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日京城里热闹得很，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便听人说，皇亲贵胄皆往滇南去了，浩浩荡荡一行人，十分热闹。卖汤圆的李叔说得兴起，顺手付钱的空档逢他来问，我倒也笑笑，却没接话。回时却肃了颜色，心里沉甸甸的，不知何故。大概是手里的圆子斤两不对，掂量着轻，又或者——）
（一桩麻绳事罢了。）
（本想可[url]http://发 表[/url]过个清静日子：是，清净，怎能不清净？贵者皆无，怕是得过上个个把月能重见有锦衣华服的热闹，却不料今时却有了约。去了正阳楼，端端正正一推厢房门，果见贵人。）
我还以为，咱们珩大人也同圣人一道去了滇南。

【端坐房中，半敞的窗户并不足以让我在太师椅上将街景纳入眼中，只能听楼下车马川流，人生巅峰——显然，觉罗家浩浩汤汤地离京，对小老百姓的生活影响甚微，家长里短仍要照旧，大酒楼的生意依然兴隆。】
【阵风送入，抬目见沈道士进来，象征性地起身朝她拱了手，坐得并不客气。】
去那里做什么，虫蚁一张口，说不定腿都要断一条。【朗声玩笑，为她布上碗筷。】不如在京里看看恭王瑞王，滇藏的歌舞可未必比得上他们几句闲聊。

（天子脚下，芸芸众生，上三流还是下九流比比皆是，进京这样久，或大或小的官儿也识得几个。而我同这位珩大人的缘法，皆是来于老本行——可说一二，又免不了俗气的乏善可陈。而此时此地，是他拱手作虚礼，至少样子是做了个周全。我受的，也并不谦恭：甚至有些敷衍。）
（矮身而坐，小二正择了菜牌转身往楼下去，听他一言，想也不想，下意识就接上。）纳西哪有这样可怕，我——（话到嘴边，又是一忪，径直转了音。）我师傅曾去过的，虫蚁虽多，绕开些走就好了，它们也不吃人。不过，（笑眯眯地。）听说那儿有一道特色菜，百虫宴，煎烤烹炸，味极鲜美。
（这话也不是诓他，不过说起便如数家珍一般，只方才庆幸自己转圜及时，轻拍胸口一二，稳下心神。瞧瞧，官儿当久了，闲聊也带着浑腔，君臣君臣，臣者当度势择良，也无可厚非。）官儿做久了，脑子也浑木，若是能去看看歌舞助兴，也是好事。——况您说自个儿朝上那些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同您闲扯两句，蹭蹭牙祭可还成。还是，您今儿有什么事要问？

【虽不惧虫蛇一类，但若真想着将那百足兽过喉下肚，到底恶心了些。见她甚是得意的列举一二，不免失笑摇头。】
损之而益，益之而损，原都被你拿来用到这些猎奇菜肴上头了。
【我同她结识自然有几分机缘，亦不多闲话。】很有要事，不然也不必为你破财。【肃起眉目凝她。】人油尽灯枯时，可有法子再吊一吊命？不要太让人难受的那种。

（纳西佳肴多新奇古怪，若要放在皇城之中，恐大半人都目不忍视难以下咽，可放之医理，焉知未有益气补神、抑或养身之效？但见他一词带过，倒也不多提，左右只是个开端，并不是甚么要紧的事。不必为我——）
（他们素来有这样的傲气资本，若非到头的难事，亦不需求所谓的方士和尚。只这话，我前些年若是听了，恐怕要立刻甩袖走人，还要附带一声哼笑。可现在——是万万不能了。）
（生活。）
是急症，还是久病？（没问他是谁，也没问详由，只将茶换作酒，手腕转圜，拇指摩挲杯盏。）若是久病沉疴，只有出气没进气的话，不如用一剂独参汤。

【她愣怔的片刻，本以为会迎来一阵血雨腥风，没想到只是轻巧开始询问病情，不免挑眉。】
道士脾气这些年见消啊。【本是几分玩笑意，即便人不说，仍沉心释道】可别把气闷在心里，便是不问这一遭，自然也该请你多吃几顿的。
【又叹气摇头，眉微拧】参汤的法子我自晓得，可他家里穷苦，风骨尚存，怕是不肯受我这些接济。我也是瞧他独女忧心忡忡，其父虽是沉疴，好歹想让那姑娘缓缓心思，再接受丧亲之痛。

（他一句玩笑，说来倒是心酸至极，不过我也不当什么大事，炎凉百状，总是都要经历的。抬腕送盏至唇边，喝下一口又咂咂嘴，味儿不错，少说也得是十年以上，能在谈天说地时饮，但若诚心招待，是不大成的。）
人来世上走一遭，不说大富大贵，也都是要讨生活的。（不过少顷，又变作嬉笑模样，语气也一向轻松至极，是什么都没往心里去，木著一着，夹了块儿鲜嫩笋子，边吃边笑着觑去。）我方才还想，若是惹恼了你这位大主顾该如何是好。但——倘你要说多请几顿，不若便全全美美地放在今日，这样的酒，若不来几只蟹是可惜了。
（在秋日里，若来上几只满黄肥美的蟹往跟前一放，再呷上两口温甘黄酒——自然，也得到时候：三年的最好，我这人挑拣，若多或少，都觉差分火候。蟹亦不用旁人来作，须得自己上手，尝尝亲自剥下来味鲜腴美的膏肉，才是乐事。）
（然，所谓玩笑总是点到即止得好，现下他忧心忡忡，我自不好没心没肺，只好在心里，将这顿美味佳肴盘算个十成十。末了，再敲敲桌子。）
停停停，珩大人，我今儿便说句您不爱听的，不论佛法道缘，都讲究因果。说得再直白些，生死有命——总懂了罢？照你所言，那老者已是回天乏术，若使银针刺穴的法子，恐也没什么用处，届时气血若通，也是急催去了。不想受苦、又想多活，哪有那样好的事儿？我说这一剂独参汤，已是最折中了。
（缓一缓气。）不若还有牛黄一宗，可这一味，更是满京城中药堂里的宝贝，不说千金难求，也要花下一笔大价钱去，是不晓得您哪儿来的善心，还是那姑娘同您有什么缘？……罢了罢了，您若是不想让人家晓得自个儿接济，倒不如，（又伸手。）将参给我，我也当借花献佛，去人家里讨口茶喝。

【道修得是缘法，我非道中人，自不会对她平白置喙。玩笑之言入耳便过，左不过补一句。】蟹虽未必能给沈道士多好的，但我却也不是那么随便就被开罪的人。
【心中并非不明白何谓“大限已到”，她句句真情实意，焉能不知。然我心中有私念，今日便是抱着万中求一的心态，直到她最后松了口，当即喜笑颜开。】
若沈道士果真愿意，珩感激不尽！
【我同张翁的交情，三言两语难向她说个分明。当下惟有先敬一盅酒，再起身长拜，以表此情。】

（我素来不愿打听旁人事，更遑论他们的爱恨情仇、恩赐怨劫，都是各人命中有，听了也只徒增烦恼——罢罢罢，找什么借口，还不都是自己那本糊涂账没算清，瑶台上仙境里，六根未净多有所求，作什么潇洒仙……本是随口说来，俗气些便是看在他与我相交情分上，倒未料珩会如此庄重、且周全的行一大礼。至少对我而言，算作如此。）
（由是愣怔片刻，少顷也不过暗笑一声，甩甩袍袖，抖半截儿素白出来，这回不论自己是不是真乐意，都算揽了一桩事。亦从座上起，也有模有样朝他稍作颔首躬身，作了一揖。）
珩大人今日如此恳切，我也说了这话，是无论如何都要给您跑去一趟腿了，倒也算是为我自己积些福报。
（清清冷冷一句话，是极客气，又至交情，独参汤一味听起来金贵，却有大补气血之效——损之过益，最多也不过给那老者能吊上两日的命数，可照珩这样说，也没有其他的好法儿了。）这回，便不要你请我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