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南|大栅栏]---夜市

（一轮陈旧落寞的明月，悬在夜空之中，没有章台柳烟火的陪伴，显得落落寡欢，惹断人肠）
（很冷。）
（湖水刺骨的寒意侵袭，让本就不康健的弱体雪上加霜，早已在水中逃躲时，丢失了钱袋，使我没有温暖的车马，只能在繁华的夜市街摊旁，受着别人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人对我绕阶而行，像是见到了甚么女疯子一般。双足下的冰凉，又使我打了个寒颤，鞋底已经鼓鼓囊囊地积满了水，但不能将它脱下、不能赤着双脚，在这地方横行，彼时我只希望，能快些穿过这条长街，去向京南客栈。）
（可倏然就聆见了身后的声音，在寒蛰下，更加地刺骨。他们骑着马，穿过人群，细细地寻找着每一位“容貌相似”的女子。是以弦灯之下，有一辆富贵的车马急速行来，我好似，在岳察府前见到过这辆马车，大抵是，府上谁的朋友，可依稀却记不起来）
救救我。
（我拦在马车的轮子下，泼湿的衣裳正随地地淌下水渍。车夫见状拉下缰绳，我睇目望向帘子中的人，祈渴地希望他能向我伸出援手。尽管、那驾马的车夫将我视作一个女疯子，推搡我，恶语相向，想要将我赶走。可我竟不知能够再求助何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丢下尊严，苦苦地哀求着马车内的人）
救救我……后面有人在追我。
（长街里漂亮璀璨的盏盏夜灯，点着火，拖出长长微妙的影子，他们越追越近，我却敏感地见到，周围渐渐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
（见他不动，咬着齿唇，喉中柔柔地挤出数字）我是岳察府的人，事成之后，我定会……定会给你银子。

【跖枫亭荔枝新熟之季，期约庚申时，始自军营而出，过官道巷，车马直驱安定门内。已达夜市，人声沸之，接踵相抵，贩户叫卖，隔帘尚是闻之晰见，泛语充之，烦于作耳，沈眉一促快过，须臾马作惊道，因习武成性，此番重冲之下，弗有动惊之态，喧哗其后，有女子呜咽如闻，冉冉祈哀，街巷鲜身，端坐于车马之内，已然怒愠满面】
【夕𨳊沉阁，山雨有势，晚间于府中本已遭人相商公事，却为此耽搁，懑之不快，且素极恶于街巷乞儿，四肢健全，不效忠朝野，反以不劳而获为荣。遂尔无多言，不发无谓善心，示下出手拦开，自有人凛然示警，扬言不离且将人擒纵于官府。待篇幕一下，欲续倚之小眠，风已飒然，后音贯耳，闻岳察二字，遥及他处，遂以促声发之】
等等。
【两字以下，疏星渡河，只喟云起日沉之势，为确认心中所想，几指挑开车帘，淡淡将那人上下扫了一眼。凸显于市井中的女子，不知经历何种变故，衣裳尽湿，窘态狼狈，偏生身形瘦削，立于车马下，倒令他人楚楚见怜，其双目澈清，倒是尤为熟眼，思及前日于明园少阳寻刑部参议详谈公事时，曾与此人照面，其伫于风凉玉亭中，道是岳察府的格格，排序已不清，一立便是一午，不知孑然在吟思着何事，彼时视其举，心中倒为感奇怪，然其人却是岳察中人不假。苦求之声嘈嘈盈耳，拨人心绪烦之，因视于扬古力之面，再三忖度之下，承她之言，冷淡叙之】
上来罢。【语罢摆手一止随侍顾虑欲言，又匆促地睨那女子一眼，琅声掷之二字】无妨。

（他或是可怜一个拦在车马之下的“女疯子”，或是聆见了“岳察”两个字，想要卖给族亲面子，我彼时不知。但他能同我伸出援手，这份情感，弥足珍贵。像是书中沙场上的铁血杀伐，我极少听见，这般淡漠的声音。天涯寥落，人生苦短，这份上天的恩赐，本应当早些出现、如今啊，拖着一身残败躯柳，相聚相离刹那，不生不死）
谢谢。（我不假思索地向他表达感恩之意，像漂浮在海上倏然抓到了一根支我的木桩般。马儿预想般地开始飞驰，远离章台柳的水光，远离夜市的嘈杂——我低眉顺目，姝眸带着怯意，堪堪地睇他，彼时岑寂冰凉的心，倏然有了一丝希望的温度）…十五爷？
（那位还不曾被世俗风霜吹拂过的少年郎，不是风情洒脱的男儿，面容棱角冷峻得像在高原阡陌中独自生活在巢穴中的野狼，对着满月高歌，舔舐着鲜血，和一双充满戾色的眼睛。曾在明园中见过他一面、是乘孚阿兄四九伴读的主子）
（车马踉跄，柔夷指尖不小心触到了他随身的剑鞘，睇上寒峻的双眸，我稍稍地坐远了一些，惧怕着他。满身的荒寒潮湿，使我失了态，可任他姓什名谁，今夜皆是拉我上马车的恩人，是以我还记得瓜尔佳氏近来日日唤到府上，教我习礼仪的女傅所说的、端端正正地道谢，低着臻首时，玉耳只留下一只耳铛，衬着微弱的灯光，销绣在罗衣上，罗衣上并不精致的针角，在水下的挣扎中，悄悄地开了些线）
多谢…多谢十五爷。（是以抬臂拭着湿涔涔的鬓角，怕打扰了他，不再说话）

【停骖待她上马，并无多加置喙，数言皆是肃冷应之。至于何缘故助她？有扬古力之因，却业因视其可怜，并非顿生恻隐，而多系好奇，奇此人既生就名门，何故喜端立凉亭，又何故于市井之中狼狈？车马内室方正沉寂，不免与人偶作相视，其女桃目烟眉，深深颦之，形貌极其端正周丽，目间烟水清逸，无一点冷隽藏锋，水下沉孚已久，着轻容薄纱，水汽荡漾贴合，恰到好处，贴身地勾勒出女子细白长翘的胸/腿，犹若天成，艳/香极其，已然入目，却尚不解于男女之道，业不知异性何谓相处，遂侧首匆促避目之，略是从动。须臾片刻，诚解下氅衣，掷丢于她，沈声令之】
披上。【移目不视，闭眸公作沉吟之状，马已驰开，耳闻窸窣风声，夜市灯火渐冷，游人皆已归欤，应上纵她身后之人，天家王族车马，自是无人拦之，一路畅行无阻，听她一句道谢，却无有其他，透过车马间隙，眼风将车外之人一扫。闽地办差后，府兵装束佩剑，已尤为敏感，仅眄上一眼，方可猜度，遂淡淡述道】追你之人，并不肖京城的官兵。
【仅此简单数句掷她，弗是要探个究竟，口吻却尤像质问】
【尚不解之，身扶脆柳的弱女子，何肖得他人此等围堵？于闽地尚有见闻此相似之景，一贫俭子弟，入坊中打马吊，却未胜一子，教坊主打手猛苛堵截，身落重伤。便是穷凶之人，何以来寻弱女子？难将此与目前之人相联，平白多了几分探究的好奇之意。须臾眄她不答，不肖加追问，车马幕布随风而堰，沉寂良久后，琅声于车夫】
下个路口继续前行，先至德胜门外！

（此刻，寂寂马车里，只剩下微弱的凉风。有些人生来就不是什么俗世雅客、是威严棣棣，萧萧俊骨之人，他说起话儿来，使我夷险和压迫，不得不听从。我又好似从他的举止之中，看到了些恬淡的温柔，玄衣小氅干干净净，揉在我湿漉漉的衣上时，逐渐地变成了深深的藏青色，招摇又醒目，但…有些温暖）
谢谢十五爷…往后定洗干净了还给你。
（姝眸清光倏然间黯淡了下去。柔夷置在小氅内，不安地绞着衣裙中的水，我欲辩难言，侧过臻首，乌丝上的玉珠颗颗地从雪颈滚落，到衣裙中）
民女不在京中长大，往日在老家时，得罪了一些人。（鹂音堪堪地定到最后一个字，坚毅却柔弱，染霜林醉，满山葱茏，亦不及心尖上覆着的皑皑清雪，越是云淡风轻地向陌生人诉说着待他的恨意时，心中越是难忍委屈痛楚，不知这雨中狂风阿，何时才能北上。我想待到春暖的那一日。惊觉地整理好涔湿的鬓发，滚玉抛珠，见他不再深问，悠悠地松了一口气）
（岳察府安在德胜门内，离这儿并不远。却安然地抬首，疏淡秀丽的眼睛静静地待着哀求，胜雪顾盼，弱质纤纤，清寒声道）
十五爷，能否…能否先替民女寻一个最近的客栈，我不能…就这般回府。
（从府上到章台柳见那人时，已决议今夜不归，如今带着这样一身狼狈，又会无端地引来曾祖父和瓜尔佳氏的猜测。黛眉愁绪、又倏然地想起囊中无钱，怕碰到那人，不得去家中名下的产业）
还有，能否向您，借一些住宿用的银两？十五爷车上可有纸笔？我给您…给您写借据。

【玉钩斜挑，尤似沙场剑光。夜幕已临，夜市晓星欲散，只趁皓月。空省禁城岁月，岳察口舌莲花，最是无畏，频频触忌，偏今视其妹，为人却纤弱卑谦，反差甚巨，不觉叹之，想及此人，薄冷之态，方才余了些动容，两目淡淡一哂】
你长兄最是无畏，平素自不将任何权贵置于眼中，他这般厉害，倒也能叫你受了他人欺负？
【月色如银，愈衬其肌骨胜雪，寸裂柔肠。然这世间，姿色女子所言，最是不可信。口中语义且不顺畅，谎言百出，话中弗有几分真情实意？扫其面色慌张之意，又因其不愿归府，忆岳察乘孚昔载所言，予我大吐苦水，道说家中曾祖父管教严厉，须臾猜出其话中之意，道之】
素闻你府上祖辈管教严苛，今日所见，果真如此。【她口中数言入耳，未至听毕，剑眉一拧，已无耐心与兴致再听之。不觉此事尤她所言繁复，宫中皇姊妹尚是如此，明是简单，却想之甚远云云，终致繁复无常。遂不再应人，咫间扬起下颔，又凛声朝外喝令道】
回贝勒府！
【一语令声而毕，须臾转而沉寂良久，方才不视其述之，虽是向她释解决，却因目不是视人，饶像是兀自言说。虽不喜与女子过多往来，业非亲眷好友，此番嫌女子定然多事，然知天幕销别既已迟，啼绝夜更，将此惊清湿露的弱质女子，独弃于嘈杂市井的客栈之中，此举一行实非大丈夫所为，综上种种其因，遂冷冷述之】
另寻客栈歇脚？何须作此麻烦？既是要寻落脚之处，贝勒府距此处不过一车之程，明日我自教人知会你兄长，来府上接人！

不曾告诉过家里人…
（眉角弯弯，风露清愁，萦着越加幽癖的愁绪。谈及乘孚阿兄时，他的神色，眼睇着缓和了些。是以已冷静下来时，我堪堪地揣思起这位天家皇胄的性子来，眉角素峻，孤傲卓绝，身形像是个久久练武之人，但年岁大抵不大，他肃冷的眼角眉梢中，还有这淡淡的稚嫩。我方才甚是惧怕他，但倏然间见到了他的另一面时，却大胆地、“得寸进尺”）
民女有难言之隐。
（柔夷揉去鬓间青丝，以堪堪露出湖水浸透下清丽白描的脸，似飘忽的瑰骨，擅长用自己风流雅韵，可怜地去博得另外一个人的同情。我微微地将身子侧着，以便能够再靠近他一些）十五爷…（迎起清浅楚楚的双眸睇着他，柔声地试探着）可愿意，替民女保守这个秘密？（朱唇贝齿间将秘密两个字咬的极其地轻轻柔柔，恍若他还没回答，便已应了我，而后今夜的这场初遇，就真正地转为只属于我同他的秘密。乌瞳堪堪地转向他，流光里揉着些晚间的小小灯火，印着风月情浓，印着星光阑珊）
这样好似不妥…
（车马着急地换了方向、我虽唇中如此说着，却没有丝毫要起身阻止他的意思。皇家的庇佑，先时是不可肖想的，但若是能有这样强大的依仗，那么今后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受那人拿捏？这般地贪心，也只能，修因种果，尝尽百般滋味。欲迎还拒，睇向他的姝眸，又是炽热的祈求）
若是让他人…瞧见了呢？民女只怕…让将来的显福晋不快。（音柔柔而曳止。我记得所闻，他还府上还不曾娶过妻妾）

【视女有两面，一殷殷楚楚，作可怜之状，一媚眼诡谲，眸波娆娆。彼时于她，仅有稍些不平之鸣，又视其冠姓，方出手一助，至于府兵何人，其人又何故狼狈至此，不过孤寂无聊之时，闲来打发的消遣好奇，自是一哂隐过，无闲心恣意宣扬，然教其一言激了兴致，倒显我学市井姑婆，好弄是非，扬他人之小过，何须向他人道说一小女子私事？欲出言呵斥，却不知作何已近了她些，愈加嗅清其躯柔香深婉，此女生得倒是美，递过去的玄氅宽且不合身，已然脱落些许，遗细袅薄衣，落眼处青山连绵，春色旖旎。皆是韶光男女，弗能全而泰然处之？】
哦？【车中安室，丝丝弄碧，眼中愈加深燧】为何？【琅声问之，一字一句深细冷峻】我是问，你凭何这样要求？我平素最恶受他人之托，便偏不如你意，今次暂且助你一次，往后岳察乘孚要问起，我无理由多加隐瞒。
【心中恶兽似要裂痕而出，两目却视水波明镜，毫无动态，许因她乞求得不够激烈，方不能让心中抑之痛快，又因好奇之故，不知此一番作答，又教她如何反应？闽地沙场红血，心中愧歉无处泄之，许今视岳察乘孚至亲此态，许将忘却因公致他伤之过，肖似我予此女几分同情，便似予于他。然画角马嘶声再起，加外夜幕臻极，须臾灵台清明，回过神来，恢复一张淡漠面孔，成家立业，前者二字，于人口中，似多有加崇，然一人过活足矣，往后不过御旨一下，成就另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冷语予她，夜色中，愈显清晰】
再多说一句废话，就滚下去！

（轻轻磨损着衣裙上的纹饰，又睇他浅笑，瓷白的雪肌，同透进马车的灯火相映生辉，我自清宁质朴，再到含蓄腼腆、百般柔情，却又惧怕他双目中的寒光，大抵是因为，心中还尚存着最后一点良知，我曾也是，在鹿梦山庄见到一只流浪的猫儿，也会哭泣怜惜它几日的善良人）
民女什么都没有，可依旧坚信您——（素辉皎皎的无瑕眼眸中，倏然多了一些生的希望。今夜同他的相逢，大抵是老天爷视我绝处时，替我开出的一条生的希望之路，我从未想向今日一般地去借助另一个人的力量，只因厌恶那人到，能够随意寻一人，生生世世地，替给他做妾做奴，也不愿意再让那人染指半分，可若是，若是能够真正地淡然放下，对他又有何来这么多无谓的痛恨呢…）坚信您会帮人帮到底。
（接着我顿了顿，彼时能够透过清风拂起的清光，看到噩梦般的夜市和章台柳渐渐地离我远去，而他的人，始终也没有再追上来。长夜很是宁静，融融的月色，深藏着白日的岁月和灰尘，今夜的万街灯火，也异常地美丽和动人。劫后余生的喜悦，使姝红的眸中渐渐地沁润，那大抵是喜悦和感动之意。我轻轻地拭去眼角上不知是湖水还是眼泪的水珠，然后是以乖觉地应着他、听从他）
是…（他的眼眸，也隐进藏色的夜晚里，就像领着群星的月亮。大抵我总是容易对困难时向我援手的人奉出情谊，多年前在闽地山路的果亲王如是，今夜的他亦如是）可还是…谢谢您。
（夜中，我看见到车马驶进贝勒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