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槐高柳，蝉鸣声响成一片，窗外的草叶恹恹的打着卷儿，上头有无形的热浪，像是初生的牛犊，轰隆隆的在天地间冲撞，顶到哪里，便是一片灼人的烫。撩起布帘冲进屋子里，将卷宗往桌上一撂，掂起茶杯吨吨吨的喝了一大通。】
：这天气简直要命，外头是晒得原地起火，里头是闷得水里捞出来一样。
【呼啦呼啦的摇着蒲扇，借着一点热风歇下去一身的热汗。此时我捡着女子入仕的一桩不便，不管多热，总要衣冠楚楚的。缓了口气才继续向对案的人抱怨。】
：听说了没有，丽正书院昨天热厥过去三个，才醒来就又想着回书堂去，挡也挡不住。

每逢盛夏酷暑，我总能生出些许退意。无他，只肖想想家中亭檐自雨的水榭，储满冰块的冰窖——
庭中蝉鸣闹耳，吵得人平白生出几分躁意。索性将笔一撂，回头便倒了一盏琅月差人送来的酸梅汤，添了些碎冰，盏壁一碰都是沁人的凉——然后生生被他从外头带来的满身酷热驱了个干净。
我按着额，终归还有几分同事情。将青花盅往那旁推了推。
“我家妹子刚送来的，分你半碗，多了没有，自己倒。”
拄着桌案，我一口一口喝着，间隙间漫不经心地回他一句。
“然后他们便会因身体不适效率极低，再因未能好生休息，导致不能及时痊愈。恶性循环，不知分寸。”

【自力更生的将她青花盅里头的酸梅汤全部倒进杯子里，仰头一饮而尽，啊，巴适。焦灼的热意稍退，一边摆了摆水里的巾帕拧干净水，擦掉一脑门的汗，可蜇人的很。】
：你使唤我给你倒茶总是很顺手，难得喝你一回汤，又要自己动手又要只给半碗，嘁，小气。
【总算收拾的清爽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扇风，一边将方才丢了一案的卷宗整理好。还要抽出五分心神来回她】
：你倒是经验很丰富一样，经常中暑？
：我听传言里头的说法，是不想耽误课业，学识可贵呐。

我噌的一声坐直，掌心按在桌上，眼睁睁看着他空了盅，为时已晚。
“周慕行！”
我咬牙切齿，却也回天无力，只能看着他一口灌完，还说我小气，丝毫不顾形象地翻了个大白眼。
“我下回一定亲自给你倒，绝对不劳周兄动手。”
言罢往后一靠，端着手中仅剩的小半盏喝了一口，退退各种意义上的火气。这才继续接了话。
“中暑不曾有，虽说女儿家体弱些，但架不住先生心软得很，但逢酷暑，都会给我们放个假——当然，课业翻了倍。”
指尖摩挲着杯沿，轻轻叩来两声脆音。
“但这丽正书院，带病修学的学生，普通人家出身才会如此珍惜这样的机会，平日里帮着操劳家里，那自然身体可比我强上不少，”我瞅他一眼，很是记仇，“怎么也得有周兄这般烈日里公干半上午，回来还能手脚伶俐抢我汤的程度——”
好了，收。
“这样都能热厥过去，其间景况可想而知。”
“我琢磨着，可是有人想让他们知难而退？”

【读书不易，大抵是勋贵士族永远也不会有的烦恼，他们最大的烦恼，大抵应该是家里的孩子总是不肯好好读书，明明请来最好的先生，买来最好的书本，摆上最好的文房四宝，只缺了最好的学生。】
：心劲儿太强，也未必全然是好事，就像你斤斤计较的这碗酸梅汤。寻常人家哪里有这样学问通达的先生，听讲不啻纶音，怎不如饥似渴。
【这样的为难可并不高明，若当真在这上头做文章，也不顾念德高望重的先生与自家子弟的境遇么。】
：我倒觉得他们用功太过，精力不济，只从热晕过去也不肯耽误学业，就晓得书院的存在，实在是功德无量。

【自力更生的将她青花盅里头的酸梅汤全部倒进杯子里，仰头一饮而尽，啊，巴适。焦灼的热意稍退，一边摆了摆水里的巾帕拧干净水，擦掉一脑门的汗，可蜇人的很。】
：你使唤我给你倒茶总是很顺手，难得喝你一回汤，又要自己动手又要只给半碗，嘁，小气。
【总算收拾的清爽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扇风，一边将方才丢了一案的卷宗整理好。还要抽出五分心神来回她】
：你倒是经验很丰富一样，经常中暑？
：我听传言里头的说法，是不想耽误课业，学识可贵呐。

我很难不赞同他这回所说一字一句。饮罢最后一口，将沁着水珠的盏推回了案上，轻声笑了。
“你也说了，机会难得。千载难逢的良机就在眼前，谁不会伸手，拼命也要抓紧呢？”
是在说这丽正书院的莘莘学子，也是在说我们这些生逢其时的女儿家。
“心劲太强不好，刚过易折，道理谁都懂，可懂归懂。”我抬眸看他，“这明堂之中，又有几人没有我这斤斤计较的心劲儿？”

【窗牖处渐有风来，最后一丝燥热也消去了。不是因为加了冰的酸梅汤，更不是因为风或水，而是这样分明应该赞颂的善政之下，隐藏的沉重现实。】
：若没有一点心气儿，满朝人杰，十年寒窗，也走不到这一步。
【我无法赞同丽正书院的那些学子拼了命的学法，但是更无法阻止。身处滚滚洪流，一根浮木的存在，就算是折断手指咬出血，也要牢牢抱住。】
：女子入仕已有许多年，朝堂尤不乏反对之声，新生的书院，自然也要经受住考验。最初的学生最不容易，但是如果能坚持到最后，也必定收获最多。

“你瞧，现下你自己也赞同我计较这酸梅汤了吧。”
我歪曲事实，胡搅蛮缠。眯着眼像是平白占了多大的便宜。
“再怎么说，书院这一遭，也总好过当初女子入仕时经受的困阻。而如今，我身处此间，那日后，这天下史道三百州郡之中，自然会有无数书院的身影。”
“有人反对，有无数摧折与考验，那自然会有人相扶，会有人为它遮风挡雨，护它一路走去，亘古长青。”

【不在同她争辩酸梅汤，本心里却觉得，读书时要有一股宁折不弯的心劲儿才能坚持到底，入仕后的考虑就全然不同。只是她也有天生的优势，女子的作为，总有无数种解释是合理的。】
：要是有朝一日如同你说的一般，那就是天下学子的幸事了。
【能免去许多如我一般的孩子的幼年波折，也能使无数人有了进入口袋的，能不能脱颖而出，至少也能同台竞技。】
：至于书院的前途，也借你吉言？
：只是现在，说不清是想砍了它的人多，还是想替它遮风挡雨的人多。

“无论是多是少，哪怕只有一人，便是一线生机。”
闲话说罢，也该办正事了。想来有几分好笑，我与他的对话，总是结束在同样的场景中。
“无需借我吉言，周兄，你是其中之一。”我垂眸翻开书卷，“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