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最该放鹰跑马，驰骋在风里，随意掬一把空气都浸满麦穗沉甸甸的香气。】
【可没成年的阿哥，诚然是不会有这样的福气的，只有读不进背不完的书做消遣。好容易等到枯燥漫长的课业结束，先生背着手一步三晃又沉稳凝重的离去，顿时一个腾跃，单手按在桌上便越至后席，胳膊极自然的往宜博肯肩上一搭，整个人宛若瞬间被抽掉骨头一般歪下去，将他面前书本啪叽合上。】
：好了好了，先生都走了，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宜活动活动筋骨，去岁没见识上多伦诺尔的风情，今年好赖先去堆秀山登个低叭。
【指尖顺便捏了捏书本的厚度，过犹不及的道理，我都已经学懂了，但是上书房的先生枉自背负着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名声，一点也没领会。压低了声音朝他道】
：我前儿背书略去一小半，先生竟然也没发现，我怀疑他年纪大了耳背，说不定根本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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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书房当值的谙达自满讲到汉、从古论至今；而尚未开府建牙的阿哥们只得奉陪，从昼学至夜、从春坐到秋。虽不曾精进学业，可开蒙时即随傅姆习书，颇为颖悟，于典籍辞章更是稍点就透。是以向来师心自任，由得内谙达说尽好歹，都拘束不得天心一颗。】
【彼时步眄高上、无所顾忌，尚不知“谦”为何事——这下坏了事，逼得他直呼要汗父亲点一位翰林来领我，否则来日入朝衔职也是不成方圆。】
【堪堪散学，即见来人身手敏捷地翻桌越椅，闪开半边座与他，免得两个小子挨着就动起拳脚功夫来。勒尔甘镇日不循常理，想着横骛别驱，根本招架不得。】
【懒靠圈椅，目风睨扫】：为何忽而起意登高，观临霜秋、还是俯就寒流？打此处至堆绣山，可是要路过东一长街的。只怕仪娘娘在景仁宫中，一抬眼刚好逮着出去玩的你。
【书下本另压着一本《北东园笔录》，是方才自张道均处搜刮而来的玩意儿。见勒尔甘反顺手帮我遮掩起来，无谓地将书卷一推。小张甫为我伴读时，就能辨日炎凉，更知晓我去御园多半只为找元春玩耍，从不轻易提这事。】
【心中暗啧一声，这可实在比勒尔甘能处多了。】

【喔喔喔，又来了，文绉绉酸兮兮的宜博肯又出现了。】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宜博肯的身上仿佛有一个开关，这激发了我无限探究的热情，只是到现在也没寻着规律，一个正常的宜博肯，到底在什么样的境况下，变成同先生一般咬文嚼字的宜博肯，又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变成一个可以痛快酣战的宜博肯。这个问题或许还需要许久才能得到答案，但是至少眼前这个问题我会。】
：不管是看霜叶还是吹冷风，都比枯坐书斋，我与书本对愁眠来得强些。至于逮住我，回过头是要跪台阶还是挨手板——
：额娘才不舍得哩。
【既替他合上书本，难免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的将文具一并装好，反手扔给伴读提着，直教伊好好感受一下双倍知识的分量。】
：若是你没有去堆秀山的兴致，一道去布库房玩玩倒也并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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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年的动作实在潇洒又麻溜，一看就知道没少干这事儿。还记着幼时俩人个子都不显，看不到雕花牖后的情形。他替我把书包扬手一扔，哐当一声砸落书桌上，把在门后看书的老师傅惊得眼镜都跌破一角——听闻还是汗父体恤老臣执教不易，特地赏的玳瑁镜。而后少不得向大哥卖惨，求他寻人将水精镜片修了去。】
【 看小张心酸地背起两个书包，同情地向他点点头，示意其先回含弘轩“躲懒”。否则拎着这么两个书袋子东奔西走，怕不是晚上就该躺下了。】
【 闻斯年又暗自得意，整得跟谁没有亲妈爱一样，抬手打住 】：别介，劳烦十九阿哥饶过小的。小的今儿为课业所累，实在没有动弹的雅兴。您赏个恩典，咱等银杏叶子黄了再去，使不使得？
【 至于布库房——才与莫德里“决斗”过一次，结果因着他母妃与我额娘同宫，请安时直接撞上，俩小子都被一顿问询，正对布库房仨字敬谢不敏。】
【 瞅着眼前之人 】：我有些不明白了，你这整日里舞刀弄剑、摔跤争胜的，来日是想领命于三军？

【虽则被上书房无趣的课业折磨到恨不得出去撒欢几圈，但是事实总像冷雨在脸上冷冷的拍。】
【诚然布库房有的是能练手的对象，谙达与伴读们也未必就不如宜博肯功夫精湛，但是想要打的舒畅，总免不了势均力敌四个字，谙达与伴读，哪个敢同我做什么势均力敌呢。憋憋屈屈的困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小圈子里，全然施展不开身手，也堪堪将一件本来可以遂性的事，做成了同听先生天书一般无二的负担。】
：好罢好罢，反正从提议到放弃，我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只你惦记着，银杏黄了的约。
【上书房里头，难得我有些兴趣的课便是学史。大抵越发被困在方寸之间，越发惦记外头的广阔天地，或许不是为了天地，而是为了以天地为棋盘，苍生做棋子，起手无悔纵横捭阖的人。而，这些人里，我犹爱冠军故事。】
：那是自然，饮马翰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祁连，那才是好男儿世上一遭，应有的功业。
【讲到此处突然警惕，扭过头盯着他。】
：你说对不对？

【看出他失落，好想伸手揉搓啊，可恶。但我怕他跟我打架，于是只是起身掸衣，笑道】
：你知晓的，宜博肯向来从不失约。
【与他并肩而行，推门出去。也不知是他的宏图大志打动了我，还是秋风确实爽朗宜人，总之是心神一振。】
【看他不知道为啥眼神突然很警觉，真心实意道】：原你近来读的是汉书，怪不得抱负不凡。钳徒论相、渡河受款的故事，天下哪有男儿不羡，我自也不例外。
【他还是不回头，终于忍不住把他脸推回去】：看得我瘆得慌，看我干啥，看路。

【一约既定，心中满意，嘴上却不肯轻易被下一城。】
：嘁，有什么稀奇，我也从不失约。那，不如打个赌？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肯松开他的肩膀，便可轻易借力起身。从上书房出来的路最宽敞，思量着神情或有意念传递不周之虞，眼神从来没有，便背手退步而行，势必要将一段回四所的路，走出静坐书斋，促膝长谈的架势来。】
：若是你先在我这里失约，就罚你陪我去布库房练上三个月，若是我先在你这里失约，就罚我陪你去布库房练上三个月，如何？
【先生其实不太喜欢讲卫霍，大抵他们的功业北逐匈奴，不一留神便会成为罪过，只肯草草带过。然而只言片语已经足够震撼，好在史书足够精彩详细，遥追遗风，岂无歆慕之情。】
：别打岔，羡慕归羡慕，肯不肯效仿？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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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北归四所，需路过乾清宫外广场，再行经养心殿旁甬道。它们有如拱卫辰极的一盾一剑，将君君臣臣分得一清二楚。两处殿宇皆为汗父起居理政之处，而曾踏过此途的人，也终归将角逐出一位人主。是以身为皇子，尽管终其一生都需归属于这森森紫禁，也不能在这条路上出言无忌。】
【 似乎勒尔甘三个字有着特殊含义，令我从来难以将斯年满名脱诸于口，哪怕是赤心相待的眼下。但我从不细思这种奇怪的感觉自何而来，只是随心任行——可惜许约也连带着遭了难。见他退步背行，和言煦语 】
：怎么想这个约都是我吃亏，你可得换件能打动我的事，我才愿跟你赌。
【 二人终究还是有些不同：他心之所往的功勋不世，与我一生所求的落拓伉侠，实则难以并存。延陵季子可以挂剑就诺，而长平冠军注定仗剑破虏。抬目瞻扫远处金龙和玺的彩画，又回观于他，笑意散去后是少见的肃然。】
：被你说中，我也徒有羡鱼情罢了。有人居庙堂，有人守边疆。效法卫霍之事，只怕我终生难及。我看我去户部就不错，还能为你的远志大开方便之门。
【 他退行本就慢上一拍，是以阔步一迈，极轻易地走到他近前处与之对视 】：宜博肯也不失约于自己，所以只量力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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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北归四所，需路过乾清宫外广场，再行经养心殿旁甬道。它们有如拱卫辰极的一盾一剑，将君君臣臣分得一清二楚。两处殿宇皆为汗父起居理政之处，而曾踏过此途的人，也终归将角逐出一位人主。是以身为皇子，尽管终其一生都需归属于这森森紫禁，也不能在这条路上出言无忌。】
【 似乎勒尔甘三个字有着特殊含义，令我从来难以将斯年满名脱诸于口，哪怕是赤心相待的眼下。但我从不细思这种奇怪的感觉自何而来，只是随心任行——可惜许约也连带着遭了难。见他退步背行，和言煦语 】
：怎么想这个约都是我吃亏，你可得换件能打动我的事，我才愿跟你赌。
【 二人终究还是有些不同：他心之所往的功勋不世，与我一生所求的落拓伉侠，实则难以并存。延陵季子可以挂剑就诺，而长平冠军注定仗剑破虏。抬目瞻扫远处金龙和玺的彩画，又回观于他，笑意散去后是少见的肃然。】
：被你说中，我也徒有羡鱼情罢了。有人居庙堂，有人守边疆，效法卫霍于我而言，只怕终生难及。我看去户部就很不错，还能为你的远志大开方便之门。
【 他退行本就慢上一拍，是以阔步一迈，极轻易地走到他近前处与之对视 】：宜博肯也不失约于自己，所以只量力而行。

[要北归四所，需路过乾清宫外广场，再行经养心殿旁甬道。它们有如拱卫辰极的一盾一
剑，将君君臣臣分得一-清二楚。两处殿宇皆为汗父起居理政之处，而曾踏过此途的人，也终
归将角逐出一位人主。是以身为皇子,尽管终其-生都需归属于这森森紫禁, 也不能在这条
路上出言无忌。]
[似乎勒尔甘三个字有着特殊含义，令我从来难以将斯年满名脱诸于口，哪怕是赤心相待的
眼下。但我从不细思这种奇怪的感觉自何而来，只是随心任行一可惜许约也连带着遭 了
难。见他退步背行，和言煦语]
:怎么想这个约都是我吃亏，你可得换件能打动我的事，我才愿跟你赌。
[二人终究还是有些不同:他心之所往的功勋不世,与我一生所求的落拓伉侠,实则难以并
存。延陵季子可以挂剑就诺，而张平冠辉注定仗剑破虏。抬目瞻扫远处金龙和玺的彩画，又
回观于他,笑意散去后是少见的肃然。]
:被你说中，我也徒有美鱼情罢了。有人居庙堂,有人守边疆。效法卫霍之事,只怕我终生
难及。我看我去户部就不错，还能为你的远志大开方便之门。
[他退行本就慢上一拍，是以阔步-迈,极轻易地走到他近前处与之对视] :宜博肯也不失
约于自己，所以只力而行。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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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人的须臾失落显而易见，教旁人很容易生出恻隐之心，好达成他的顽劣目标。膺中诡异地腾起一丝身为长兄才有的关爱之情，甚至有些想悔棋，好换得收回那句“不是第一回”——分明他才是昆仲间稍稍年长的那一个。幸而我次次心肠都足够硬，由得他自说自话间就将情绪捺下了。】
【 于是起身掸衣，示意他一起走 】：你知晓的，宜博肯向来从不失约。
【 与之并肩共行，推门而出的一瞬，也不知是被宏图大志激励，还是秋风确然爽朗宜人，总之心神一振，颇得了然之感。但他叙话的音调却陡然转过，眼神也莫名警觉起来，迫使我环视四周审视状况，再真心实意答他】
：原你近来读的是汉书，怪不得抱负不凡。钳徒论相、渡河受款的故事，天下哪有男儿不羡，我自也不例外。
【 可他还是不回头，一向坦然的心境也难得发虚，终于忍不住把他推回去 】：木头人都要被你看得瘆得慌，看路！看我做甚？

【我偶尔觉得宜博肯的目光很深很远，像是隔着雾的海，分不清看不明，却又隐约能感知其辽阔。】
【所以我也不期待一个小小的陷阱，能逃脱它被拆的七零八碎的宿命，除非破阵的人假做无知的入局，成全一番殷殷恳切的心意。要我仓促之间寻得一个足以打动他的赌约未免太难，索性由得他自己去寻思吧。】
：什么赌约能打动你，只有你最晓得，你来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哦，果然那一点子突如其来的预感成了真，这个最初唯一一个在布库房同我打的势均力敌的对手，终于还是更喜欢居于朝堂运筹帷幄，而非驰骋疆场横扫千军。然而遽然之间要我就此死心，承认以后就没了一个可以后背相托的袍泽，难免怀着一些不甘。他的眼睛里盛满了认真，可见的并非随口应付，定住步子有些愤愤而碎碎的念叨。】
：这很不像你该有的志向，那些琐碎繁杂的数字有什么好玩的，虽说人各有志，可是三岁看老，我怎么没瞧出你是个耐烦不怕琐碎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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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回见我，十有八九是要切磋一番，我还以为两人之间的感情当止步于“英雄惜英雄”。我欣赏他的功夫，就如同欣赏额德赫的箭术，欣赏吉尔坤的品性。可不知这不甘与愤然，还有略显咄咄逼人的相询，又是我错过了哪个重要章回？】
：我该有的志向？十九哥，你懂我心性，但不懂我思虑。
【 西六宫中的柏木多数高越萧墙，当寒鸦自绿柏间腾起，惊落一串尚且青白的柏果。也不知为何他率先提出的狡黠想法，化作这串远远算不得沉重的果实，最终竟落在我的肩头。赌约可比之难逾百倍，他倒是轻轻松松作壁上观，将难题抛与我解决。】
【 早前败兴数次为引，方才已于往来间落败下风，自是再不好借口拖沓。一时犯难，思来想去，才道 】
：不论你与我来日能否成为好兄弟，都需赤忱磊落相待。无论哪方为何嬗变，赢家都可把违诺者的兵刃扔下金水河去。你若自信能做到，再痛快的较量我都奉陪。但然诺重，你可需好好考量是否履行。
【 我羡侠客行，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可身为天家子，最含蓄又最直白的诺言，也不外如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