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开

（我爱吃活肉，就是自活物身上现切的那一种，切得越薄越不嫌薄，烤得越脆越不嫌脆。蟹虾鱼羊鲜血淋漓化为红肉白肉，我今日不受戒，为我杀又何妨？我也不听观音经，不唱普门品，就随钱塘江畔放荡，恣意淫乐，无所不用其极。）
（烤肉要用松木，为此伐了棵松又砍了头梅。宴就设在西子湖，无边垂柳与粼粼碧波一侧，乘风弄月，寻花降霜。我祖籍算明州人，也识得说上几句吴语，——登样，像样，虾子海参变成蛤子黑灼，说得女郎们花枝乱颤，咯咯地送樱桃。我道）将蟹送到相公的跟前去，他新升了中大夫，正是春风得意，横行与霸道的时候

【有人到这来是如鱼得水，这水颇腥臭，女人的软腰在里边摇出一条路，韩处新杀的肉味便同粉脂一齐涌来，蟹横开路，我搞不懂它熟了没熟、死了没死，难道此蟹聪明无比，自被人捞起后便装作一动不动，好在我将钳子放入嘴里时杀出一条血路？不不、韩更加聪明无比，断不会未曾想到这种可能性，除非，是他安排这蟹来拔我的舌头的。】
【我可不敢吃了，端了酒——今晚的酒也甜得不像话，就真不怕齁煞人了——要去敬敬他、敬一敬大家。】
韩大人，这一杯敬您【我仿佛醉了，酒撞过去，撒了他一身湿。】哦，不好意思。您知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虽然您今天湿的是衣服，但指不定哪天也要湿鞋。您知道，我是真心敬您，您和余大人兄弟齐心，其力断金，拳打脚踢亲上加亲，家仇快演成了国恨，今个还能在这把酒言欢——我是真心敬您。

那我却之不恭（半杯残酒，也当头浇到他的头上，发丝腻腻匝匝，酒一路往地上走，拖延在人肩头）
余大人，你说余寰？他连自己的爹都不认，又算是谁的大人？
（我佯作听不懂，信手将酒杯一丢，踩着蜿蜒的酒液朝他走，停也不停，有你挖来余寰跟前的一樽酒，塞进左先生的手中。）我也是真心敬您，想来左大夫清白如此，这杯酒若不过了左大夫的手，浙江的天地神明也喝不下吧

【酒从额间流到鼻翼，冰冰凉凉，香得很，又同火上浇油一般快烧起来，仿佛我的脑子热融了流下来。】您信天地神明么？【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那么心平气和，但也还好，余力得用来攥紧手中的杯。】
我来猜一猜，你抑或不信、抑或不怕，不然怎么会满心满眼都是己之私利，尸位素餐？——何止啊！韩颐臣，你为了谋功取利，连人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当时送审的那群人，究竟是谁！百姓？海盗吗？还是你的木偶人？这场畏罪自杀的戏做出来……【我反拽住他的腕，近乎咬牙切齿，越说声越轻】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信。（慢吞吞地冲他笑，就让他来放肆撒野，让他挟持我，自以为握住了什么东西。）
实话告诉你，我胆子比谁都小，出门必先占卜，遇庙必入内祭祀。我信这些东西，因为信仰有信仰的力量，——有人管它叫迷信，还有人管它叫信任，武王伐纣，以纣王昏弃厥肆祀，不肯事上帝鬼神为由，这话的意思是说，为人主者不能以残忍的手段将人民献给权力，就犯了天地同诛，人神共弃之罪。
（与他的愤怒相比，我一点也不生气，酒痕从人脸上爬下，我信手以袖角为他拂）
左大夫，你呢？如果你信，倒不妨去问一问那些新鬼，看他们会说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百姓？海盗？或者是我的木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