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的玛格丽特·贝茨（Margaret Bates）有着一张典型的英国妇人的脸，鼻尖、两颊都红扑扑的。她略微有点胖，穿着一件合体的白毛衣，像从油印家庭画报里走出来的慈爱的老奶奶。但此时的玛格丽特却沉浸在浓重的悲伤里。她的眼皮耷拉着，目光失焦地散在空气里。“我很后悔！我希望自己第一次见他就把他杀了。那样我的（女儿）凯莉就不会死……”

被这个慈爱的妇人诅咒的“他”，也是个英国人，长得有些像约翰·丹弗（John Denver）。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让人愤恨至此呢？一切还要从一起离奇的报案说起。
1996年4月16日，曼彻斯特戈顿警局接到了一起报案。报案人是个中年男子，他声称自己在家中和女友打闹时，女友不慎跌入浴缸中溺水。虽然他曾试图施救，可最终还是没能救回女友。警方到达现场后，果然在男人家的浴缸中发现了一名赤裸的女性死者。而更令在场的所有警员惊讶的是，这名死者身上布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伤痕，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此时只剩下一对漆黑、渗血的空洞了……后经法医尸检，进一步确认了死者的死因和伤情。死者确系溺死，这一点和报案人的陈述相符；但其头部发现了明显形变和损伤，推测死者生前遭受过钝器反复击打。死者身体各处的伤痕约有150处之多，包含有瘀伤、烧伤、刺伤等各种类别；而死者的眼球，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被挖下的；其胃中没有任何食物，身体也严重缺水，处于重度营养不良状态，尸身极其瘦削，简直像一具覆了皮肉的骷髅！在案发现场的多个房间内，警方还找到了属于女死者的多处血迹，许多疑似的凶器也一件件被发现……显然，那个来报案的男人并没有说实话，而他作为这栋房子的男主人，作案嫌疑巨大。警方很快就控制住了他，并展开了详尽的调查。惨***孩，叫凯莉·安妮·贝茨（KellyAnne Bates），只有17周岁。

照片里，凯莉似乎还没有完全褪去婴儿肥，让人很难把这个女孩同陈尸现场瘦骨嶙峋的尸体联系起来。经走访警方还了解到，凯莉没有固定工作，目前就居住在案件发生的那栋房子里。而从三年前起，凯莉就与当时已年近五旬的屋主人詹姆斯·帕特森·史密斯（James Patterson Smith）约会了。凯莉生活圈的熟人们也都证实，凯莉和大她整整32岁的詹姆斯，确为恋人关系。而这个詹姆斯，就是文章开篇，被英国女人玛格丽特恨极的人，他杀死的凯莉，正是玛格丽特的女儿。
玛格丽特恨极了那个夺走她女儿生命的男人，可她也恨自己。假如她能阻止女儿坠入爱河，假如她能让女儿早点醒悟，假如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玛格丽特甚至愿意付出生命，换回女儿的重生。对于玛格丽特一家人来说，小女儿凯莉的早恋，就像是一朵有毒的花，从它开放的那天起，这家人就开始坠入深渊了。所以，这段少女和大叔的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上世纪80年代，生活在英国小城的凯莉一家并不算太富裕，但一家人的小日子总洋溢着欢快与祥和。特别是凯莉，她是家里的小女儿，爸爸和哥哥总很宠着她，妈妈更是凯莉的知心闺密，母女间几乎无话不谈。在家人的宠爱和呵护中，凯莉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1993年凯莉14岁，步入青春期的她开始有点小调皮，热爱运动，平时最喜欢和朋友们泡在一起。课余时间，凯莉会去兼职做做保姆，赚些零花钱。在工作的过程中，凯莉遇到了当时46岁的詹姆斯。和所有的恋爱一样，这场忘年恋的开端，也充满浪漫和温情。和同龄的孩子相比，凯莉似乎是早熟的。她一直不太看得上身边的男孩们，觉得他们整日都沉浸在幻想里，即使外表打扮成熟也难掩盖一股稚气。可詹姆斯却很不同，凯莉每一次伤心难过，每一次故作坚强，他都能轻易看穿。小女孩脆弱而多变的情绪在詹姆斯那里得到了全然接纳。他们非常聊得来，而詹姆斯又很会适时地献殷勤，于是，很自然的，凯莉恋爱了。此后，凯莉回家的路上多了个略显沉默的专属保镖。他们会一起踩着夕阳回家，也会趁着假期手牵手走过大街小巷。詹姆斯甚至在自己家里给凯莉留出了一块专属区域，他承诺说，等凯莉满了16周岁，就让她正式地融入自己的生活。这个承诺对于懵懂的少女来说，真是太动人了。像凯莉这样未满16周岁的女孩，按英国当时的法律属于未成年，无权独立生活或者结婚，但如果等她到16岁，情况就不太一样了。詹姆斯的承诺，让少女看到了一幅明确的、幸福的未来图景，她沦陷了。
乖乖少女以爱情之名开启了叛逆之旅。离家出走、逃学、失踪，这些曾和凯莉不相关的名词，逐渐变成了她青春期的写照。
两年的时光等待起来太过漫长，凯莉多想立刻就成为那栋小屋的女主人啊！消失不见的时光里，她总偷跑去和詹姆斯待在一起，对任何人都闭口不谈自己的行踪。这段秘密恋情也始终被藏在黑暗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凯莉不见踪影后，家人们自然非常担心，凯莉的母亲玛格丽特还因此多次求助社区警察，但凯莉消失不久后总会回家，警察们也只能对她进行些安全教育，并没有深入跟进。狡黠的少女本以为苦心经营的爱情，会越来越甜蜜，可随着二人的恋爱越来越久，凯莉渐渐发现，詹姆斯变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温和、包容了。两人会起争执，而争执的收场总是拳打脚踢。一开始，凯莉面对的可能只是詹姆斯的拳头，但后来，屋子里的餐叉、熨斗、烟灰缸……都成了教训她的武器。凯莉也曾想过逃离，然而每一次争执、暴力之后，詹姆斯又会变回那个彬彬有礼的男人，不仅会道歉，还会温柔地安抚手足无措的凯莉。这时的詹姆斯也总会说：“一切的冲突，其实是来自于你还不成熟。我很抱歉，以后会变好的。”慢慢地，凯莉习惯了他们之间的荒唐的相处模式，甚至还认为，那是他们彼此可以展露真性情的表现。毕竟以前的詹姆斯会那样包容、接纳她的缺点，现在他们只是互换了角色，凯莉相信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带着这样的期盼过了两年，凯莉出落为16岁的曼妙少女。她终于决定把詹姆斯带回家，让詹姆斯光明正大地融入自己的生命中。可是，凯莉的父母并不喜欢看起来阴森沉郁的詹姆斯，尤其是妈妈玛格丽特。独自面对小女儿时，她曾心痛地对凯莉说：“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你值得更好的。”当时的凯莉避开了妈妈的目光，执拗地回应道：“我真的很爱他。”
因为父母极力反对，凯莉曾和詹姆斯短暂地分开过一段时间。可不久后，他们就偷偷复合了。来自家人的压力和质疑，最后反倒成了将凯莉推向詹姆斯的助力。也许在一片反对和唱衰中，凯莉感到了某种轰轰烈烈，恍若陷入爱情的错觉。就这样，凯莉主动搬到了詹姆斯的房子里，现在的她已经可以自由选择生活了，爱情则是她的第一选项。但凯莉的全情投入，没有换来詹姆斯的温柔，加上他也许很反感凯莉父母对他的厌恶，每当詹姆斯发现凯莉和父母有所来往，就会大发雷霆。免不了的，凯莉的身上就又会多出几块淤青。
凯莉偶尔回家的时候，玛格丽特曾注意到她身上的各种瘀痕，但当玛格丽特问起，凯莉总会支支吾吾地遮掩过去，说这些都是意外造成的。玛格丽特自然不相信女儿的解释，就又跑去警局咨询，结果被告知，如果当事人凯莉不主动寻求帮助，他们对此也无能为力。那次玛格丽特离开警局时，一个热心的警员塞给她一本“遭遇家暴如何求助”的宣传画，并提醒她一定要给那个可能受害的小女儿看看。可在那之后，凯莉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甚至全然断了音讯。凯莉的哥哥虽曾多次到詹姆斯家探望妹妹，但每次探访都只见到了詹姆斯一个人。1996年3月初，凯莉的父母收到来自凯莉的贺卡，但卡片上的字迹却很陌生，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出自詹姆斯之手。1996 年3 月10 日，凯莉的妈妈玛格丽特曾在电话里责备凯莉错过了预约好的牙医。而那次谈话，就是她们母女的最后一通电话。
根据法医的尸检结果，凯莉死前曾遭受了长达一个多月、甚至是更久的肉体折磨。所以在家人察觉凯莉状态不对时，悲剧已然悄悄发生。
不知道那时16岁的凯莉是否能够察觉，其实自己倾心的爱人，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而他所谓的爱，根本就是一种自私的侵略和占有而已。这样的爱，本身就是一种毒害。詹姆斯的暴力行径，其实是早就有端倪的。只不过因为凯莉太过年轻，也太轻信自己的感觉，所以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詹姆斯暴力、黑暗的过往。
1980年，33岁的詹姆斯离婚了，第一任妻子坚决离开他的理由，就是家庭暴力。同年，詹姆斯就和20岁的蒂娜·华生（Tina Watson）交往了，但据报道，詹姆斯不仅殴打过怀有身孕的蒂娜，并且还试图在蒂娜洗澡时淹死她。蒂娜在1982年逃离了那段恐怖的爱情。接着，詹姆斯就开始和更年轻的女孩交往了，他的下一任女友温蒂·莫特斯克（Wendy Mottershead）才15岁，她也曾被詹姆斯抓着头按进过厨房的水槽里。和温蒂分手后，詹姆斯就结识了凯莉，凯莉算是詹姆斯最年轻的一任女友，两人的恋爱时间最长，结果也最为惨烈。 案发后，当地警方就开始积极调查和还原凯莉·贝茨遇害的真相，大量决定性的证据浮出水面，詹姆斯涉嫌杀人的事实，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了。1997年11月，凯莉·贝茨被虐杀一案，正式开庭审理。法庭上，詹姆斯却依然拒绝承认谋杀，他还辩解道：“（凯莉）她有伤害我的坏习惯，不断折磨我，让我状态变得糟糕。她喜欢侮辱我的父母。”当詹姆斯被要求解释为什么他要弄瞎、刺伤和殴打凯莉时，他说是凯莉挑衅在先。“她说我不敢这样做。”
精神科顾问吉莉安·梅泽（Gillian Mezey）告诉法庭，詹姆斯有非常严重的病态妄想症，他没有正常的认知，活在一个扭曲的现实世界，所以才可能犯下这么残忍的罪行。但这个理由，没有让詹姆斯逃脱惩罚，曼彻斯特的皇家法院陪审团，最终只花了一个小时，便裁定49岁的詹姆斯谋杀罪名成立，判处他终身监禁。法官萨克斯（Sachs）表示詹姆斯至少需服完20年刑期，才能接受假释。萨克斯说：“这是一宗骇人听闻的虐杀案件。詹姆斯是个向妇女施虐的高度危险人物。在我的权力范围内，我决定让他不能再虐待其他人。”
凯莉的故事到这就讲完了。关于她的“有毒的爱”，我想称之为早熟少女的悲剧。恋爱时，凯莉才14岁，她的心理、生理都还处在未成熟阶段，和很多同龄人一样，虽然她对生活和感情的感受力极高，却还缺乏完善的判断系统，所以遇到一点点特别的关心，就足以在心中埋下爱情的种子。在这样的纯真年纪里，每一件极微小、极琐碎的事，都会被热恋的少年们当成“爱”的证明，在他们的脑海里，恋爱的甜蜜已经超越了生活里的一切。他们所付出的爱是毫无杂质的，如果有幸遇到良人，少年时的早恋也可以有很完美的结局。但多数早恋都会半路夭折，因为少年的敏感。恋爱时，如果他们遭遇了一些负面情绪的侵扰，就会变得非常分裂，然后可能会想尽办法来恢复恋爱的甜蜜，哪怕是要牺牲掉自己的底线，可这样的牺牲注定难以长久，最终留下的只有一段段伤感、遗憾的回忆。
一般情况下，早熟的孩子可能会更早体会到感情的苦涩，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可以把握住恋爱时的尺度，不要让恋爱影响少年的成长，也许适当的感情宣泄和成长才更符合人性的需要。不过本案中，年近五十的大叔詹姆斯，之所以挑选未成年的凯莉作为恋爱对象，且不论其是否恋童，詹姆斯当时的目的，应该就是利用少女的单纯对她实施控制甚至是打压，以满足自己变态的心理需要。为此詹姆斯有意隔绝凯莉与社会和家庭的联系，还将两人的内在矛盾都归咎于无知的少女。看到詹姆斯对前任伴侣们的控制和伤害，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虐杀凯莉了。
可怜的凯莉本以为忘年恋会很甜蜜，最终却因此丢了性命，也留给身边的亲人无尽的悔恨。现在，我们其实也已经不能确认，到底有没有人曾告诉过凯莉，爱情是很不完美的。爱情里会有甜蜜，同样的也会有平淡、争吵、厌恶、甚至是憎恨。但暴力逼迫、人格贬损等，则是爱情中完全不能触碰的底线。这可能也是我们在恋爱教育中，最容易缺失的提醒。 一般而言，孩子对于爱情的最初习得对象都是父母，父母的爱与互动，都会慢慢内化成他们心里爱情和婚姻的样子。所以作为父母，“秀恩爱”或者“闹情绪”时，我觉得无需刻意回避孩子。通过观察父母的恩爱，他们能看到爱情和婚姻里的关心和体贴，而通过感受父母的情绪起伏，他们能看到爱情的不完美，也许还能从中学习和反思该如何与未来的伴侣好好相处。当然，如果父母在争吵时情绪已经偏向于失控，或许避开孩子，才是更合适的选择。
而在适当的时候，家长也一定要和孩子分享自己在婚姻、恋爱里最真实的感受，让他们看到并且相信美好的一面，也要让他们了解那些灰色地带和警戒线。青少年是娇柔的花芽，我们希望他们可以完全避开风雪和泥泞，平顺地开花结果，也希望他们在面临一些未知的冒险时有能力保护好自己。而爱和避险的能力，都不会凭空生长出来。如果我们的恋爱教育被重视，孩子们的情感被好好地引导和保护，也许像凯莉一样的悲剧，就可以不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