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我在农村当知青时，混迹过“赤脚医生”行列，还当过“接生婆”。
我第一次亲眼看见的接生，是当医生继父在1967年春天，给我母亲做的。这年4月的一天早晨，母亲突然对继父说：“是时候了。”
母亲素面朝天躺在床上，继父对我说：“快去烧水，温度不要太高。”也就是把冷水加温，很快就做完了。我走到里屋，见继父正在用听诊器在母亲隆起的肚皮出听着什么。只见他放下听诊器，把双手叠起来，放在母亲的大肚子上，使劲往下用力一按，“菩提”一声，随着一腔啼哭，一个婴儿如炮弹出膛似的，从****射出一米多远，差点滑落到地下。接下来就是剪脐带，给婴儿洗澡包裹什么的，整个过程如音乐的节奏，简洁流畅，明快自然。
那时上山下乡兴盛不衰，继父对我说：“你学会接生，将来到了农村成了知青，肯定会有用武之地。”这以后，母亲每次怀孕生产，都是继父让我亲自操刀，他在旁边指教，比如怎样听胎声，怎样顺产，怎样避免感染等等。
1975年，我的最后一个弟弟出世，就是我给母亲从头到尾，一手包办的。
我在农村当了赤脚医生后，其他方面平平，唯独“男接生婆”绰号，在公社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晓。其他知青无不为我这点蝇头微利，羡慕不已。每当此时，我就从肺腑里感谢继父和母亲对我的培养和教育。还有人说，要调我到县医院产科当主任去呢。一时吵闹的沸反盈天，不绝于耳。
夏天，全体知青到公社参加“割资本主义和剥削阶级尾巴”批判大会。我也是发言人之一，所念的东西，无非是从报纸上抄写下来的冠冕堂皇的词语，老生常谈的套话，没有人信以为真。公社宣传部长找到我说：“县里选你做知青代表，参加全省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荣誉表彰会，你就直接到县招待所报道去吧。”
我屁颠屁颠，坐下午班车，于黄昏前到了县招待所住了下来。我正不知道找谁联系，忽听见敲门声，我拉开门，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对我说：“我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姓王。”我乖巧地叫了声“王主任好。”
他皮笑肉不笑，道：“县委统战部赵部长让我请你到他家去。”
我疑惑道：“那么大干部找我干什么？”
王主任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县委招待所和县委家属院一墙之隔，出门拐了几个小弯就到了。我跟在王主任身后，进了赵部长的家里。王主任对坐在桌子左边的那个发白齿落花鬓秃顶满脸鸡皮疙瘩的老年人恭敬地说道：“赵部长，他来了。”
赵部长看了我一眼，说：“你就是那个小有名气的产科医生吧？”我立刻点头哈腰，谦虚道：“略知一二，名气谈不上。”
赵部长道：“我有个家庭小保姆，肚子大了，本来想到县医院的，可是那里人多嘴杂。这是一。二呢，我也不相信他们的接生本领比你强。你就施展一下手段，把她肚子里孩子拿下来，县医院产科主任的位置就是你的。”
我不解道：“拿下是什么意思？是生下来，还是做掉？”
他哈哈一笑，道：”当然是安全健康地生下来呀！”
我说：“我要对小保姆做了检查，才敢回您话。”
赵部长提高嗓门道：“李大嫂子，把你女儿领出来，让这位小医生检查。”小保姆出来了，一脸孩子气，估计比我还小，挺着个滚圆的肚子，步履维艰，喘着粗气，在李大嫂子搀扶下站到了我面前。我对这个可怜的小女子忽然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对赵部长这个老淫棍的不忿厌恶之气，腾然而生。哎！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相逢何必曾相识，我竭尽全力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取出来，或许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我对赵部长说：“我是赤手空拳到县委招待所的，请给我找一套产科用器械，包括听诊器等的。”
赵部长看了一下王主任道：“你到县医院，找产科副主任完成这个事情。”说完，王主任就出去了。
第二天上午，我在赵部长家给小保姆做了全面检查，向赵部长报告道：“她怀的是双胞胎，胎位正常。”
赵部长急不可耐道：“是男是女？”
我说：“这个可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一个星期后，小保姆在我手下，给赵部长生下两个男孩子。赵部长拿出100元钱，算是对我的感谢。在当时这可是个不小数目，等于我两年的工分钱。我问赵部长：“不是让我到省里开会吗？我想当产科主任。”
赵部长云谲波诡地一笑道：“古人说‘假做真时真也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你就回去等好信！”
我又回到生产队当起了赤脚医生，一个月以后，到县里卖山货的人带来一个消息：“赵部长早晨散步，在河边拣到两个男婴，赵部长为了减轻国家负担，没有送到孤儿院，而是自己出钱，请了小保姆，把两个孩子抚养起来了。”
1978年，当我又成为一个学生时，读《红楼梦》，才知道赵部长所谓的古人说的话，是曹雪芹杜撰出来的胡说八道。
（完）2022年1月5日小寒
我第一次亲眼看见的接生，是当医生继父在1967年春天，给我母亲做的。这年4月的一天早晨，母亲突然对继父说：“是时候了。”
母亲素面朝天躺在床上，继父对我说：“快去烧水，温度不要太高。”也就是把冷水加温，很快就做完了。我走到里屋，见继父正在用听诊器在母亲隆起的肚皮出听着什么。只见他放下听诊器，把双手叠起来，放在母亲的大肚子上，使劲往下用力一按，“菩提”一声，随着一腔啼哭，一个婴儿如炮弹出膛似的，从****射出一米多远，差点滑落到地下。接下来就是剪脐带，给婴儿洗澡包裹什么的，整个过程如音乐的节奏，简洁流畅，明快自然。
那时上山下乡兴盛不衰，继父对我说：“你学会接生，将来到了农村成了知青，肯定会有用武之地。”这以后，母亲每次怀孕生产，都是继父让我亲自操刀，他在旁边指教，比如怎样听胎声，怎样顺产，怎样避免感染等等。
1975年，我的最后一个弟弟出世，就是我给母亲从头到尾，一手包办的。
我在农村当了赤脚医生后，其他方面平平，唯独“男接生婆”绰号，在公社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晓。其他知青无不为我这点蝇头微利，羡慕不已。每当此时，我就从肺腑里感谢继父和母亲对我的培养和教育。还有人说，要调我到县医院产科当主任去呢。一时吵闹的沸反盈天，不绝于耳。
夏天，全体知青到公社参加“割资本主义和剥削阶级尾巴”批判大会。我也是发言人之一，所念的东西，无非是从报纸上抄写下来的冠冕堂皇的词语，老生常谈的套话，没有人信以为真。公社宣传部长找到我说：“县里选你做知青代表，参加全省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荣誉表彰会，你就直接到县招待所报道去吧。”
我屁颠屁颠，坐下午班车，于黄昏前到了县招待所住了下来。我正不知道找谁联系，忽听见敲门声，我拉开门，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对我说：“我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姓王。”我乖巧地叫了声“王主任好。”
他皮笑肉不笑，道：“县委统战部赵部长让我请你到他家去。”
我疑惑道：“那么大干部找我干什么？”
王主任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县委招待所和县委家属院一墙之隔，出门拐了几个小弯就到了。我跟在王主任身后，进了赵部长的家里。王主任对坐在桌子左边的那个发白齿落花鬓秃顶满脸鸡皮疙瘩的老年人恭敬地说道：“赵部长，他来了。”
赵部长看了我一眼，说：“你就是那个小有名气的产科医生吧？”我立刻点头哈腰，谦虚道：“略知一二，名气谈不上。”
赵部长道：“我有个家庭小保姆，肚子大了，本来想到县医院的，可是那里人多嘴杂。这是一。二呢，我也不相信他们的接生本领比你强。你就施展一下手段，把她肚子里孩子拿下来，县医院产科主任的位置就是你的。”
我不解道：“拿下是什么意思？是生下来，还是做掉？”
他哈哈一笑，道：”当然是安全健康地生下来呀！”
我说：“我要对小保姆做了检查，才敢回您话。”
赵部长提高嗓门道：“李大嫂子，把你女儿领出来，让这位小医生检查。”小保姆出来了，一脸孩子气，估计比我还小，挺着个滚圆的肚子，步履维艰，喘着粗气，在李大嫂子搀扶下站到了我面前。我对这个可怜的小女子忽然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对赵部长这个老淫棍的不忿厌恶之气，腾然而生。哎！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相逢何必曾相识，我竭尽全力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取出来，或许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我对赵部长说：“我是赤手空拳到县委招待所的，请给我找一套产科用器械，包括听诊器等的。”
赵部长看了一下王主任道：“你到县医院，找产科副主任完成这个事情。”说完，王主任就出去了。
第二天上午，我在赵部长家给小保姆做了全面检查，向赵部长报告道：“她怀的是双胞胎，胎位正常。”
赵部长急不可耐道：“是男是女？”
我说：“这个可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一个星期后，小保姆在我手下，给赵部长生下两个男孩子。赵部长拿出100元钱，算是对我的感谢。在当时这可是个不小数目，等于我两年的工分钱。我问赵部长：“不是让我到省里开会吗？我想当产科主任。”
赵部长云谲波诡地一笑道：“古人说‘假做真时真也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你就回去等好信！”
我又回到生产队当起了赤脚医生，一个月以后，到县里卖山货的人带来一个消息：“赵部长早晨散步，在河边拣到两个男婴，赵部长为了减轻国家负担，没有送到孤儿院，而是自己出钱，请了小保姆，把两个孩子抚养起来了。”
1978年，当我又成为一个学生时，读《红楼梦》，才知道赵部长所谓的古人说的话，是曹雪芹杜撰出来的胡说八道。
（完）2022年1月5日小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