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三姐姐出嫁前的那一天夜里，她非拉着我与她彻夜长谈。
翻来覆去不过是一个议题，她不想成亲。
听说这位即将成为我姐夫的人，手握重权，家底富足，年少有为，相貌堂堂，能文能武。总之娘亲把所有美好的词语都用在了他身上，似乎还意犹未尽。
可是三姐姐不喜欢他，三姐姐喜欢给我们讲学的穷夫子。
我极力劝导三姐姐择良木而栖之，可惜三姐姐被猪油糊了心，心里眼里都只有那个握着戒尺打人贼疼的尹夫子。
“妗妗，你不懂。“姐姐哀怨的摸了摸我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那个人入了眼，那其他都是糟粕。”
第二日清晨我站在姐姐闺房门口，看见沈醉梦着一身大红喜服，从朝阳里一步踏入垂花门，只觉得他的每一步，都踏进了我的心里。
我赶忙拉了拉身边的七妹，赞叹道，“这个人长得真好看，能入我的眼。”
七妹反手给了我一巴掌，文雅的翻了个白眼，“你醒醒，这是姐夫。”

我有一个龙章凤姿的姐夫，结果我姐跑了。
说起来这事儿，其实有点荒谬。
送亲这天，我们全家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准备，只等着这位位高权重的新女婿来接亲。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远至近，我和家里其他未嫁的姐妹站在三姐姐闺房门口，看着我的姐夫红袍金冠，率先走进来，橘红色的朝阳给他俊朗的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当时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还有人能长得这么好看。
姐夫长得剑眉星目，俊秀非凡，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从我身边路过时，带动的微微气流夹着淡淡的青草香，那是春日里吃饱了露水的新鲜草芽被踩踏后散发出的香味。
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拽住了他的衣袖。
他身子微微一顿，终于将视线投向我，眼里满是探寻。
这可真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尴尬，看来这招出其不意很成功，毕竟大家都搞不懂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没搞懂，所以现在有点进退两难。
不过这个僵局很快就被打破了。
喜房们由内至外推开，娘亲煞白着一张脸从里面冲出来，在看到站在门口的少年后，更是惊得一个趔趄。
我的姐夫轻易地挣脱了我的手，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喜房，不过没等我们进去，他又出来了。
一边走一边脱衣服。
我等几个纯洁少女还没来得及为他如此流氓的行为尖叫，他已经利索的将大红喜袍扔在了地上，身上的月白暗金长袍将他衬得面如冠玉，肤白貌美，气势逼人。
这时候原本站在门口迎宾的我爹我哥等人似乎也接到消息，都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少年环视了一圈四周挨挨挤挤的人，突然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顾大人，我沈醉梦虽然名声不太好，但也是陛下钦点的状元，官至三品，如今礼仪周全，恭敬诚恳地前来迎娶贵府千金，你竟然这般羞辱与我！”
我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沈大人，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既然是误会，那就请顾大人给个说法吧。”沈醉梦挑了挑眉，桀骜一笑，竖起一根手指，“我给你一盏茶时间。”
我趁着他们聊天的功夫溜进了三姐姐的闺房，瞬间明白了沈醉梦的愤怒是从何而来。
只见一片艳红的喜房里，原本应该坐着三姐姐的梳妆台前，此刻捆着神情惊恐的喜娘，而三姐姐和她的丫头皆不知所踪。
真棒，为了她的金玉，抛弃了她的糟粕，不愧是我顾五娘的嫡亲姐姐。
还没等我感叹完，我爹已经像风一样刮了进来，直冲冲指着我的鼻子喊我跪下。
我娘紧随其后进屋，细数了一大堆三姐姐消失前的异状，以及今天早上我拽着沈醉梦不让他进门的诡异行为，综上所述，他们认为这一次逃婚行动是蓄谋已久的，而我显然是核心人物之一。
最后他们的诉求是，要找到三姐姐。
虽然我赞同他们的推理，也对自己今天早上反常的行为无从辩解，但我真的不知道三姐姐去了什么地方。
眼瞅着沈醉梦给的时间所剩无几，而我这个唯一嫌疑人却半晌打不出个屁，我爹皱着眉，抬手扶了扶额角，叹息道，“事已至此，既然你要成全你三姐，正好除了她之外，你也是嫡女，今日就由你代替你姐姐出嫁吧。”
我跪在地上，看着我爹摇着头离开房间，突然心里有些忐忑。
好好的送个亲，把自己送进去了。
上天待我不薄，我才找到金玉，这金玉就落在了我的手里。

【二】
我就这样被我爹草率的嫁出去了。
一想到早上刚对着自己的姐夫一见钟情，晚上就要和姐夫入洞房，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所以盖头被掀起来后，望着眼前这个风神俊朗的人，我不禁问道，“姐夫，我是不是该叫你相公？”
沈醉梦笑得人畜无害，“与我拜堂的是你，与令姐何干？”
他笑起来很好看，一双眸子灿若星辰。
我深以为然得点点头，与他一同饮了合卺酒后，便动作自然地把手伸向了他的腰带。
作为妻子，要服侍丈夫宽衣。
沈醉梦似乎没有料到我的这个动作，条件反射的躲过了我的手，并向后退了两步，与我拉开距离。
我满脸受伤的望着他，“既然你不是我姐夫，你躲什么？”
他一脸郁卒，“我自己来……”
我眼巴巴的看着他磨磨蹭蹭得解下自己的腰带，脱去外袍，而后又慢悠悠得去解自己的中衣带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子。
而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解衣服的手微微一顿，“突然想起今日还有一些事……”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看着他迟疑的动作，询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沈醉梦哽了一下，没有答话，皱眉看着我。
我越想越觉得有理，如果不是有什么隐疾，今天新娘换了人，他为啥就这么欣然接受了呢！
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我幽幽的叹了口气，自己安慰自己，“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有隐疾，我顾子衿也认了，毕竟是我们顾家失信在先。”
“那还真是感谢夫人体贴善良。”沈醉梦目光幽邃得看着我，“为夫有没有隐疾，夫人不妨自己来查验查验？”
话音刚落，他已欺身上前，湿软的嘴唇贴在了我的面颊上，我微微一愣，望着他深邃如幽潭一般的眸子，突然心跳如鼓。
他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见我呆呆望着他，不由扬唇一笑。
“就这？”我表示不满，瘪嘴道，“夫君，你是不是不行啊。”
沈醉梦桀骜一笑，一只手揽着我的腰，一只手拽了拽床帘，层层叠叠的红色床幔如闭合的花瓣，将我俩包裹其中，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只觉得那香气一丝丝醉入了我的心底。
他的吻终于密密麻麻的落下来，我如一只小舟，迷失在浩瀚的洋流里，浮浮沉沉，翻不得身。

【三】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中天，沈醉梦早已不见踪影，反而是他的妾室密密麻麻站了一屋，都等着给我奉茶。
我看着这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以及她们手上一模一样的盖碗茶杯，感觉自己像一只等着被倒满的水桶。
站在最前面的那只黄莺看见我出来，立即热情地迎了上来，“夫人您终于起了，爷早上交代了，让奴婢们在这里老实候着，别吵您。”
说完还不忘抛了个媚眼，促狭得看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掩盖住自己的尴尬，“姐妹们久等了，大家举着茶也怪累的，都坐下吧。”
“夫人您坐，姐妹们都是过来人。”热情的黄莺暧昧一笑，用手微微遮住嘴，“其实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想到昨天晚上的场景，不由老脸一红，一向伶牙俐齿的我突然不知道怎么接她们的话。
不过这些姨娘们确是自来熟，不待我说话，已经自顾自开始敬茶和自我介绍。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也姓顾，因为与我姓氏冲突，所以叫嫣然姨娘，剩下的分别是按照姓氏称呼。
待得她们敬完茶，已经日头偏西，大家叽叽喳喳说了会儿话，在我这里一同吃了晚餐，便三三两两的告辞了。我摸着吃得饱饱的肚子，正准备去花园里遛个弯消消食，便看见沈醉梦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
好家伙，昨晚上对着我扭扭捏捏的样子，还以为是个懵懂少年，没想到这后院的莺莺燕燕都够组一个蹴鞠队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是在下输了。
我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心里莫名有些酸涩。
沈醉梦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哑然一笑，伸手一捞，将我揽在怀里，“昨日不是还怀疑为夫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今日才知夫君你是情场好手，左右逢源。”我轻轻挣了挣，却没有从他的怀里离开。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耳朵，转而问道，“明日回门，你说我应该给你父亲带点什么礼物？”
我想了想，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虽然说起来是嫡女，其实我和三姐姐在顾家并不受待见，只因为我们的母亲，也就是顾家的第一任夫人，在生下我之后便与世长辞了，而现在的娘亲，是父亲原本的妾室扶正的。
如果不是沈醉梦来顾家提亲，父亲大概都要忘了他还有我和三姐姐两个嫡女。
说道那老头喜欢什么，我仔细寻思了一下，还真有！
“要不你送他几个美妾吧！”
沈醉梦瞪圆了眼睛剧烈的咳嗽起来，我赶紧抚了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
他终于呛过了，两手一环将我抱起来往床铺走，一边走一边教育我，“小小年纪不学好，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我把头埋在他的颈项间，不懈的瘪了瘪嘴。
这男人真双标，只许自己放火，不许我爹点灯！

【四】
回门宴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我爹见了沈醉梦却没有见我，娘亲拉着我象征性的说了几句话便寻了个借口走了，留下一众姐妹与我大眼瞪小眼。
幸好沈醉梦那边结束的也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丫鬟来传话，新姑爷在门口等着了。
我赶忙去寻他，果然见他负手笔直地站在我家门口的大槐树下，像一只孤傲的鹤，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稀稀落落的洒在他浅蓝色暗金长衫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似乎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踏云而去。
沈醉梦看见我，向我伸出一只手，微微皱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嘴角漾起温暖的弧度，笑意从嘴角一直蔓延到了眉梢，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我迎上去，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他手指轻挑与我十指相扣，温度从掌心一直游走到心间，我忍不住喊他，“沈醉梦。”
“饿吗？你爹没有留我们吃饭诶。”他抬头斜了一眼我家的牌匾，微微一笑，“不过没关系，小爷带你去宫里吃御膳。”
我点点头，回了一声好。
本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刚回沈府，就迎来了宫里的传旨太监，让他明天带着家眷去参加宫里的宫宴。

【四】
回门宴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我爹见了沈醉梦却没有见我，娘亲拉着我象征性的说了几句话便寻了个借口走了，留下一众姐妹与我大眼瞪小眼。
幸好沈醉梦那边结束的也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丫鬟来传话，新姑爷在门口等着了。
离开顾家时，沈醉梦递给我一张嫁妆单子，说是我爹交给他的。
这些嫁妆都是我亲娘留下的，这些年他也没动，原本是分成两份的，如今三姐姐跑了，就全部给了我。
我娘是武将家的小姐，从小舞枪弄棒却不善歌舞，而我爹饱腹诗书，碍于婚约娶了我娘但一直嫌弃她粗鲁，所以姨娘是一房又一房往家里抬，原本还遵于祖制想要与我娘生一个嫡子，奈何亲娘生了两个闺女便撒手人寰，他索性放飞自我，扶正了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做了继室，我与三姐姐这两个嫡女，自然而然也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我明白我爹的意思，既然这些东西都给我了，那从今以后我与顾家，也就算两清。
“你爹真是只老狐狸，我原本想着他再吝啬，嫁女时也得出出血，没想到他竟然这点东西就把你打发了。”沈醉梦靠在马车车壁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所以你娶我就是为了我的嫁妆吗？”我有些无语。
“不。”沈醉梦伸出了一根手指摇了摇，狡黠一笑，坐直了身子凑近我，神秘地说，“准确来讲，我娶你们，都是为了嫁妆。”
我被他噎了噎，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他娶我不是因为喜欢我，但是被这么直白的揭穿，还是让我有些受伤，让我忍不住想要怼他，“别人都说你仗着自己深得陛下宠爱，到处敛财受贿，珠宝美女来者不拒，看来所言非虚啊。”
“我不仅来者不拒，遇到价格不满意，我还会上门讨债。”他不以为然，反而得意的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对着我炫耀似的扬了扬，“你瞧，刚才我又从你爹手里榨出那么多。”
“看来我爹还是有那么点在乎我，都舍得给你钱。”我欣慰的点点头。
他突然收了笑，一把将我拽进了怀里，用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浅声道，“妗妗，别难过，你爹不疼你，以后为夫疼你。”
我满意的点点头，提醒他，“那下次你再搜刮的金银财宝，我们三七开，三层留给你在外面充面子，七成拿来疼我。”
“……”
他被我噎的半晌没说话，我窝在他怀里也没再回话，谁虚情谁假意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这一刻他心疼我是真的，而我也愿意接受他的垂怜，那就够了。马车里一时静默无比，只听得车外街道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
回到沈府后，沈醉梦陪着我吃完午饭便进宫了，直到月上柳梢也没有回来。
我在家里闲的无聊，索性唤来几个姨娘一起推牌九，俗话说情场失意牌场得意，古人诚不欺我，这一夜的手气好得不得了，直接把几个姨娘赢了个底儿掉。
沈醉梦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我捧着一桌子的碎银子，笑得合不拢嘴。而他的几个姨娘则衣衫不整，神色恹恹。
他斜倚在门框上，对着我挑了挑眉，调笑道，“夫人能与我的美人儿们如此和谐，为夫甚是欣慰啊。”
几个姨娘简单得整理了下衣衫，娇嗔着将他围在了中间，眼波含情得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他也不恼，保持着宠溺的笑容，一会儿点点这个的额头，一会儿摸摸那个的脑袋。
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不得不赞叹，沈醉梦这张脸是真的长得太好了，被这么一群美人围在中间，不仅不会埋没其中，反而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倒像是别人在占他的便宜。
待几个姨娘心满意足的走后，他才施施然在我身边坐下，捡起桌上的碎银子一颗颗的往自己的手心放，“淮安大旱，昨日陛下与朝臣商讨一夜，决定任我为钦差，带着十万两银子前去赠灾。”
说罢，将手中的碎银子全数递给我。
“嗯，什么时候走？”我捧着我昨晚上赢得所有碎银子，一时间不知道放哪里，“要我帮你收拾行李吗？”
“不，我们一起走。”沈醉梦指了指我手中的银子，“那些官员接待钦差不敢明目张胆的送钱，所以一般这种贿赂上官的事情会交给他们的夫人，希望你到时候能像现在一样接过来，不要不好意思。”
我突然觉得手中的碎银子沉重无比。
果然论无耻，我与沈醉梦还相差甚远。

【五】
从京城到淮安足足走了半个月，一路上沈醉梦都声势浩大，不论路过哪里，总少不得与当地的官员见面。果如他所言，那些的官员不敢直接给他递钱送礼，但我收到的首饰赠礼却是格外的丰富。
当然也有例外，在即将到达淮安的时候，路过一处名叫清河的小县，县令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干瘦老头。沈醉梦骑着他的枣红马在县衙门口停下时，老头由两个精壮的衙役扶着，颤巍巍得与他见了礼。
那天晚上的宴席很朴素，是县令的夫人亲手做的，只因他们家请不起厨娘，只有一个负责洒扫的婆子和一个瞎了眼的老奴负责跑腿。
也只有那一晚，喝的是街上酒坊买的最便宜的黄酒，沈醉梦确是醉了，他身边的小厮把他扶进屋子的时候，他眼神已经迷离，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床上躺下，他却一直拉着我的手傻笑。
我无奈，只得让小厮打来清水，亲自服侍他擦脸净手。
给他脱了鞋子，正准备为他退去外衫时，他突然长臂一伸，将我揽在了怀里。
“顾子衿。”他轻声唤我。
“我在。”我闷在他怀里答道。
“子衿。”
“嗯”
“妗妗。”他呢喃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终于察觉了他的反常，撑着他的胸膛看他，才惊觉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流出。
那个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沈醉梦，竟然会哭？
“妗妗，他不认识我了。”沈醉梦灿若晨星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他直愣愣得望着头顶的床板，“他养了我五年，如今我光鲜的回来，他却不认识我了……”
我只知道沈醉梦是户部尚书沈芳的独子，因为与沈芳政见不合，所以开府别住，其他一概不知。
他倒也没指望我答话，自己絮絮叨叨说起来。
从哪些破碎的话语里，我大概明白，他小时候曾经被拍花子的人带走了，等他逃出来，却找不到回家的路，是这个县令夫妇收留了他，并把他当做儿子养育了五年，为他启蒙，教他读书。后来不知怎么他又回到了京城，找回了他的身份。
“既然这位老伯对你恩重如山，那你就对他表明身份啊。”我建议道，“或者在陛下面前为老伯美言几句，没准还能让老伯升官发财。”
“他是我见过最公正清廉的父母官。因为太过于正直，才会一直在这个小地方，过得如此清贫。”沈醉梦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神情黯然，“况且，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脸面与他相认呢……”
“你别妄自菲薄呀。”我拍了拍他的胸脯，“虽然你飞扬跋扈，仗势受贿，但你至少没有杀人放火嘛。”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沈醉梦朗声一笑，一双眸子流光溢彩，抬手点了点我的鼻子，“既然我这么坏，你为什么还要主动嫁给我？”
我一愣，心头莫名一慌，心虚道，“那不是因为三姐姐跑了，我被逼无奈嘛……”
“你撒谎。”他言笑晏晏得看着我，语气却很笃定，“那日清晨，你拽着我的袖子，是因为你认出我来了吧。”
“瞎说什么呢……”我咬了咬嘴唇，“与你成亲之前，我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怎么会与你认识……”
沈醉梦从衣领里扯出一根红绳，上面系着一块玉佩。
这玩意儿我熟，是我亲娘的遗物之一，我和三姐姐一人一块，她的刻着“青”字，我的刻着“妗”，俩字儿都刻得歪七八扭的，因为这是我娘自己刻得。本来是想与我渣爹一人带一块，寓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可惜我渣爹嫌丑，就给了我俩，也用了这个作为名字，三姐姐叫顾子青，我叫顾子衿。
好的吧，看来赖账是赖不掉了，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得看着沈醉梦，“既然你知道我认出你，而你也认出我了，要杀要剐你说吧。”
“你怎么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他哑然失笑，“五年前在停云寺，难道不是你救了我吗？”
我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五年前在停云寺，难道不是我揍了他吗？

【五】
从京城到淮安足足走了半个月，一路上沈醉梦都声势浩大，不论路过哪里，总少不得与当地的官员见面。果如他所言，那些的官员不敢直接给他递钱送礼，但我收到的首饰赠礼却是格外的丰富。
当然也有例外，在即将到达淮安的时候，路过一处名叫清河的小县，县令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干瘦老头，姓何。沈醉梦骑着他的枣红马在县衙门口停下时，何县令由两个精壮的衙役扶着，颤巍巍得与他见了礼。
那天晚上的宴席很朴素，是县令夫人亲手做的，只因他们家请不起厨娘。
也只有那一晚，喝的是街上酒坊卖的最便宜的黄酒，沈醉梦确是醉了。小厮把他扶进屋子的时候，他一反常态得拽着我的衣袖不撒手。
我无奈，只得让小厮打来清水，亲自服侍他擦脸净手。
好不容易把他收拾妥帖，转眼却瞧见他自己撑着坐起来，闲散地靠在床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漂亮的琥珀色眸子里一片清明，看来酒已经醒了。
“你和何县令认识吧？”我问他。
“你看出来了？”他瞅我。
我点点头，今日的晚餐，与其说是宴席，倒不如说是家常便饭。席上，何县令与沈醉梦互不搭理，只是一杯杯的给自己灌酒，傻子都能看出有猫腻。
“他是我的外祖父，养了我十二年。”沈醉梦灿若晨星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他直愣愣得望着头顶的床板，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世人只知道沈芳是户部尚书，却不知道他是个披着人皮的豺狼。十七年前沈芳奉旨到淮安担任督军，路过清河时看上了何县令家的小姐，趁着夜色掳走了她，等何县令找到他的女儿时，她已经疯了，并且身怀六甲。我娘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外祖父却用心将我养大，给我启蒙，教我读书写字。五年前，沈芳唯一的儿子死了，这才派人来清河接了我回京。”
沈醉梦是户部尚书沈芳的儿子，只不过是在他中了状元之后，人们才知道沈芳有这么个儿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往，果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外祖父是我见过最公正清廉的父母官。因为太过于正直，才会一直在这个小地方，过得如此清贫。”沈醉梦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神情黯然，“他是怪我没有守住本心，所以不愿意认我了。”
“你别妄自菲薄呀。”我拍了拍他的胸脯，“虽然你飞扬跋扈，仗势受贿，但你至少没有杀人放火嘛。”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沈醉梦咬牙，“既然我这么坏，你为什么还要主动嫁给我？”
“那不是因为三姐姐跑了，我被逼无奈嘛……”
“你撒谎。”他挑眉看着我，语气却很笃定，“那日清晨，你拽着我的袖子，是因为你认出我来了吧。”
“瞎说什么呢……”我咬了咬嘴唇，“与你成亲之前，我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怎么会与你认识……
沈醉梦从衣领里扯出一根红绳，上面系着一块玉佩。
这玩意儿我熟，是我亲娘的遗物，在五年前遗失了。
好的吧，看来赖账是赖不掉了，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得看着沈醉梦，“既然你知道我认出你，而你也认出我了，要杀要剐你说吧。”
“你怎么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他哑然失笑，“五年前在停云寺，难道不是你救了我吗？”
我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救了他，难道不是我揍了他吗？
五年前，外祖一家准备告老还乡，临行前正好遇到我娘十年祭，便接了我和三姐姐到停云寺，一同为娘亲操办祭典。我那时刚十岁，在晚上去厨房偷吃点心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少年。我以为是贼，二话不说就把他揍了顿，打完之后才发现自己下手太狠，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出于愧疚，我把他藏在了自己的衣柜里，还去偷了寺里老和尚的药酒来给他治伤。
听完我的描述，沈醉梦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用他的食指戳我的脑门，“你就没有想过，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把一个比你还年长两三岁的少年揍晕？”
那自然是想过，在给他处理完伤口后我就反应过来，自己可能遇到碰瓷的了。
但是他长得那么好看，笑起来漂亮得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会温声细语的和我说谢谢，会教我认佛经上那些难懂晦涩的字，比学堂里的尹夫子还要耐心。
与其说是他赖着我不走，倒不如说是我千方百计在留。
可是后来他还是走了，我甚至没有问到名字，他就不告而别了。
沈醉梦说，沈芳死了儿子，沈家的旁支们一心以为沈芳会过继，没想到冒出一个他，所以他回京的路上一直不太平，停云寺那次，他被人推下了悬崖。所以他不敢告诉我姓名，就连离开也只能悄悄的。
其实我没有怪他，众生皆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欢，我藏了一个少年在卧房里数十天无人发现，他带着一身伤痛生命垂危无人关心，我们都活得不容易。
我觉得气氛差不多了，于是壮着胆子问他，“既然你也是吃过苦的人，为什么还要把那么多的赠灾银子，都换成石头呢？”
他扬唇一笑，眼睛亮亮的看着我，“原来我的小把戏，都被我的妗妗识破了呀。”

【八】
醒来天已大亮，沈醉梦在床边守着我，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看见他，眼睛就开始发涩。
“妗妗，你别哭。”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两只手笨拙的帮我擦着眼泪，“哭对身体不好，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或者你想要什么……你说……”
“我想要回到我们遇见孟姨娘之前，可以吗？”我躲开他的手，自己用手擦眼泪，可是这泪水却像是决堤的河坝，怎么止也止不住。
“妗妗，你知道，这不可能……”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眼中满是不忍与心疼，可说出来的话，确是那么伤人，“锦怡虽是姨娘，可这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所以……”
“所以你去陪她吧。”我打断他，“我不想看到你。”
他张了张嘴，最终默默叹了口气，竟是真的推门走了。
我一时间如鲠在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一股恶心感汹涌而来，赶忙趴在床边干呕，奈何早上什么也没吃，所以什么也吐不出来。
中午丫鬟们端来午餐，看着一桌子的珍馐，我只觉胃里翻江倒海，索性让人撤了出去。
而这一天，沈醉梦都没来看过我一眼。
反而是那位怀孕的孟姨娘，让丫鬟来传话，约我花园一聚。
不知道哪里来的胜负感，虽然一天没有进食，我还是梳洗打扮了一番，才来到约定的地点。果然见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聘聘婷婷地站在水池中间的湖心亭里等我。
“这里风大，你怀着孩子还是别在这里吹风。”我在她一步外站定，“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夫人，你真是善良的人啊。”孟姨娘浅浅一笑，“我原以为你至少也得上前打我几个耳光呢。”
”我是很想打，可是这事情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我叹了口气，突然有些难过。
“我可是勾引了你相公的人。”孟姨娘笑着靠近我，眼神满是挑衅，“而且我的肚子，也比你争气呢。”
“那真是恭喜你。”我想笑一笑，不过这个笑容估计很难看。
孟姨娘眼神复杂的看着我，突然惨然一笑，“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我还沉浸在她那句无厘头的话里没有回过神，她确抱着我转了个身，而后在我眼前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噗通。
她落入了池水之中，溅起的水花洒在我的脸上，凉凉的。
就像我的心一样。
“夫人把孟姨娘推进水里啦！”四周的丫头开始狂叫，“救命啊！”
四处涌来的人们开始手忙脚乱的施救，我就这么木然的被丫鬟们拉到一旁，看着他们将湿漉漉的孟姨娘救起来，看着她脸色惨白的躺在地上。
沈醉梦急急慌慌地跑来。从我身边路过时，我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他停下来，皱着眉看我。
“不是我。我没有推她。”我不由自主的憋了一口气，“你信吗？”
“不信。”他神情冷漠地扯开了我的手，“我不信。”
手中一空，人已经从我身边走过。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背对着我没有转身。
“这里风大。”他说，“回去吧。”
我终于长长的将那口憋着的气吐出来，“好。”
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用被子蒙着脑袋狠狠地睡了一觉，夜里风大，把窗户吹得呼呼响，我醒来感觉到沈醉梦搂着我，手放在我的小腹上，正睡得香甜。
想要挣脱他，可又舍不得，就这么僵着身子挨到天光微透，他轻手轻脚地下床，仔细为我掩好被子，才悄悄离开。
而后几天，他下朝后都呆在孟姨娘那里，可到夜晚，又会在深夜偷摸着进来，再在凌晨悄然离去。
孟姨娘最终小产了。
这天早晨他没有悄悄离开，我和他一同起床，安静地共进早餐。
“顾子衿，我们，和离吧。”
我吞下口中的最后一块酸笋，回道，“好。”
他没再看我，转身离开了卧室。
三日后，我打包好所有的行李，准备找一个庵堂渡过我剩下的后半生。
结果在沈府门口见到了逃婚的三姐姐。
三姐姐笑眯眯地将我拽上了马车，一路横冲直撞来到了忠毅将军府。
哦，是的，外祖家是武将，虽然外祖父已经过世，但听说还有个戍守边关的亲舅舅，这么多年因为路途遥远，一直没有联系过。
三姐姐带着我进屋，挨着给我介绍这一屋子热情围着我的人。
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姐、四表弟……
还有个老熟人，虽然换了一身华服束起了金冠，但是眉眼还是熟悉的，这不是和我三姐姐一起消失的尹夫子吗！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三姐夫！”
三姐姐一个巴掌甩在我的后脑勺上，“乱喊什么。”
尹夫子微微一笑，“这话也不错，我与你三姐姐确实悄悄拜了天地。”
三姐姐小脸一红，“妗妗，这是五皇子尹素。”
啥？这不是穷得没饭吃，被先前夫子介绍来我家顶岗的尹夫子嘛！怎么突然摇身一变，成那位传说中疾病缠身，从未露过面的五皇子了？
我赶紧拍了拍裤子，准备行个大礼。
尹素扶起我，慈爱地说，“你怀着身子，就别多礼了。”
嗯，对着自己姐夫，还行大礼就见外了。
等等，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我震惊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圆润的肚子，“我怀孕了？”
之前还在感叹自己没心没肺，遇到这么多打击居然还长胖了。
没想到是因为怀孕了！

【十】
沈醉梦给自己造了一个必死的局。
他的那一份账本曝露出了王朝里太多秘密，直接威胁到了太子的利益。
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所谓的压入天牢，不过是碍着圣上还没断气，太子一旦继位，沈醉梦必死。
要救他，除非太子不继位。
皇后统领后宫多年，稳住了太子的后方，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皇子的势力能对太子造成威胁。
可是就这样放弃，我不甘心。
趁着夜色，我敲开了尹素的门。
“五皇子，我郑重的请求你。”我规规矩矩在他面前跪下，“求你救救我的夫君。”
尹素皱眉看着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脸颊，没有说话。
“我思前想后，也只有你的处境与沈醉梦相似，如果太子登基，你们都没有活路。”我用手扶住自己隆起的肚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既然连我的处境都考虑了，那就应该明白，一旦我出手，意味着什么。”尹素弯腰直视我的眼睛。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奢望你会答应。”我歉意地看了看站在尹素身后的三姐姐，“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救他，如果此路不通，我就去试另一条路。只是孩子，到时候就只能厚着脸皮托给姐姐了……”
“顾子衿，你应该明白沈醉梦做的这一切，都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尹素叹了口气。
“他为了我付出一切，是他爱我的方式。”我揉了揉酸胀的腰，坚决道，“可是为他付出一切，同样是我爱他的方式。”
“你起来吧。”尹素无奈地叹了口气，与三姐姐一起将我扶了起来，“我曾答应给沈醉梦要护你周全，所以才一直瞒着你。”
“太子德行有亏，朝廷腐败不堪，这天下清醒的人难道只有他沈醉梦一人吗？”三姐姐皱着眉一巴掌拍我脑门上，我错愕的看着三姐姐从衣领里扯出一块铜符，“妗妗，你就没想过，我们分明都逃跑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回京？还正大光明的住在将军府？你都能看见你三姐夫处境堪忧，难道我们不知道？”
“所以舅舅给了你们虎符？”我突然有个猜测，而这个猜测太过于大胆让我忍不住全身发抖。
“不仅仅给了虎符。”三姐姐得意的挑了挑眉，“现在舅舅的大军，就驻扎在京城外三十里呢。”
三日后，孟锦怡故技重施，带着一众灾民到皇城门前为沈醉梦求情，太子却不像老皇帝一般懦弱，他直接下旨将这些人轰走。孟锦怡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头撞死在了城门上。
霎时间太子残暴专权的流言四起，据说朝堂上也有不少御史谏言，奈何太子专权，凡是为沈醉梦发声的人一律视为谋逆。
尹素抓住时机，打着清君侧和为民请愿的旗号，挥军入城，将太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日风轻云淡，我坐在花园里等着消息。
突然看到三姐姐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走到我的面前还没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我扶着桌子站起来，等着她说话。
“妗妗，你姐夫成功的拿下了皇城。”三姐姐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我的眸子满是歉疚，“可是，在打进宫之前，太子为了恶心我们……先一步……”
说到最后，她一把抱住我，终是没将那几个字讲出来。
而我已经看见一队兵士抬着一只单架走进了院子。
单架上躺着一个人，面上覆着白布。
我推开三姐姐，跌跌撞撞得奔过去，只觉得每一脚都踩在棉花之上。
幻想了很多见面之后的场景，我总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多到我们能一起抚养孩子长大，多到能慢慢一起变老。
其实在孟锦怡来见我那天，我就该明白，有今日这样的结局。
只是我不甘心而已。
只是我不接受而已。
只是我，在逃避。
“妗妗，别看。”三姐姐拉住我的手，“他的脸被毁了，他受了很多刑，你别看……这样你的记忆里他永远是美好的。”
“我要看，哪怕他千疮百孔面目狰狞，他也永远是我最爱的沈醉梦！”我挣开了三姐姐，执意去扯那一方白布。
我终于看见了白布下的真容，那是怎样残破的一具尸首，入目之处，甚至找不到一块好肉……
那样清风朗月的人，到最后，竟是落得这般地步，曾经俊朗非凡的脸上遍布刀痕与伤疤。
胸口一阵钝痛，我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摸向他的耳后。
幸好，这里的皮肤是完好的，光滑的。
我突然控制不住的笑起来，直笑得涕泗横流，满身大汗。
“三姐姐，他耳朵背后没有伤疤！”望着三姐姐满是担忧的眼睛，我竟是说不出的激动，“五年前我抓伤了他，在他右耳后面留下了三个月牙形的疤痕。可是这个人，他没有！”
他不是沈醉梦！
想到这里，胸口的浊气终于倾吐出来。
我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十一】
尹素将天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沈醉梦。
后来的时间过得很快，圣上驾崩，太子被废，五皇子继位，好像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可又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在一个初春的夜晚，我顺利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子，已经成为皇帝的尹素亲自给他赐名珏，二玉相合为一珏。
我知道，时间过了这么久，他们内心里已经觉得沈醉梦死了。
可我坚信，他还在。
孩子满百日的时候，已经贵为皇后的三姐姐，亲自为阿珏操办了百日宴。
正殿里人太多，阿珏老是睡不着一直哭闹，我索性带着他躲到了莲池边，此时正是荷花开的季节，后宫莲池里竟然开出了两朵并蒂莲。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个温婉的女声在我身旁响起，“明明都是独自美丽，偏有那不屈于自然规律的，非要生两朵。”
我转头看去，是个老熟人，金城公主。
“听说陛下给这小娃起名为珏？”她看着我怀里的孩子，笑得一脸迷醉，“不愧是沈醉梦的孩子，眉眼都要比其他孩子漂亮，将来必定是个美男子。”
“多谢公主夸奖。”我站起身给她行礼，不咸不淡的说，“他爹都不敢接受您的厚爱，更何况是他。”
“那倒未必，有花堪折直须折。”金城公主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带着一脸自得的笑容，扬长而去。
晚宴结束后，这场百日宴就算完成了。
三姐姐将那些命妇们送的礼物一件件拆给我看，见着喜欢的就在我和阿珏身上比划比划，“你瞧，这些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我敷衍得点了点头，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
“你这也太敷衍了，是不是想着这些东西反正都是你的，所以不感兴趣啊？”三姐姐戳了戳我的脑门，“要懂得珍惜，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以后阿珏长大了，娶媳妇了，那收到的这些礼物可就跟你没关系了。”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我瞬间来了精神，一把抓住三姐姐的肩膀，“是不是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才会肆无忌惮！”
三姐姐被我抓的一脸懵，“是啊，都得到了，那自然就肆无忌惮了啊……”
好一个有花堪折直须折！
我一拍大腿站起来，将怀里的阿珏塞给乳娘，抓着三姐姐就往尹素的宫殿跑，其间撞翻了两个花瓶，撞到了四五个宫女。
尹素听到我要去搜查金城公主府，瞬间皱起了眉头，可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金城公主果然如传言一般，府内住着几十名长相俊秀的门客，此时天色已晚，侍卫们打着火把从这些门客的脸上如数照过去，让我辨认。
“怎么样，没有你要找的人吧。”金城公主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当然，如果顾小姐看上了谁，本宫也能忍痛割爱，送你两个。”
“他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来寻我，如果没有来，那只能是他不能来。”我毫不畏惧的看着她，“他一定在这里。不在地上，那就在地下。”
金城公主终于沉下了脸。
我知道，我猜对了。
侍卫们鱼肠贯入开始搜索机关暗格，半个时辰后果然找到了一处密道。
穿过漆黑潮湿的走廊，尽头是一间间分开的牢房，每间房里几乎都吊着一个人。我一间又一间仔细地看，终于在最后一间，找到了我想要找的人。
他被吊在一个十字架子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雪白的衣裳上布满血迹，有艳红色的，也有鲜红色的。如瀑的黑发就这样披散下来，将他已经瘦得尖削的面颊遮住了一半，此刻他双目闭上，薄唇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沈醉梦，你醒醒……”我不由自主得屏住了呼吸，试探着伸出手，抚向他的脸颊，“我是妗妗……”
他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那双曾经流光的眼睛，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不再透彻。
我用左手捂住嘴，想要忍住不哭，奈何那些破碎的哭声还是从唇齿间偷偷溜出来。
“妗……妗……”他似乎终于看清了我是谁，微微一笑，“我在这里两百七十四天……终于第一次，梦见了我的妗妗……”
听到他的这句话，我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在分离了三百一十二天后，我终于找回了我的沈醉梦。

【尾声】
将沈醉梦从金城公主的私牢里带回宫时，天已大亮。
尹素请了所有的太医为他会诊，金城公主喜欢他的皮囊，所以哪怕他身上到处是伤，面容也是完好无损。
因为设立私牢，公主府被查封，金城公主也被剥夺了公主称号，贬为庶民。
前太子将沈醉梦压入大牢不过三日，金城公主就带走了他。
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她对他极尽折磨，不过是为了让他就范。一想到那潮湿阴暗的地牢，想到那触目惊心的刑具，我就忍不住想哭。
将养了半个多月，沈醉梦终于醒过来，尹素想要让他继续入朝为官，却被沈醉梦委婉的拒绝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的前半生给了苍生，后半生自然要给家人。况且，尹素是个好皇帝。
虽然没了官位，尹素还是肯定了他曾经的功劳，惩治贪官，肃清官场，为沈醉梦正了名，并且赏了他一个世代承袭的爵位。
一切尘埃落定，我也该带着阿珏搬离皇宫。
与三姐姐辞行后，内侍来报，说侯爷在宫门外等我。
我率先跑出去寻他，果然见他负手笔直地站在皇城门口的大槐树下，像一只孤傲的鹤，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稀稀落落的洒在他浅蓝色暗金长衫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似乎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踏云而去。
沈醉梦看见我，向我伸出一只手，微微皱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嘴角漾起温暖的弧度，笑意从嘴角一直蔓延到了眉梢，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我迎上去，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他手指轻挑与我十指相扣，温度从掌心一直游走到心间，我忍不住喊他，“沈醉梦。”
“饿吗？我们去吃城门口的涮羊肉。”他摇了摇腰间挂着的钱袋，微微一笑，“想吃多少都可以，小爷有的是钱。”
我点点头，笑着回了一声好。
身后奶娘抱着阿珏快步追上我们。
此时天高云淡，天朗气清，有君携手，岁月可回首，深情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