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冬至后，天气便一日冷过一日，水泽都冻得结结实实，站在岸上看，只觉得玲珑剔透，人不在其中，难免向往。岸边往往多柳，如今叶子掉光了，枝条粗长而嶙峋，因周遭皆白，故更显色黑，是画里的大写手法。如今卸了碧玉妆，才知杨柳亦能用古朴嶙峋称之，未必总是婀娜如意。护城河的热闹，在于凿冰，这是未雨绸缪的、为了来日用冰的生计；至于什刹海的动静，才在于当下的享乐。北京城的人，往往自视甚高——连半大不大的小池子，都得叫成“海”，带着一点热火朝天的天真。对于正事，我们往往选择和稀泥地对付了事，然而对于玩乐，大家永远包含着无限的热情。什刹海的冰面上，永远熙熙攘攘，人来人往。阔气的少爷们，往往着人备着一条极体面辉煌的冰床，由两三个大汉拖着，人坐在其中喝酒畅谈，颇为得意，睥睨群雄似的。】
【我和泰阿却不好这个，我们对于享乐，很有一套躬身力行的想法：必得亲自体验，才更知其乐也。故而挑了一个雪晴无风的日子，我俩早早到了，一应披着貂褂子，又备着绑缚了铁条的溜冰鞋，我们都是从小顽到大的，如今渐长，却受公务拖累，鲜少有溜冰的机会了。我从怀里掏出个鎏银扁酒壶，丢给他，是暖身子用的。人在冰上说话，吞云吐雾的，不自觉就显出一种高深。】
你最近在忙什么？卢肇霖去了三回，才给你请了出来。【有人从身侧极快而潇洒地滑过，我先一让，眼光却给他黏走了，不禁也跃跃欲试道。】走，咱们也溜两圈儿，看谁先到内头的三棵柳树底下，输的人晚上请吃锅子。

留下印迹

【方登禹正用银钎拨动铜盆里的漆炭，下手又无轻重，火星点子飞了出来落在案上。眼见将成燎原之势，指一翻动用墨汁点灭了火势。祸不单行，墨汁顺势落在了新换的桔红底的宝相花纹地毯。拇指按压在额头处，忽略到了这一处的不完美】
【畴昔住在乾西所时，手中的玩意从不缺。但额涅时而化身严母，学别的娘娘一般做姿态，将我的藏品都锁住。如今开牙立府，脱离了她的视线，当然是乐得自在。遂崧哥在提议溜冰时，早让人拆了随我一道出宫的百宝箱。铜锁拨动，内里被锁住了几载光阴的梦】
【沿街摊贩的叫卖声未断过，冬至后天气愈发严寒，什刹海、护城河、二闸几处皆有坚冰，我早就动了心思。早早换上了荐铁如刀、使践冰而步逾疾的冰鞋，在温酒的驱寒回暖中挪动着步伐】
比你晚些出府，这不正收拾府里吗，新鲜劲儿还没过。
【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气冒出来全是白雾。还未等一畅心中所愿，兄长的「赌约」先一步到达。两腿如灌铅，倒不如他身轻如燕、行如朔风。待他与我有一段距离后，方才扬声喊道】
还没说从哪儿开始，不算——哥，你先回来。

嗨，你那里缺什么，尽管告诉我，如今正是碳敬的时候——
【我与他挤眉弄眼一番，不再多说。两个年轻人，一旦到了冰上，那简直是风驰电掣，意气风发。纵使冰面上熙熙攘攘，却丝毫影响不了我的发挥，脚轻轻松松地抬，刮蹭冰面，左右交替，人便倏忽如一道影子，往前送去了。这是我爱溜冰的最重要的一道原因：在冰上驰骋，不受阻力，自在非凡，仿佛在飞。没错，便是像飞一样，这是最自由自在的一个形容，年底的一切琐事、操劳与职场不快，业终于成为风中不堪一击的、碾碎的齑粉。】
什么？【泰阿仍耍赖地留守原地。的池子边柳树的枯黑影子，守禅一样，不受我们快活的影响，依旧沉稳，做我们此次飞行突击的目标。此时此刻，我是个宽容大度的兄长，又如他所愿地溜了回来。冰面上的快活实在纯粹，富人与穷人只得依托脚下一双冰鞋，赤手空拳，有一种白手起家的公平所在，快与慢，动作优雅或笨拙，全然不受姓氏的左右。贵胄如十九阿哥，也要先降服冰鞋，一步一步踏实来。我与他笑道。】
好啊，听说要请客，就开始不择手段了。【拿鞋尖往冰上一磕，划浅浅一道痕】就从这儿起，我让着你，东边路远点儿，但人少；西边路虽短，却人挤着人，不好加速。十九，你先来选吧！

缺的多了，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什么都缺！
【斯崧约莫比我早到一刻钟，又有温酒相辅，自是不畏寒冬。当下更是破冰乘风、万人所追赶不及，颇有几分太液池点兵之将的气势。只有残影一道，如话本子上的蜀山御剑仙人，消失在白雾弥空之中】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扯着嗓子冲着黑影一喊，就等着他乖乖回来。嗖——似有破空声，再侧目时斯崧已经是，回旋落定寒刃磨着坚冰。以路人视角来看，不得不赞他的轻功真俊。我用着刀鞋在冰面上划了一道道痕迹，也没见着能穿透一层，重重落了一脚。先往东边小试牛刀，稳稳的绕过一人，方折回来】
兄友弟恭，这算什么不折手段，兄长想看耍手段的，那么——
【脚下几步迅速蹬开，滑过一箭之长后。以余光暼回崧哥，不免张狂】我先选东边了！
【刚才的那壶酒总算见着成效了，不似刚至时百般束缚，只东边这道路途且长，但剩在人少。至于究竟是谁输谁赢，全然看今日谁的运气好些。学着刚才观来的路数，滑过几步将身子前倾压住，一路间只有烈风迎面、冰刃相破之声】

你也忒会信口胡沁，想讹我就直说，娴娘娘舍得你甚么都缺？
【我正与他笑道，他留下一个狡黠的笑，飞也似地朝东边滑去了。这其实正合我意，我乐得做一个宽容大度的五哥，被幼弟戏耍，仍不气恼，向着西边溜冰去了。在人群中绕来绕去，很有一点炫技的意思。正绕过一小撮儿人，我的眼睛像忽然被折射的光晃了一下，不免滑慢一些，先看仔细——是两个大姑娘，红衣裳的，梳着辫子，鬓边插一支簪子，雕的是玫瑰还是蝴蝶，我实在来不及辨认清楚，一时只觉得她肤光胜雪，业不必施用粉黛，被风吹得微红的脸，难道不是最能够佐证美的天籁吗？穿蓝夹袄的，又是另一个境地；眉山眼水，深邃而秾丽；又簪朵小小绒花，总是笑。】
【我受这天籁的影响，未免落后泰阿了，却仍然乐，为发现了热爱滑冰的第二个乐趣：能光明正大看得漂亮的北京大妞。眼看泰阿得逞，人在柳树下，一团喜气，仿佛得他渲染，老柳亦不苦禅，愈发虬劲，蓦然回春了。】得嘞，卢肇霖，你去让朴掌柜给我们留一只好羊，说我和十八爷晚上过来。【这算是交代了筹码的晚饭，再颇为神秘地，与他探讨学术问题似的，朝我逗留的方向挤眉弄眼。】
泰阿，冰上翘楚，你觉得红衣裳的好，还是蓝衣裳的好？

哪有胡说，但是哥哥的美意，做弟弟的也会记上这份情了。
【贪心这点毛病不算什么，何况我在紫禁城里一贯都是有求必应。加上年龄与身份，成为我最大的倚仗，也就自然而然的讹上了五哥。头也不回的冲着前方嚷嚷，也不知他听清与否】
【脚下的冰刃相撞声，浅浅一道细痕的离开。双手不住的往旁边撇，生怕前面碍事的人给我撞上了。人少，又不是没人。只是地界更宽些，那我可得比五哥更花点时间、速度，才能胜过他。正处在好气斗勇的年纪，回回见着了也要攀比，彩头事小、面子才是首要的】
【有些松懈的放缓，以余光去寻斯崧的身影。可冰原上到处是穿梭的人，哪知道谁是谁？】
【等我倚着那棵歪脖子的老柳，正气喘吁吁的歇气。斯崧却是带着笑，一路御风而来。不由面露狐疑，打量着看似中邪了的五哥。以为他会在胜负上狡辩，哪知痛快的吩咐了卢肇霖，下颚点了点欣然接受了答案】
谁啊？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秾艳与疏清的双姝映入眼帘，斜睨过斯崧，斩钉截铁的道】当然是蓝色的好看！

【此时此刻，比赛已经全然失去了意义，我们两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地开始担当一场比美的评委。这个年纪的我，对于美丽尚没有形成系统的评判标准，只知看个热闹，图个新鲜。却见泰阿斩钉截铁，不假思索地与我总结点评，很有自己的一套章法。正说话间，两个姑娘手牵着手，步履颇为艰难，想来不是冰上的好手，缓慢地朝我们的方向溜——与其说是溜，不如说是磨蹭近了一些，我们兄弟两个彼此间一使眼色，我低声笑道。】
天然去雕饰，红衣裳的也不逊色。走吧，咱们也做一做热心人士。
【跟着便起步，往人跟前去了，仿佛一定要展现技术脚法，我们绕了她们一圈，又堪堪侧身一停，冰刀磕出细碎的冰沙，在阳光底下晶莹剔透，仿佛一首配合我们出场的定场诗。我故意对着蓝衣服姑娘献殷情。】
看您二位，似乎不算老手，这会儿冰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您这样慢慢溜达，一来，影响其他高手们的发挥；二来，自己也容易磕着碰着，危险极了。您说怎么的，这可巧了，要学溜冰，这儿不有我们现成的两位师傅吗？

【此时此刻，比赛已经全然失去了意义，我们两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地开始担当一场比美的评委。这个年纪的我，对于美丽尚没有形成系统的评判标准，只知看个热闹，图个新鲜。却见泰阿斩钉截铁，不假思索地与我总结点评，很有自己的一套章法，令我十分刮目相看。正说话间，两个姑娘手牵着手，步履颇为艰难，想来不是冰上的好手，缓慢地朝我们的方向溜——与其说是溜，不如说是磨蹭近了一些，我们兄弟两个彼此间一使眼色，我低声笑道。】
天然去雕饰，红衣裳的也不逊色。走吧，咱们也做一做热心人士。
【跟着便起步，往人跟前去了，自然一定要展现技术脚法，我们绕了她们一圈，又堪堪侧身一停，冰刀磕出细碎的冰沙，在阳光底下晶莹剔透，仿佛一首配合我们出场的定场诗。我故意对着蓝衣服姑娘献殷情。】
看您二位，似乎不算老手，这会儿冰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您这样慢慢溜达，一来，影响其他高手们的发挥；二来，自己也容易磕着碰着，危险极了。您说怎么的，这可巧了，要学溜冰，这儿不有我们现成的两位师傅吗？

【好色，也是一项美德】
【石榴红与宝蓝色在空旷的冰原上格外醒目，其余人翩飞若仙娥，唯独这两位有那么的一丝、笨拙。于是乎，我同斯崧的「赌约」忽然就转变了对象。他是古道热肠、救人于危难的冰上侠士，我又岂会甘于落后？】
【寒刀磨在细腻的冰上，回旋时的裂痕犹如琼雪绽放。晚他一步，只能抱臂见他献殷勤】
【姑娘的云鬓微乱，在白雾之间那双乌珠生辉，教人生陷进去。而我那占得先机的兄长，未同我设想的那般邀请红裳女，目光反是体贴着艳若冰霜、秋波有慧的蓝衣客。脚下使坏一提，激起的冰浪扑在他身边，湿了鞋】
那你教、我看。
【两位师傅是将我也囊括进去，但夺人之好在前，我肯定是不予配合。双手交叠在胸，开始拆台】
我刚才打那边过来溜冰过来，还没缓过神。五哥要是有兴致，请先。况且卢肇霖的酒席该预备下了吧，【偏头冲着娇淑的女客，试探性的发出邀约】两位姑娘可有兴致？一道同我们吃了酒再来。

【我们二人一唱一和，互相拆台，颇有天桥底下打擂台的意思。然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从冰湖上支起，任何言语上的攻击与妙招，无法准确地送达两位姑娘的耳中。红衣姑娘板着秀脸，我倒是看清了她的簪子，雕的是朵小蔷薇，蔷薇多刺，诚不我欺；蓝衣姑娘也不爱笑了，乌珠儿一转，黑水银似的，只与她身边的密友唧哝交谈。女孩子的友谊，极易滋长，一点光或土壤，便能使她们亲近非常。我和泰阿催化了她们的友情，同仇敌忾的两个女孩儿，仍挽着手，红衣姑娘很凌厉地，将眼光化作冰刀，试图在我脸上剜一个「岂有此理」，我转移尴尬似的，隔空踹了泰阿一脚，找补道。】
你看，我说甚么来着，人二位慢慢溜达，欣赏一下什刹海的蓬莱仙景，何必需要我们俩的热情襄助！您这只簪子——
【仍没忍住，又与红衣姑娘做最后一次努力。】我看来极好，不知是哪家作坊的手艺？家里小妹爱俏，我替她谢谢您。

【我此时才注意到她，有点眼熟】
【凛风冰霜如寒刃直接劈来，我透过雾烟凝望着红衣女的侧脸，极肖我认识的一个人。凤眼狭长上扬，即便是她板着一张脸，也能尽透眉梢的风情。在玉容之下透露出的是冷静与谨慎，柔弱且又自傲】
原来是带刺的蔷薇花啊。
【很可惜的是蓝衣客的一汪秋水里，看得了所有，唯独对我视而不见。女孩子的窃窃私语，引得两根木头悻悻而归，不自在的刮了刮鼻尖。脚下一歪，往后倒去，就这样躲过了斯崧的一击。眼风扫及他时，还不忘做个鬼脸借机挑衅五哥】
【抬手拉了一把斯崧，惯力作用，掌心从臂滑到腕】别问了，咱们吃酒去。
【临行前不忘再度打量起红裳与蓝裾，她的相貌如迷雾一遍萦在颅海。「小心」！不知谁的一声呵，以及迎面激起的冰渍让我清醒。再寻兄长身影，早与我相距一箭之地，唯恐落后斯崧太多，左避右让回旋紧跟上去，至于刚才的小插曲，待金波银纹酒入肠，便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