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通幽，尽头是一片幽篁，阳光筛下也成碧色。
古琴一张，素手挑抹，是《广陵散》。满林金石之声，戈矛纵横。

曲径通幽，尽头是一片幽篁，阳光筛落下，也俱成碧色。
斑驳摇动间，有小亭翘角，青纱翻飞。
亭中，紫烟一缕，古琴一张。人正素手挑抹，奏的是《广陵散》。这是一场聂政刺韩王，使得鸟雀早无，满林金石之声，戈矛纵横。

曾听闻，武人持刀剑，可杀人于市中。文人无所持，唯口诛笔伐，乐律乱心魄，杀人于无形之中。
父亲曾在我面前将我三人擅长之物比作杀人之具，本以为是酒后胡言一笑了之，如今听了这铮铮琴音，方确信此言不虚。
我长叹一句，杀人诛心啊。
静静听完一曲，我从竹林后步出，皂靴踩在一地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天一地的翠色掩映不住她乌亮的瞳孔，泛着冰凌一样沁寒的光芒，袖手从她发间摘落一片长叶覆住她冰寒的双眸。
“杀气太重者，必出师未捷身先死。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兄长。”
漆黑的凤眸被一片狭长的绿意遮住视野，双手按住琴面，思绪也从家恨中抽离。
他令我失父失妹，此后于天地间茕茕孑立，若非有方世伯收养，如何能从浙江安然抵京？
细指捏住竹叶的另一端，取下了，举头看他。密睫如蕊，明眸似露，
“《广陵散》不就是这样的么？”
并不肯承认。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天边泛起锡箔般的幽光，料峭的春寒融散在刺穿薄雾的晨光里。
“今日休沐，我来接你回家。”
广陵散不就是这样？
她的话尤如一记重锤落在我心里。
青君家里的事父亲已悉数告知于我，原以为她只是父亲外室所出，没想到竟还有这番渊源。
我竟也不知她何时有了折身不屈的想法。
“如果认为是，那你只管教亲人恸哭，闻者落泪罢了。”
“你既喊我一声兄长，我必得保你周全，以后这种话不能再说了，明白？”
“刚而易折，忘身而身存。惟望吾妹青君，一生快乐无忧，仅此而已。”

无论何时何地，兄长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起初他以为我是外室女，待我很是生疏，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实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影响方世伯他们一家的宁静，再三恳请之下，方世伯才告知了他真相。以为此后，二人大约就只剩客套了，不曾想，他反而呵护于我，当真将我看作家人。我就这般唤他“兄长”已唤了两载有余。
此刻，仰着螓首看着他。
他的神情温柔却郑重，教人无法忽视。
“青君记住了。”
而后，伸出一只手，
“只来接我？路过丰盛公时不曾买些点心来？”
问与笑，俱轻柔，一双青黛朦朦的、浅淡的，似浸在江南烟雨中的春山。

第一次见到青君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
柔颈粉颊十足可爱，个头未抽开，恰到我胸口位置，唯一双清目满含坚韧，不似豆蔻年华的姑娘。
我那时未在太医院当值，经医学馆面考后，自江浙一带归京赴会考，父亲寄书与我，教我自故宅带回一人，那人便是青君。
家慈极爱丰盛公的糕点，路过时便买了几包，左右不过一些豌豆黄、芸豆卷、奶酪干，又单独挑了几样精致的，拿油纸包了递与青君，小姑娘竟也喜欢。
一时思绪翻飞，想起这些旧事，手心一暖，是青君将自己交付于我，对她和煦笑了。
“来得早，铺里未摘门板，此番带你去便得了。”
“买了点心我再携你去备些胭脂水粉，”略一打量，续道，“这道观横竖待不得了，直把二八少女扮成了姑子一般。”

伸手找他拿糕点，却被他握住了手，乌瞳诧异微撑后，又因恍悟了化作一双弯月。
起身随他走，
“兄长来时，是步行，还是打马？”
“山下的桃花都开了吗？”
边行，边轻声细语问。
二人脚下，满地竹影与碎光晃闪，仿佛是一池波光粼粼的水。
直到听见他说买胭脂水粉，才没崩住，忍俊不禁起来，
“那到时候兄长别插手。”
终于有了一点小女儿情态的薄娇小嗔，
“你上次帮我挑的胭脂，颜色太独特了。”

一手略施些力气拉她起身，温声道，
“随我走便是。”
路过山门的时候，一面朝洒扫的小道士颔首示意，一径加快了步伐将自家妹子快些牵走了。
她的话匣子一经打开却是再难收住了。
被她一揶揄之下险些气窒，“额黄妆……不是字面意思吗?”
平日自恃的修养在她这里统统不作数，放下了拿捏端正的做派，竟抱怨起来。
“小女儿的心思，果然难猜得紧。”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夫子诚不我欺。
这番话也只在心里说罢。
直到走得远了方慢下脚步来。
人间四月，山寺桃花始盛开，漫山粉绦连亘，与青青草甸，山间雾霭铺成一溪柔软的彩云。
才生出些久向林间得佳趣的心情。
“真想听你奏一曲桃园春晓。”
话音未落，遥见一骑绝尘，后头跟着辆马车，一袭青衫微动，向此间迎来。

小师弟行礼，我欲抬手回礼，被兄长牵住，也便只好对她回笑作数。
兄长却莫名走得快了，引得裙裾翻飞跟着他。
环佩叮叮里，小声唤道，“兄长，慢一些。”
长明观门外种满了绣球花，紫蓝色一团团，十分明丽。一双人影快步路过它们，莞尔问道，
“那今天你要买什么？该不会买回去后，要画啼妆吧？”
随着走过那株百年古松，一片云蒸霞蔚冲入眼帘。如此绮丽，难道不该是山鬼的披帛吗？
听他感慨，目光采撷到他唇角的一抹笑容，
“琴没抱出来，下次回来，给兄长补上。

可恨方府的管家来得这样早，忽就泄了气。
“昔日晋人误入桃花源，村中云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青衫一晃已至眼前，想到繁冗公务，一阵头疼。
“焉知人生不过大梦一场，何必牵挂。”
她唤我，我驻足停留，逆着光看飞花飘落，为她挡下一抹灼目的阳光。
“桃花源里，自然要作桃花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