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
太阳再次升起,百合子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抓住被角向脖子下面塞了塞,不让冷空气趁机溜进来。尽管父亲在屋外喊了几声,但是她丝毫不能提起出门的兴致。自从那天用自己的能力救下花围巾之后,身边的同伴突然就像是躲开怪物一样尽量躲着自己。虽然他们没有表现的过于直接,但是随着伙伴逐渐回归到最开始的队伍中,百合子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大家在疏远自己。起初,和自己一堆的几个孩子有些害怕。不知是谁把这件事传了出去,从百合子拥有超能力到百合子拥有魔鬼的血统仅仅只是几天的时间。
回想起救下花围巾之后的事情,百合子感到莫名其妙。就算自己的能力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也没必要把自己当成怪物一样躲避啊。明明在此之前还经常愿意趁着自己没人陪伴的时候悄悄过来跟自己玩耍的总是穿着破旧蓝外套的那个孩子,也再没单独出现过了。原本来到街上立刻成为焦点的百合子一瞬间成了露面就让场面安静的另一个极端。仿佛她第一天来到街上那样,只不过这一次在空气中散发开来的是彻头彻尾的恐惧气息。每每回想起前些天伙伴没位在自己身边,一口一个百合子姐姐叫着的时候,想到那些比自己大几岁的男生无论玩什么游戏都要保护自己,想到一群人又吵又闹地冲过街头的场景,百合子第一次体会到孤独。
这种感觉比起在家不能出门的几年还要令人难受,因为不曾经历过什么热闹,也就无所谓孤独。那时候的百合子只需要在家里呆着。陪着她的,是地上的花草昆虫,天上的云霞雨燕。百合子的脑海中仿佛是一个童话世界,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互相沟通。蹲在一旁的百合子能够听到蜗牛向她炫耀自己的速度,听到蝴蝶担心自己不够美丽,有时候甚至可以在倾盆大雨里听到吓得瑟瑟发抖的麻雀在屋檐下哭泣。说也奇怪,在父母眼里,百合子这些行为只是一个无聊的孩子没办法的自娱自乐而已。但只要是百合子开口对着她们说话,无论昆虫还是飞鸟似乎都会格外安静。有那么一次,百合子的父亲亲眼看到百合子对着天空招手,她漂亮的眼睛里闪着阳光般的金色,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叫着谁。忽然间便有一只漂亮的喜鹊飞来,稳稳地落在了百合子胳膊上。百合子的眼睛里泛着光,她回过头看向屋子,满脸又惊又喜的和正望向这边的父亲四目相对。从此以后,百合子似乎是掌握了什么办法真的能够沟通自然一样,院子里总有许多鸟儿歇息。百合子的母亲有时候会撒一些谷子在地上,这些鸟儿往往会被吓跑,直至百合子来到院中它们才又飞回来将地上的谷子一扫而空。它们可以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直到深秋。
现在却是寒冬,能够陪着百合子的一切生物都藏起来过冬了。百合子毕竟也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孩子而已,她心中的世界仿佛被雪花掩埋的宝藏,每一步都是在扫除积雪。积雪消失,露出的可能是美好的东西也会是与之相反的另一种情况。无论如何,一旦揭露谜底,就没办法回到从前的情况了。百合子对于展露能力吓跑伙伴这件事后悔至极,可这毕竟不是自己错。躲在被窝里的她委屈极了,几颗泪珠忽然间就从她洁白的面颊上滚落了下来,百合子再也控制不住了。她蒙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想着与伙伴们刚刚认识的场景,想他们好奇而又友善的眼神,想他们纷纷要求站在自己这边的样子。想到现在,之前的一切仿佛梦一样突然消失了而且没有任何办法挽回。美梦醒来,偶尔怅然若失,告诉自己一句只是个梦而已,一切也就过去了。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说忘记就忘记呢?
百合子的母亲雪樱闻声而来,她轻轻推开房门,床上有一团淡粉色的被子正在不规律微微颤抖。她轻轻叹了口气,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她心里清楚地知道百合子一定会在外面遇到某些打击,若不是没办法将百合子藏一辈子,她恨不得永远将百合子身上的秘密留在这个家里。刚才她得知消息,升阳帝国突然对外宣战。自己的国家似乎在纳米技术上有了极大程度的突破,以至于他们的统治者有了征服世界的野心。对她们的小村子而言,这件事除了带来些许震惊外,也没有更多影响。在他们的国家,现金的科技和高精尖的人才都生活在城市地区。靠着人工技术的干涉循环利用各种资源,无论是空间还是物质资源的利用率都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一座城市的兴建从自然环境改造到居民入住需要的时间往往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所以官方没有任何步步为营的发展模式,如果用到那里的土地,只需要将被他们称之为纳米核心的工程设备开过去。转眼间就能完成乡村到城市的转化。而生活在那里的原始居民还可以因此获得生活在城市里的资格作为补偿。百合子一家所在的村子由于和城市之间还隔着许多村庄,城市开发短时间还不会触及,所以始终过着比较落后却也安逸的日子。只不过,突然的对外宣战还是让人心有不安。百合子的母亲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是猛然醒悟,百合子一定要接触世界。没有什么地方能够永远保护她,没有任何人可以永远守护她的秘密。也许某一天,百合子终究要面对自己的异人之处。她只希望那个时候,百合子不要寡不敌众就好。想到这,百合子的母亲不禁又叹了口气,她在床头坐下,将那一团被子连同百合子搂在怀中。被子里面的啜泣声渐渐停了,一颗小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看着百合子哭红的眼睛,雪樱心生怜悯,她摸了摸百合子的头,轻轻地把她床头的衣物拿起,找来一根绳子拴在火炉边挂了上去。
“没关系的,无论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雪樱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她转身出了门,去和丈夫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百合子隐约从门缝听见了什么“战争”“逃离”之类的词,连忙一骨碌坐起身。抬起左臂张开手掌向胸口一挥,那些衣物就全部飘了过来。刚才在被子里的百合子觉得这一切自己没有任何错,她甚至因为同伴的行为有些生气,她认为之所以他们会害怕就是因为自己藏得太久。如果早些用出能力,他们就会习以为常,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百合子抱住飞来的衣物,一阵温暖从胸口传遍她的全身,被火炉烤过的衣物中满是热气,穿在身上的一瞬间好像来到了春天一般。百合子笑了起来,揉揉眼睛跳下床,踩上鞋子就跑出了房间。她忘记了鞋子里面的凉气,不得不交替着跳几步以此缓解那阵入骨的凉意。
“明天要把鞋子也一起挂在火炉上!”百合子这么想着,温暖的衣物让她暂时忘却了那见难受的事情。那些伙伴对自己的偏见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总还是有机会的嘛。
父亲见到百合子状态有所好转,脸上终于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态,只不过依旧没能露出笑容。“唉,要打仗了啊……”他自言自语道,雪樱拉了他一把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当着孩子的面提这些事。
“爸爸……打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听你们说要离开这里呢?”百合子并不知道何谓战争,打仗这个词在她听来仿佛就和孩子们在街巷间穿行打闹是一样的。他第一次听到的类似词汇是“打雪仗”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大人们口中的打仗也只是换了一种方法的娱乐罢了。在这短短的的几秒钟,她浮想联翩,甚至以为是大人们盛大的游戏活动,以至于全家人都要为了这场游戏去未知的地方躲藏,然后伺机待发,就像自己和小伙伴们在篱笆下伏击其他孩子一样。想到这,老树下不愉快的经历又让百合子不禁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肉店老板忽然跑了过来,他穿着米黄色的羽绒服和深灰色的裤子,带着一双皮手套和一顶看不出材质的帽子,一改往日灰头土脸的形象。百合子父母看到他跑来,也是莫名其妙。他却先开口“让孩子先回屋吧,这件事咱们谈就可以了。”
百合子虽然不情愿,但是看到他脸上努力挤出了抱歉的笑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踢着雪花走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