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复生
“铿锵,铿锵!”戴老大见一弧刀光朝自己天灵盖直劈过来,情急之下,右足一点,地面上的火炬又跳将起来被他拿住。戴老大双眼咬住刀刃,用火炬作刀与敌人对拼,那尚未燃尽的余火与刀身绞作一块。刀身受火焰燃烧,炙热无比,谢武右手虎口处一阵发烫,手腕被火炬上火苗不断燎灼。他强忍炙痛,右刀对着火炬猛劈几下,将火炬砍碎,炬块散落空中。几枚铜钱疾冲而来,恰恰打中尚有暗红之色的数块碎木,这自是徐墨的手笔,那碎木经她一击,戴老大手上,腰间,小腿,皆被碎木烫到,一时弄了他个手忙脚乱,此时刀锋已近在咫尺,戴老大双目一闭,两臂拳拢,意在牺牲双臂来保全性命。
“哒,哒”两声刀响,戴老大惨叫一声,只觉得双手十指无比剧痛,睁眸一看,一个矮子手持着一凛长刀悬在自己脖颈处,自己的两手拇指皆已被砍去。拇指乃人的十指之首,没了拇指,写不了字,动不了兵。两手所能,已去了一半。戴老大心下悲痛,他落草为寇,游走江湖,朋友没多交,仇人没少结,如今自己双手残疾,已不能再动武,其下场必定不堪,他愈想愈悲,也不管谢武要向他说些什么,侧颈凑向刀锋,横脖一抹,就要自尽。
谢武见戴老大神情惨淡,已无战意,正打算开口劝降,谁知他突然侧颈,想要一死了之,谢武“噔”的一下收回长刀,见对方傻傻站在原地不动,心中大为不解。
他走上前去,拿绳绑住戴老大,又点了穴道,防其突然挣脱。他绑着戴老大,回到官船之上,示意手下收归队伍,让自己带着他劝降群匪,夜色阑干,黎明已近。水寨处水匪与官军的乱战已近尾声,大多数匪徒已作鸟兽之散。仅有十余个大恶不赦之徒知晓自知己身之罪,即便屈身投降亦难获免释。因此他们结成一队,负隅顽抗。妄图夺得一条生路。“谢捕头,这些不肯归顺朝廷的水匪应该如何处置,清俯示下官,下官依捕头之令行事。“谢武身边的一个武官低头行揖,等候谢武命令。
“戴英豪,我观你亦是一位俊杰,如今你水寨已被我攻破,手下群众大多以被我朝廷官军所擒。只剩些许顽固之辈不肯归顺,你罪大恶极,本应被我就地诛杀,但上天自有好生之德,你若肯说服他们归降,将手中人质尽皆送出,我定可保你性命无恙。言尽于此,谢某还清您仔细掂量。“
“人质……什么人质?我从不做那绑票行诈的下作事,戴某虽是一个土匪,但从来只杀人,不绑人。不过倒是抢了几个女子作压寨夫人…….“
“那些女人早已被我们救去了,我问的你们的人质——那个孩子,你们新抢来的婴儿被弄到哪里去了?“
“孩子?你莫不是听了那个小女贼——捕头,孩子在那儿!”谢武身边的武官手臂一摆,戟指指向水寨寨门的一角,那一角正是若干败匪与剩余官军鏖战的地方。官军势大。已将那一角团团围住.。
“众位壮士,咳,咳,你们以人命为重,我们若死,可怜这小家伙要陪我一块上路。”包围圈内,匪徒尽皆挂彩,个个神情凶煞,因体力耗尽。不得不倚刀而立,大口喘息。官军也换了几波人马,个个都剑拔弩张,但此时在他们围困下能活下来的无一不原是寨中好手,此时杀红了眼,谁都想抢头功,却谁都不敢作出头鸟。因此僵持了许久。
谢武听得手下指呼,一把冲至众人面前,方站稳腿脚,便听见了这番话语。“他定眸一瞧,一个遍身鲜血淋漓的汉子倚在一角,右手握着把小刃,左手则抱着个赤身裸体,正嚎啕大哭的孩子。眼见他猛力一扎,便可了却那孩子的性命,因而有恃无恐,刀锋在孩子眼前划来划去,一滴滴鲜血沿着刀缘滴在他白皙的鼻尖。额头,肩膀之上,甚是可怜。
谢武尚未开口,另一人也忽地从远处跑来,口中叫道:“刀下留人!“,她身手甚巧,恍的一下便穿过人群,出现在谢武身旁,官军见来者竟是一位容貌秀雅,身材苗条的俏丽女子,都不禁窃窃私语。
“手下留人。“一道带些许闽粤口音的话语从那女子身上脱口而出——来者正是徐墨。
“哦,那群朝廷鹰犬没把你给迷了,居然还带着你来救这个小不点,真是难得。“那人讽笑道。
徐墨正视那人,说道:“我知道,你作为军师。武力不足,戒心自然比谁都要重,我刚才看了一下这里的人,你们这小寨子,人数根本不多,留守下来的都是一些残兵怯将吧。昨夜你因见我行动,以为我在和他人设计谋害你们匪寨,猜想或有大祸端出现,所以您心神不安,深恐有人来犯,你从岳三手中抢过孩子,就是以防万一有什么事情,若是黑吃黑,这个孩子或许没有什么用处,可如果是一个朝廷的官军,他们顾忌孩子性命,自然不敢对你下手。是也不是?“徐墨这话说完,军师身边人的目光都转向这个婴儿,眼看就要彼此间就要内斗,看谁能夺取这救命宝贝。
军师摇头苦笑,向徐墨说道:“看来,竟是我多想了,我原本还以为县衙府军里的汉子都是些软柿子,烂豆腐,个个贪生怕死,竟派了一介女流来对我们施缓兵之计。更不曾想到你却会为一个孩子为我们所缚,我应该早些就可以看出来的,朝廷鹰犬,怎么会为这么个小东西便大动干戈,是我看低了这位姑娘。你的所作所为,比在场的****,可正派得多,对吧,沈石,段博,王当……“军师连续说出数个徐墨未曾听闻的人名,让徐墨一脸茫然,可那围住军师,大声喝骂的官军众人,其中有些人听到这些名字,皆大变脸色。谢武听了,目光一沉,寻思道:“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衙门人员的许多名字,莫非他以前亦是在本地官府做过什么官职。”
军师见敌人疑惑,带头的那个人心中也兀自不明,当下了然,对他们扬声说道:“这里围杀我的人里,其中有不少人都曾是我的旧相识,前些年我们可是一齐杀人,劫财,动武的生死兄弟,可惜我偌大功业,一夜便遭同道摧毁,那人悬我于火堆之上,让我对着那些炭火黑烟,日吸月呼,灼坏了我的鼻舌与双肺,后来我侥幸逃脱,而你们皆已以为我已死去,全然离散,没想到,竟有一些兄弟弃我而去之后,又到了这块地面。昔日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贼匪,如今做了维护这一方安稳的兵卒。各位兄弟在受百姓供食时,不知还是否会想起我们的那些“丰功伟绩”呢,哦!我记得你——”军师戟指,蓦然指向队中一人,“你杀了一个拿钱给他阿爷寻访大夫的女娃,还有你,你杀了一个寡居在家的妇人,你!你生生在一位母亲前,把一对刚出生的孩子给摔死了,那孩子的眼神瞪得大大的……..”
军师越说越快,说的仿佛在场所有人,个个都和自己见过面,做过事,个个都和自己一样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保护军师的那些挂彩大汉每听见军师指出一个人便大笑一阵。以壮豪气,而后也自觉不对,那军师摇头晃脑,手舞足蹈,俨然一副疯子的模样,徐墨见他神志已乱,怀中的孩子却始终紧紧抱住不放,大为心焦。
地面堆满了死尸,军师越讲越气,恍若世间净是些背信弃义之徒。等到众人均被他骂了一遍,他又把目光转向地上的死尸,也不管这死者是敌是友,便在尸体身上又唾又踩,突然——那军师身后的一具尸体居然活动起来,他侧躺伸出右腿,见军师右脚正猛踹着一具匪尸,不住叫骂,便瞄准方向朝军师的另一只岿然不动的小腿猛不丁狠踹一脚。军师还未发觉身后有异,膝盖便忽地一弯,抱着婴儿仰面摔倒,那块匕首掉落在一旁。
尸体见势起身,捏住军师双手手指使劲一掰,军师闷哼一声,松开双臂。尸体抱起孩子,正欲逃走,忽听得一声“把他给我留下!”他身旁的一个贼匪握着一柄砍刀,唿的一下就要往他头顶劈将下来。
“就是现在,要活的!”谢武管不得因死者还魂而被惊呆的众人,他没有多想,刀剑一拔,唰唰两下,顿时削去首头两人各一只手腕,徐墨紧随其后,两手疾挥,枚枚铜钱直往敌人双眸打去,另一边人突然见到军师暴毙,一时无措。徐墨动作又快,转眼间已有五六人双眼被铜钱打瞎,那些铜钱生生打爆他们的眼球,嵌在眼骨之中。官兵一拥而上,取绳子镣铐缚住他们,围在中心,带了回去。徐墨又飞去几枚铜钱,将劈向死者复生之人的那一刀给打歪过去。“铮铮”数响,贼匪大刀一偏,那匪徒收不住力,连带整个人都栽倒在地。“把他还给我!”徐墨一声娇喝,跳到他的面前,朝他小腿膝盖处狠踢几下,那人瞬时摔在她的身上,头颅紧依着自己肩膀,徐墨没有在意,将婴儿从他怀里抱过。陡然间那人凛然一惊,在徐墨耳边颤声说道:“走开!”徐墨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张臂一推,将她偏向一边。
“噔”的一下,只见身后一个匪徒见大势已去,己身为官军所围,生计已断。于是恶意顿生,竟趁其不备,将手中长剑掷向远处的人。
徐墨没有发觉异样,她被复生之人推开,而后只觉肩边发尾一凉,一柄长刀已直直穿透那人的胸膛,鲜血飞溅,溅到徐墨的脸颊之上,他双唇一泯,竟是满嘴的血腥味。那柄刀身紧贴着她的右臂肌肤,血热而剑凉。
那人倒在无力自己肩膀上,徐墨愣了一下,颤声对着那人疑惑问道:“你,是在救我……?”那人不应,胸膛鲜血顺着剑缘滴在婴儿身上,点点猩红如梅。
乱战已经结束,谢武收刀入鞘,回到船上,准备处理羁押罪犯,收拾战场等各些事物,他叫过一个底子干净的心腹,密嘱他速回衙门,将今天在场手下的档案都调出来,一一重新审查,小罪可免,大罪难逃,不能因为入了官家的门,吃官家的饭,就把旧孽一笔勾销,我还没那么豪气。”安排事毕,谢武又听手下消息,徐墨除带了那个婴儿回来外竟还将那个复生之人也带了回来。他没有多问,将他们安置治疗伤员的地方。由于伤员大多都是外伤,所以大夫不得不脱下他们衣服,一个一个止血敷药。徐墨身在伤员之中,等待大夫说明那人没有大问题后,便一直低头爱抚着怀中婴儿,“咦?这孩子左手,怎么好像多凹了出一块?”徐墨轻轻舒开婴儿的左手五指,发觉在他的拇指之后竟多长了一块骨头,若不细摸,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只见那根拇指上的骨头切口完整平坦,不像天生而成,倒像是被人拿刀削平一般.徐墨瞅了瞅婴儿,又瞅了瞅那昏迷在床的俊秀青年,她想着这个怀中孩童的未来,又想着这个熟睡少年的来历,只觉人世间各种迷惑彷徨一齐向自己奔涌而来.徐墨原本来到江南的意图,竟一下被这一大一小完全打乱.
如此忙忙碌碌,一日将过。众人顺利登岸,回到衙门,官兵们在受县令训话领赏之后便各自回家。那些从寨中救来的数位女子则被官府分配银两,遣散回乡。谢武在受过上官好一番嘉赏之后,又数次推辞了升职之意。只道是上官的英明统筹,方得以将本县大小贼匪一扫而尽,眼下圣上巡防日子将近,到那时才是真正不能出一丝一毫过错的时候。二人商讨许久。谢武将这次死伤人数报上去,县令看了以后,拧眉苦思,又过了一会,说道:“这一次,虽然已可保京口县数月内不在有治安之忧,但圣人来到,即便有大内侍卫随侍,我们也应竭诚尽心,以死相护…….只是这数月来,衙门精英尽出,因剿匪死伤惨重,届时若要布置暗棋便衣,我们得人员根本不够,现要再招兵买马,多加训练,又恐不及,谢捕快,这该如何是好?”县令铺平纸张,低眉沉思,食指在纸上敲个不停。
谢武走至堂桌面前,低头说道:“人;现在衙门的情况确实称得上是内外空虚.您看可不可以找上面的知州,知府大人商量一下,让他们调配一些人给卑职调遣,不然卑职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个本官自然明白——说到这个,本官要你立即捉拿的犯人,拿到没有?都数十日了怎么还不见踪影?
到时圣人可是要亲自审问的,若拿不到人,你和我,至少得走一个。速速抓紧。另外,谢捕头此话,倒是让我想起近日本官听到的一个传闻,虽说未必可信,但其中事件涉及到本县,我不妨也说给您听一下,留个心。”
县令停顿了一下,随后带着谢武来至衙门后堂,叱退仆婢之后,县令才开口说话。
“这个传闻本官不能道出他的来源,你知道这事便好,切忌嚼舌根子。”、
“卑职明白。”
“你清楚便好,也只有你才让本官放心。这个传闻说来其实就这么一件事情。本官的上级,现任的河州知州魏大人,原本半年前便可升迁至京城,入宫面圣。一家大小皆可大沐皇恩。魏知州为人两袖清风,崖岸高峻,他的身边亲人性格也自然随她,乃至她的掌上明珠也是如此。魏知州中年丧子,年逾花甲,只剩她一个女儿。魏知州自然爱若珍宝,本官以前听他人所评,这魏知州的千金本也是一位知书达礼,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魏知州本已给她定了门好亲事,但后面不知为何。魏知州的女儿竟突然与她的远方表哥私奔而去。至今已有两年之久。
开始朝廷传出这种谣言,整个朝廷没有一个官员相信。大户人家,连丫鬟奴婢也不会轻许他人,何况是这么一个待字闺中的府门千金。那时就连本官也以为是哪些无事生非的闲人,不知在哪受了怨,因为编出来污蔑魏大人的门庭。
当年魏大人对这事不置一词,后来魏大人的几位身任朝廷御史的门生知道了这事,便将它压了下去,这事本应该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