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地尽头
——谁让我的生涯 天涯极苦闷 开过天堂幻彩的大门。
当苏意把新一期的《VOGUE》封首人选的信息发给她时，乔栩足足愣了半分钟，不为别的，就为那个过分眼熟的名字——陆祈眠，或者说Julius,他们是这么称他的。见她半天没回消息，苏意那边扣了好几个问号过来。
怎么了？你不满意啊？她问，过了一会儿又发：不对啊，你平时宠幸最多的那几个小鲜肉不都是这个调调的嘛？
看到那个词乔栩一口水差点没噎在嗓子里，她发了个狂汗的表情过去，用词别那么抽象，我们这是正了八经地聊工作。

然后她关闭聊天对话框，打开那个文件包。
画面里的那个人顶着各色妆容出现在各类杂志封首及广告海报之上，或冷峻沉默，或恣肆张扬，妆画之迷幻造型之繁复如万花筒险些晃花了她的眼。她的视线随意定格在其中一张海报之上。
那是一幅国际香氛品牌的广告，香氛的主题是希腊神话里的Narcissus，超脱性别的美丽与自羡。海报里的男主角侧身垂目，如水仙含露开合，银色的眼线冷清又忧悒，神色似凝似倦，掩在莹白色浓睫下的眼睛比蓝洞里的月光更深静，将神性的圣洁与人性的多情完美杂糅。
这下乔栩真的一口水噎在了嗓子里。

作为引领时尚潮流的顶级期刊，行业内的时尚风向标，《VOGUE》每一次更换封首Model都会引起巨大的讨论热潮，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网上早已把这次的新人选从履历到背景都扒了个底朝天，仅仅一会儿的工夫已经连他用筷子更喜欢左手还是右手，吃面包喜欢配番茄还是沙拉酱都扒出来了。各路人马有尖叫撒花连夜吹十万字彩虹屁的，有痛苦哀嚎恨自己没能早点挖到这么个宝藏的，几家笑，几家叫闹腾得不可开交。
乔栩的职业是造型设计师，设计师最缺的是什么?自然是灵感。能带给他们创搭灵感的Model,激发他们燃烧激情的缪斯，是每位造型师心目中的时尚宠儿。
实话实说，就陆祈眠那张脸放在美人扎堆的时尚圈里也是极其精致出挑的，哪怕是乔栩早已经历了包括亲人在内的各路俊男靓女的颜值冲击，刚开屏时也不免被这副侵略性极强的美貌晃了下眼，更不用提他身上那极强的可塑性，像个衣架子似的，往上堆什么都像换了副灵魂自有一派风采。
她有预感，不出两年，整个时尚界必会为他掀起一番地震。

而除此之外，乔栩本人倒是没太多其他想法，她对陆祈眠有着一种奇怪的像是长辈看晚辈的滤镜，任何美色与诱惑在这层“慈爱”的滤镜作用下都显过于可爱且稚嫩了。
她的心情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复杂，当年那个追在她身后乖乖巧巧的小屁孩，是怎么长成了现在这副眼线飞出天际，荷尔蒙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散的人形尖叫收割机的模样的。
当天晚上乔栩就被孟女士一通越洋电话给call醒了，对方在电话里提醒她明天跑一趟机场接一下陆祈眠。乔栩睡得迷迷糊糊地也没管是谁强打起精神就应了。

那边孟女士还在絮叨着“栩栩啊，小眠这些年都在外面，对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你要多照顾照顾人家”，“还有你哥，老大不小的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带着软软吃西点，结果把孩子吃进医院，你要是没什么事记着帮忙过去照看一下，我和你爸在这里要待到中秋才能回国”。
她每说一句，乔栩就跟着一通点头，也不管那边看不看得见，最后挂了电话一头栽进被子里才从中拎出几个零散的信息“陆祈眠”“回国”。
说实话，当初陆祈眠出国的时候乔栩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虽然他叫她一声“姐姐”，但从血缘上来说他不是她的亲弟弟，他母亲陆槿是孟女士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乔栩喊人一声干妈。
陆祈眠是她干妈年纪轻轻出国留学期间留下的一笔风流债，她和一个异国男人未婚先孕有了陆祈眠，两个人后来一拍两散另寻新欢，留下一个尚且是黑户的陆祈眠暂且寄养在乔家，这一养就养到十六岁那年他的生父将他带回法国。
时间回到现在，乔栩站在机场里，越过一众旅行社的集合告示牌和来往如织的人群，她一眼就看见了陆祈眠，就在球形的立面体玻璃墙前。

他今天穿得倒是很休闲，白T配黑色铅笔裤，耳上挂了副耳机，就那么随意地靠着行李站着。头发可能是因为之前做过造型的原因染成了浅金色，已经有些长了，被皮筋一箍圈在脑后，发尾还打着点小卷，几捋零散的碎发落在颊边，在微风里荡起漂亮的光圈，简直惹眼得要命。
乔栩放轻了脚步一直走到他面前，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她便张开五指在他眼前一晃，“嘿!帅哥，回回神。”
陆祈眠先前可能是在发呆，被她的声音一吓，整个人惊弓之鸟般一抖，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她，呈现出呆滞茫然的状态，好半晌他缓过神来，用一种难言的目光打量着她，“姐，你又来这套。”

听到他唤她姐姐她有一瞬间的愣神，继而环起双臂耸了耸肩：“你也还是这么不经吓，怎么，看见来的是我很惊讶吗？”
陆祈眠缓缓摇头，“没，干妈和我说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
“哟，这么想见我呀，怎么在那边连邮件都不舍得给我发一封?”乔栩笑眯眯地看着他。
陆祈眠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局促了起来，张嘴就要解释:“不……我……”
“行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乔栩摆摆手也不继续逗他，她忽而想起了什么，抬手照着他一阵比划，这一比才发现他出国的时候刚及至她眉心，现在已经超出她至少大半个头。

她颇为欣慰地点点头，“确实长高不少，是个大小伙了。”
陆祈眠没有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只是在听到某个字眼时皱了皱眉，“早就长大了，别老拿我当小孩子看。”
可能是由于混血的缘故，他的虹膜在阳光下泛着隐隐的蓝，这样看上去，漂亮的像玻璃珠似的，乔栩见他那副并不是很想开玩笑的模样，哑了一下，到底还是把那句“还是这么小孩子脾气”给咽了下去，“行吧。”
陆祈眠在国内没有驾照，回去的路上是乔栩开车，陆祈眠规规矩矩地从另一侧坐上副驾驶，乔栩侧目瞟了一眼他那副拘谨的样子，凑近顺手替他将安全带扣上，靠近的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他微微紊乱的呼吸，但他很快撇过头去，看不清表情，她没在意。

交通灯从红色切换成绿色，她一踩油门：“怎么，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怎么想到要回来发展了?”
“没什么原因，就是忽然想家了”陆祈眠含混地回答道，又反过来语气奇怪地问她：“姐姐不欢迎我回来吗？”
“去！别跟我耍贫，”她白他一眼，“周末中秋记得回去一趟啊，孟女士念叨你很久了，”
想了想，她又道：“你在这边有落脚的地方吗？如果没有——”话说了一半她忽的顿住，她原本想说他要是无处落脚可以先到自己那里暂住一阵子，但随即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随心所欲追着她四处跑的幼齿孩童，还像小时候那样同她挤在一处实在不妥。

陆祈眠好像完全没发现她的欲言又止，很乖觉地摇头拒绝，“不用麻烦姐姐，我之前已经看好了一套不错的户型，最近就要交付，这几天就住酒店。”
“好，”乔栩松口气放心地点点头，暗叹一句小年轻做事果真是雷厉风行，走一步想三步的。
她载着陆祈眠顺路去吃午饭，地点是先前订好的餐厅，乔栩在那里有预留的包厢。
还没走到地儿，先在走廊上撞上位熟人，熟人背靠墙壁站着像是在等人，看到她时先打了个招呼，又看见她身后跟着的陆祈眠，目光一顿，别有深意地冲她挤挤眼睛，“哟，这又是搁哪里发掘来的小鲜肉啊，盘亮条顺的，眼光不错哦……”

谈芊芊说话从来是满嘴跑火车的尿性，微微拖长的调子总能叫人品出一丝特殊的暧昧，乔栩一贯大度，平日里也就随她调侃，但眼见着陆祈眠脸色微沉，一副很不痛快的样子，她连忙截下她不着边际的话头。
“ 停停停！思想放单纯一点哈，别逮着一个就贫，这位是我弟弟，从小看大的那种，”她说着手臂大喇喇往陆祈眠肩上一搁，“小眠，叫声姐姐让她听听。”
陆祈眠没有挣开，站直了任由她撑在自己身上，一阵默然后，低声很顺从地叫了一声姐。
谈芊芊咧着嘴露出一副牙要被酸倒的表情。

这倒是令乔栩有些吃惊，她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一个温顺听话的陆祈眠是她从前绝对无法想象的。这人虽然生了一张乖宝宝样纯良无害的面孔，骨子里那股乖张叛逆劲却早就被乔栩摸得一清二楚。
他还未成年时就敢一个人躲卫生间练习抽烟，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逃课飙车泡夜店，参与校外斗殴又能在事发后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副纯然无辜不谙世事的小白花相，令乔栩好一阵头痛。
在她印象中陆祈眠似乎一直很抗拒喊她姐姐这件事，都随她其他家人那样喊她名字，并被她多次控诉过没大没小，但依旧不改其行。

这一路上乔栩心里都在犯迷糊，有些奇怪他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一迷糊都迷糊到吃饭的时候，陆祈眠将堪堪剥好的水晶虾一只只放进她碗里。
她用筷子止住他的动作，陆祈眠一脸奇怪:“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吃虾吗？”
乔栩低头，盘中的虾肉粒粒光滑饱满，虾壳完整，看着确实很有食欲，她语气严肃地说:“你怎么忽然这么殷勤，是不是在外面惹上事了，需要姐姐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