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6日晚。
指挥舱内的灯光颇为暗淡，墙上地图的红蓝标记在投影机的晕光下显得格外鲜明。哈尔西将最新一批侦察照片丢在桌面上，叼着雪茄的嘴角微微翘起：“先生们，这是上帝赐予的窗口期。”
“珍珠港是空的，情报说得没错。上合的主力全南调去支援澳新方向，我们眼下面对的，只是一副空壳。”
参谋长马奎斯依旧沉着。他没有马上附和，而是翻开手里的情报汇编。“确实，我们的侦察机连续两天都未发现高强度起降迹象。但也正因如此，问题才更大。”
哈尔西扬起眉毛，示意他说下去。
“按照惯常规模，珍珠港应该有不下两百架战斗机的调度轨迹。而现在呢？没有起降、没有舰载活动，无线电信号很少，高炮阵地也没有增加的痕迹——要么真的抽空了，要么……”他顿了顿，“他们不打算给我们看。”
气氛微微一紧。
“马奎斯，”哈尔西咬着牙，“我理解你的谨慎。但你看看这些照片。”他拍了拍其中一张，“这港口几乎没防备，他们还故意冒着火，企图吓唬我们。明摆着是要我们放弃攻击，让他们喘气。”
“但我们不是那种会被一缕烟熏退的人，对吧？”哈尔西站起身，双手撑在沙盘上，“我们不是为了谨慎才出现在这片海域的。我们来，是为了夺回主动权，是为了把那群东亚人从太平洋推下去。”
他望向舰窗外漆黑的大海，“如果这是一场赌博——我愿意押上全部筹码。”
几秒沉默后：“那我们呢，将军？我们押上什么？”
哈尔西不答，只挥手一抹，把珍珠港的标记在沙盘上划了个圈。
“TF58.1、58.2，明日清晨5时整，第一波攻击起飞，目标：珍珠港机场群与油料设施。”
“我要让他们知道，美利坚从未软弱。”
——
“……对手在情报战与电子作战上的技术水平，远超我们过去面对的任何国家——他们可能没有我们那样的工业总量，但他们精于部署和隐蔽……
“……我的判断是，对方可能在营造一种空虚的战术景观，目的是引诱我们集中力量、进场决战……
“雷蒙德·斯普鲁恩斯”
——
他放下笔，低声对助理说：
“哈尔西不会等了。”
“那我们呢？”
“我们只能等，看他是踩进了门槛，还是踩断了地板。”

海面如墨，舰队静静滑行在黑暗之中。高空的星星正在淡出视野，东方开始泛起青蓝色的光晕。企业号、富兰克林号、巴丹号、普林斯顿号四艘航空母舰开始脱离编队，顶风加速。甲板灯光早已点亮，机务兵在战机间狭窄的空间中穿梭，有序检查着每一架的挂弹与燃油。
“第一波攻击编队开始准备起飞。”
企业号的飞行甲板上，地勤挥动着信号棒，引导一架又一架轰炸机缓缓滑入准备位置，怠速状态的气冷活塞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着汽油、机油和冷凝海雾混合成的古怪气味。年轻的飞行员们站在登机梯下，部分人正在反复确认肩带扣环，另一些人则安静地望着西方依旧漆黑一片的天际。
一个SB2C驾驶员正在用油性笔在机身上画一只米老鼠。他叫哈罗德·帕克，来自新泽西州泽西城，21岁，这是他第七次出动。他的右手仍然微微发抖，但还是努力笑着对身旁的后座机枪手说：“这次结束，我要去整点真正的奶油蛋糕。”
没人回话。
“重点首先是机场跑道，然后是燃油储区。”任务简报的声音依旧在他耳边回荡着，“你们只需完成投弹，迎战敌机不是你们的任务，战斗机会为你们开路。”
哈罗德扣上头盔，踩上踏板。他想起了母亲写的信，说弟弟已经会拼写“warship”了，还在自己的画作中把他画成了“船长”。他苦笑了一下——船长？他连机长都还不太像。
05:03，一道绿色信号弹划破清晨的天际。
“起飞！”

05:17，瓦胡岛以东40海里，高度4000米
哈罗德的SB2C机群刚刚完成编队集结，正以250节的速度向珍珠港逼近。云层稀疏，能见度极佳，下方太平洋的深蓝在晨光中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无线电里传来护航队长机的通告：
“保持高度，注意警戒。我们已经接近夏威夷空域，发现任何情况随时报告。”
哈罗德调整了一下氧气面罩，左手的手指轻轻敲着节流阀。他的后座机枪手比尔·科瓦斯基正用望远镜扫视空域。突然，一个的声音在耳机里炸响：
“十点钟方向！高速接触！”
哈罗德猛地转头——
天穹之上，六道银白色的细长剪影正从云层上方俯冲而下，速度快得几乎拉出残影。它们没有螺旋桨的嗡鸣，只有一种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啸叫。
“喷气机！”
六架歼-2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扎入美军机群，机头的20毫米机炮喷吐着火舌，曳光弹在如洗的碧空中拉出一道道死亡线。
“分散！规避！”美军总算是受过训练，没有当场乱成一团。
哈罗德猛推操纵杆，SB2C笨重的机身剧烈倾斜，机翼几乎擦过一架F4U的尾翼。他的余光瞥见一架鱼雷机被一连串炮弹命中，机翼瞬间断裂，燃烧的残骸旋转着坠向海面。一架歼-2从他头顶呼啸而过，近得他能看清座舱里飞行员冷峻的侧脸——对方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显然对笨拙的轰炸机不感兴趣。
护航的F4U试图转向拦截，但螺旋桨战斗机的速度在喷气机面前显得颇为可笑。一架歼-2以超过500节的速度直接甩开了迎上去的三架海盗，紧接着就是一个犀利的筋斗机动，把其中的一架凌空打成了碎片。
“该死！他们太快了！”比尔在后方怒吼，机枪疯狂扫射。但很可惜，即使是初代喷气机，歼-2的俯冲速度也不是他能跟上的，12.7mm子弹连对方的尾流都追不上！

“保持队形！不要乱！”
耳机中的声音在信号干扰中时断时续，语气也已从镇定变成了带着焦急的怒吼。
战场已彻底失控。原本还算整齐的编队此刻如被撕碎的布片，散落在天空各处。一束又一束的曳光弹划破天际，飞机在其间燃烧、翻滚、爆炸。
哈罗德紧握操纵杆，将机头死死锁定在西面。他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主队，但也知道任务还没完成。
“比尔，看到目标了吗？”
后座没有回应。他回头一瞥，发现比尔仍抓着机枪，头却垂了下去。他没有问更多，只是又推了一下节流阀。
海岸线隐隐出现在地平线上，晨雾已经被炮火驱散。珍珠港的港湾、仓库区、跑道……在他熟悉的瞄准镜中缓缓放大。
高炮开火了。密密麻麻的曳光弹从地面升起，在机群的周围爆开片片乌云。周围不时有机体在闪光中爆散，碎片如冰雹般划过他的座舱。
“继续下降，投弹！”他对着耳麦喊道，哪怕没人回应。
弹舱开启，机体顿时下沉一分。他用力压稳姿态——然后，压下了投弹按钮。
1600磅的炸弹脱离挂架，朝着地面坠去。
“投弹完毕，拉起！”他拉杆，试图拔高。但他的操纵，并没有传到动作面上。
一发高爆弹击中右翼，哈罗德感觉自己仿佛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重锤。机体瞬间向朝侧方翻滚，失去了全部升力。
哈罗德拼命拉着操纵杆，但已经于事无补。他的战机已经变成了碧空中旋转飞舞的碎片，就如同他的同僚们一样。
在这旋转的天幕中，他最后一次看见了下方的地面。
他看见炸弹精准命中目标，地面上腾起了一朵蘑菇状的火球。
哈罗德的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他想到了弟弟那幅画，那个“船长”，也许现在可以骄傲一点了。
他闭上了眼，最后听到的，是金属框架解体的撕裂声。

13:20，TF58旗舰企业号。
哈尔西站在舰桥观察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凝望着前方苍茫无际的太平洋。无线电通讯官走了进来，手里捏着几页刚印出的电报稿，神情凝重。他来到哈尔西身旁，小声道：“将军，第一波攻击的战报来了。”
哈尔西没有转身，只是轻轻点头。
通讯官咽了咽口水，开始念出战报：“第一波攻击我舰队出击战机共260架，目前返回载机186架。考虑到燃油装载量，还没返回的……应该是损失了。”
指挥舱内瞬间陷入了一片令人难堪的沉默。
“喷气机？”哈尔西开口问道，声音仍然如平常一样。
“是的，将军。根据飞行员报告，敌军歼-2战斗机投入了两个中队，速度远超我方F4U，拦截方式极为激烈。此外，”通讯官顿了顿，“敌方防空火力密度很高，比之前预估要高。”
哈尔西依旧未转身，沉默数秒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轰炸效果呢？”
通讯官低头翻了一页：“第一波攻击编队尽管损失惨重，但依然完成了主要任务。侦察机确认，瓦胡岛东侧油料设施和机场跑道均遭受重创，多处火情严重。我们评估，这将严重影响其后续持续作战能力。
“我们判断还是对的。”哈尔西走到地图前，用手指在珍珠港周围重重划了一圈，“他们只能拿出几架喷气机打游击，说明他们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只要我们连续出击几天，对方这一点兵力总会耗完的。”
他看着作战地图上珍珠港的位置，嘴角扬起了一个复杂的笑容：“现在，谁先示弱，谁就输了。”
“命令TF58.3和TF58.4分舰队加快行进速度，今晚赶到预定位置，明天清晨协同展开第二波攻击。我就不信，他们的喷气机能多到无限。”
幕僚们齐声应道：“是，将军。”
哈尔西重新背过身去，望着窗外波涛起伏的太平洋。他没有再说话，手指却在背后微微颤抖着，攥紧了拳头。
这场战争，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计划，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至少，现在还没有。

战斗第一天的状况（示敌以弱-30）【1D100-30=45】
1944年5月17日 上午09:20
空气里已经闻到了硝烟与汽油的味道。
地下指挥哨内，电报机还在有节奏地敲打着，值班军官冷汗直冒，望着墙上的秒针一格一格跳动着。
“准备点燃。”副官低声道。
陈设简单的掩体内，三名士兵正围在点火装置前忙碌着。他们身旁是一整排布满电缆的控制箱，控制着堆放在港区外围的“煤山”——当然其实不止是煤，还有不少废油和橡胶，乃至于各种用不上的可燃物。
其中一名士兵是海军工程兵的连长丁原，他从昨晚起就在盯着这片“假目标”场地，刚刚亲眼看见有一批美军飞机突破防线。
“已经确认SB2C编队通过第七高炮带，目标指向港口油库区。”
报话器中传来雷达站联络员略显紧张的声音，远处也恰巧传来一阵密集的高炮轰鸣，丁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接着，天花板传来轰隆一声震响，紧随而来的，是一阵细微的震动和砂石落地的沙沙声。
“编号004命中标靶C-3……目标外围着火。”
副官一回头，与士兵门的目光一碰：“点。”
“点！”
三人同时扭下开关，沉闷的“啪”声响过不到五秒，远方的港区边缘便腾起浓烟。
首先是一簇橙红色火光跳出地面，又迅速被吞没。紧接着，一股滚滚黑烟腾起，直冲天际。风带着浓烈的焦油味卷进掩体，火光反射在望远镜的物镜镜片上，整片天幕仿佛都被点燃了。
“记录开始。”丁原低声对身边记录员说。
几秒后，远方陆续传来更多的爆炸声，是其他“假目标”被陆续点燃的信号。他们将预先布置好的引信以不规则的间隔设定，制造出连环爆炸的效果。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光烧是不行的，还要有更加酷炫的效果。把旧油桶底下铺上火药，中间用木板隔开，再铺一层沙子，最后放上汽油，就会有非常理想的效果。这样的物件，他们全连做了不下二百个。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边还残留着一道浅金色的余晖。空气中弥漫着一天未散的硝烟与焦油味。高炮阵地的沙袋缝隙里，嵌着一片烧焦的铝片，也不知道是从哪架飞机上剥落下来的。风吹过时，那片金属还会颤抖几下，发出微弱的哗啦声。
高炮手沈凯正坐在瞭望哨边的弹药箱上，箱子上铺着一张用铅笔匆匆画下的草图——那是今天一架敌机在被击落时的场景。他画了一下午，但图上的线条还是歪歪扭扭的。他不是绘图兵，也没学过画画，更没想过自己会在战斗结束后靠回忆来“还原战斗”。但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架坠毁SB2C滑过头顶时的影像。
“你都画了一下午了，”旁边的二炮手拿着军用水壶走来，在他身边蹲下，把水壶递给他，“怎么，想当飞行员？”
沈凯接过水喝了一口，水带着一点铁锈味，凉得有些涩。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是……我就是在想，那架飞机……那个飞行员，好像是在笑。”
二炮手愣了一下，没立刻说话。
“我不是胡说，”沈凯声音不大，却很认真，“他那时候几乎是垂直栽下来的，座舱全是烟……但我看见他扭头的时候，嘴角是翘的。”
“你是不是炸傻了？”二炮手挠了挠头发，试图打破这个颇为不和谐的气氛，但最终也只是干笑了两声，“不过话说回来，也许他就想这么死了吧。”
没人再接话。夜风吹来，远处燃烧的假目标还在嘶嘶冒烟，一缕缕黑雾盘旋在港口上空。
沈凯低头，又在草图上画了几道线——比之前的要直，也更有力。
天色逐渐暗下来，也快是他们休息的时间了。远方，远程警戒电探的八木天线还在缓慢转动，像一只未合上的眼睛，守望着寂静的夜色。

天色尚未完全放亮，黎明前的大洋没有一丝波澜。南云忠一站在大凤号舰桥的露天观测台上，目光穿过晨雾，凝视着海天交界处。
他穿着整洁的夏季军服，白色帽檐在晨风中微微抖动。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作战命令，纸张边角被潮湿的海风吹得卷起。
身后传来参谋长草鹿龙之介的脚步声。
“各舰战备检查完毕，舰载机即将开始甲板暖机。”
草鹿递上一份新的侦查情报，“夜间侦查发现了另外两支美军分舰队，已经接近拦截范围，哈尔西显然打算一鼓作气攻下夏威夷。”
南云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编队航行的赤城号。为了防止遭到潜艇的暗算，各舰的灯光调得都很暗，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一片片的黑影。
这些年来，他的名字已经逐渐在上合体系中越发淡化了。真正的主力，如今在肖劲光、陈世英手中，在更远的关岛外海疾驰而来。而他——只是留守夏威夷的老将而已。
但南云知道，他的任务并不光是坚守。
正相反，作为航空战队司令，他要做的永远都应该是主动出击。
四航战常驻夏威夷，这是不可能掩盖的公开情报。现在珍珠港已经挨了炸，若是四航战毫无动作，只会让美国人觉得是在等待与增援会和。所以，在增援舰队尚未进场的时间窗口里，不仅要让美军看到上合力量的疲态，还要让他们相信，上合确实无兵可派，只剩下四航战苦苦支撑。
“飞行员的反应呢？”南云看向一旁的原田实。
“士气很高。”原田简短回答，“特别是大凤号的飞行团，他们一直在等待这种机会。”
南云略微颔首。他知道，四航战虽然规模有限，但飞行员大多是经验丰富、从战前积累下来的老兵，战术素养极高。
当然，他心里也明白，今日的出击并不会改变整个战局。
“那么，就让哈尔西以为，他赢定了吧。”南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如水，“按原计划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