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汉尼拔

由此可见的是这个电影里所塑造的这个食人魔医生是多么深入人心地可怕。而对于我个人印象最深的竟然只是那张经典海报而已。它在我的记忆里，没那么深，没那么重要，仅仅只限于当别人评说某类经典电影的时候，看到它的名字，想着它，我会点头同意。仅此而已。直到有一天，我再遇见它，当它作为一个崭新的剧，一个崭新的故事，我是那么好奇，好奇这个剧和电影之间的联系，好奇汉尼拔这个人物的前因后果，好奇一个恶魔如何在犯下令人作呕的罪行之后又为人所情不自禁地着迷，如看见了光的飞蛾一样一路追寻。

汉尼拔的创造者托马斯·哈里斯（小说的作者）谈及创作过程的时候曾经说道：“毫无疑问，肯定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必须理解当你写小说的时候，你其实没有编造任何事情。所有的都在那，你只不过需要去发现它们。”《汉尼拔》这个剧改编自托马斯·哈里斯写的食人魔医生三部曲的第一部《红龙》，事实上剧的设定还要在第一部小说之前。在《红龙》这部小说里，威尔第一次去拜访医生即意识到他就是追寻的凶手，医生迅疾就对他下了手，在他的肚子上捅了一刀险些要了他的命，而威尔也就此抓住了医生。作者并没有安排他们在此之前的交集，三部小说都侧重在对“现形”后的医生的需要，对那个疯狂的世界，需要医生这个桥梁。威尔需要汉尼拔，史达琳需要汉尼拔。汉尼拔是一把钥匙，是解开那些不能直视的凶残的案件的关键。

在小说里威尔是这样说医生的：“他是个怪物。我觉得他是那种不时在医院里非正常出生的可怜的东西。他们喂养他，给他保暖，却不把他放在机器上，结果他就死了。莱克特的大脑和他们同样是不正常的，可是他外表看起来很正常，但没有任何人能识别出他与常人的不同”。医生呢，是这样对威尔说的：“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抓到我的吗，威尔”“你抓到我是因为我们很相象”——在反复翻阅三本小说之后，我固执地认为剧的剧本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是从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威尔和汉尼拔的相象开始。

为什么们只有他逮到了他？医生的世界究竟在想什么，这是人们最大的好奇，史上最有魅力的食人狂魔（最后他还带走了史达琳呢！这是真的！在小说的结尾他们双宿双飞并不如同电影的结尾把我整个下巴都差点震了下来）他的行为究竟是因为什么。在小说《汉尼拔》里有部分讲到他的妹妹，小时候亲眼目睹饥饿的人们吃掉自己的妹妹。在电影《汉尼拔的崛起》里有完整地讲述过医生成长中关于妹妹的这段经历（这部小说没找到，就不妄说了），把它归结为少年时悲惨的遭遇，不能承受的悲痛，和异于寻常的过程。

无法评述它是否合理，在我个人是把它看着是一种解释的尝试。我们认为任何时候都是有因有果，汉尼拔这种超凡的精神病患者就一定要有超凡的故事才能解释的通。我不知道别人的如何看待这个解释，我个人仅仅只把它看着是一个可能，人的恶是无从解释的，也许它是先天的，也许它只是一个不合适的畸变。相同的经历也会造就出不一样的人。平平常常也会导致极端的恶，如果你看CM，如果你看Wire in the blood，如果你看CI，你一定懂。

但，汉尼拔医生仍旧是不一样的。不是隔着囚室的巨型玻璃小心翼翼地交换隐私，不是一种智力游戏的较量，不是教导与学习，是那种无限接近的追寻，寻找可以解释的理由，平视的，棋逢对手的理解（千万别跟我说这是个基剧，恨死了每个跟我说医生和威尔有多基的人），对黑暗的直视，这在小说里没有的。小说里的三个案件在某种程度上都跟医生曾经的病人有关，是医生敏锐地抓住相关的信息之后，放给了他们线索。

看电影的时候被悬疑的惊恐气氛牢牢地抓住了，更来不及细想这点信息。直到后来看中文译者的前言里谈及这是一个并不以思想性和艺术性见长的文学作品，它以恐怖的悬念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那人们是为什么被它吸引的呢？这个我赞同作者自己的想法“我用心地去感知智慧，也去感知疯狂与邪恶，我知道那些同样是精神的苦闷”“在我们人类的身体中，在生活在文明社会的人们的头脑中，有形形色色的邪念以及我们对这些邪念的天生的认知……是人们自己在装神弄鬼”。

无论在小说还是在电影，我们所见的医生是一个以人体内脏为精美食物原料的食人魔，他对生命是冷漠的如同看待一个纯粹客观的事物，优雅而凶残。我们对他的恐惧超越剥人皮为自己造一件衣服的野牛比尔，超越认为自己是一条红龙可以超凡脱俗穿越生死的多拉德，因为他们都受他的掌控。他随意出没于人群之中，伪装成任何一个他愿意伪装的人，随时拿出一把刀切开活人的大脑一边对谈一边用勺子食用额前叶……可见的可怕是有限度的，未知的可怕才是最可怕。

最成功应该是对医生这个角色讲的太少太少了，不光那些凶手是被他控制的，威尔和史达琳也是，医生一点一点地挖掘他们的内心他们的隐私他们从来不示于人不被人知的内心深处的东西，那些恐惧，那些不停尖叫的羔羊。医生给他们答案，对案子的线索，但从来都不是他自己。观众也是，阅读者也是，一路提心吊胆到达答案，却挥不去心里头越来越深的恐惧——医生是不可知的。他攻击每一个人，利用一切机会吞食身边的人，没有任何仁慈。（别提史达琳，那真是太突兀的转折了，不然不会在电影里把他两共结连理这段直接改成了医生砍掉了自己的手，好歹合理了点）

美剧《汉尼拔》是一种尝试，尝试去解释医生这个角色，借助威尔这个角色，平视的，离开男人和女人之间荷尔蒙这个太不确定的因素，以大脑交换大脑，以智慧互相较量，是想象的贴身肉博，是旗鼓相当的两个不同的人的对峙，是朋友，也是敌人，这才是真正的坦诚相见，通过医生对威尔的诊断与评价才有机会一窥医生内心的黑暗。

剧开始两集那并无多大吸引力的案件取自小说《红龙》里威尔在并未接触医生的案子之前的一个案件。它是威尔“过度的精神忧郁”的起因。虽然无论哪个里面都说出过“你（威尔）和我（医生）是相象的”，但正是这个案子让这两个人区别了开来。为了救下袭击大学女生的精神变态霍伯手里挟持的女儿，威尔不得不开枪，那血肉横飞的一幕一直困扰着他，一遍遍去思考是不是有另外的方法可以使事情的结果不至于那样的糟糕，“杀人，即便是当你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它的感觉也那么的不好”，这就是威尔和医生最根本的不同。

案子一个接一个，变态杀手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让威尔和医生更接近一步，接近无限趋于的可能，是隐约的召唤，也是看不清楚的迷茫，无从分辨清楚正确的方向。对于医生是脱离控制的危险，是隐秘渐渐浮出水面的疏忽大意，这是代价。这个剧最精彩的部分是，威尔的身份是“侧写”，对于观众来说是想象，是根植于原作之上又超越了原作的可见线索。终于，对医生的好奇，可以由着另一个可能的引导，尝试更多的可能性。离开那个被抓到了的医生，离开那个逃脱了医生，离开那个还在少年时的医生，停留在这个没有被揭穿面目隐藏在人群中的医生这儿。你或许这样想过，你或许从来没这样想过。

托马斯·哈里斯说自己一直害怕写最后一部故事，“害怕自己的人性被蹂躏和破裂，害怕必须面对的选择”但，后来“我把他们都放飞了”。当医生接受杰克的邀请与威尔坐在一起做心理侧写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不知道它会和我们已经熟悉了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就像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关于恐惧会那么深入人心。我们只是在一个新的猜测里追寻我们想象中的汉尼拔，或许是符合的，或许只是一笑置之，或许我们只能当作一个相同名字的其他人的故事看着。但黑暗是相通的，用电影敲击它，用小说敲击它，现在用一个剧敲敲它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