我的救赎。淮崧的意外——因我而起的意外，被我们极默契的、通过小莠的每一次啼哭，都往底层埋得再深一些。她又与我嗔笑了，没有负担的，再轻松快活的一个笑。我在这一瞬光景里，只想亲近她，她再一次无意识地宽恕了我，就连她袖上的莲花，也在隐隐切切，只为渡我。】
唉，我甚么时候诓过你？【太多次了，我面不改色的问她。胳膊一撑，往上起身，脖子跟着一酸，落枕是个最立竿见性的现世报，我一边嘶了一声，一边颇为委屈的、给了她一个“你看看”的眼神。】在右边——【伸手摸她脸颊，暖玉升温，她是清凉无汗的特例。】瞧这几道凉席印子，你脸太嫩，不禁压。怪我，下次再不在这儿打瞌睡了，你枕着我胳膊睡，哪能便宜凉席子？

【苏善的绿衫子，究竟是甚么缎子裁成的？我不懂闺中扮靓的秘笈，只觉它月朦胧鸟朦胧，嫉恶如仇的午后的光和热，经它们净化、稀释，逐渐变成流体一般的柔波，与苏善一起，将我招降。我是她手下太不足挂齿的败将，由她拿捏住脉门，左边一点，的确疼；往右偏，也不对，但不想让她离开，反手一抓，先是一段纤细的腕子，翡翠镯悄无声息地，顺着她的小臂往下滑一点，像只实在不忍偷窥的猫眼。】
等你有白头发了，我敢保证，一样很美。【为证明此言属实，在她手背轻轻烙一个明誓一般的吻。】唉，等我老了，却仍然要在你面前说傻话，做傻事。一个犯傻的老头子，听起来实在很糟糕。

【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沉静的午后。我们不过是一对寻常夫妻，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傻话，然而我的人生，将由无数个这样模糊的、温吞的、没有什么意义的片段组成。它们是一粒微小的光尘，无数个它们暧昧着，以蜂鸣似的颤抖共振着，它们完整了我们。】
唉，既然你这样讲了，那我也凑合吃点儿吧。
【仿佛她越好心劝慰，我越要拿捏身价。不甜的冰碗，是三十年如一日的甜心。】
苏善——【在她倏忽若即若离的那一刻，我很低的喊住她，我对她说，有一种蒙昧的感动。】或许在我们老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做。
【我们还需要一个淮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