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今日落下大雨，在急促的电闪雷鸣过后。猫是有灵气的动物，一早便躲在床下，连美食也诱他不得。乌云压住紫禁城的天，使得正午也要在屋内点燃一盏灯，才能看清书本。如墨的天被闪电划破，光束劈下来，院内的树木泛出阴亮的绿，又瞬间在雷声轰鸣中暗下去。春要以这样浩大的阵仗，彰显自己的到来。】
【雷雨倾盆，将皇城内新开花儿困在绿地里，庆福宫中难得的安静，然室内窒闷，莫说看书，连呼吸都滞涩。】
午膳时间已过了，阿唐今日用过饭吗？
【侍女披着雨意而来，将闺阁的平和沾湿，连带徐师意的任性，惹人厌烦。】
带上伞和点心，我去看看她。

【 雨声很密，水雾涣散四下，院里像是挂了匹白毛帘子，又仿佛无数见缝而下的银针，有来无回织着蹩脚的行纹。紫禁城的天也像是人心，好一时坏一时，喜怒都阴晴不定。晏姐儿来时，正傍着架脚下涤手，铜盆里只装了很浅一口水，拿手一搅，平镜似的水面便碎开了，漾起的波纹里映出晦暗的天光，明灭的灯，以及缓缓敞开一角的门。】
【 “咿呀”一声响得很明白，于是回头去看了一眼，见是她，绷得很平直的唇峰微微一松卸，露出很浅一点笑模样。】
下得这样的大雨，你还来回走动什么。

【小孩家总可以用无知来掩饰太平，将不顾后果的恣意隐藏在粲然的眼眸。我还将她视作孩子来看，可她明明同我一样，已过笄年，如今踏入宫闱，不该再妄为。】
你若乖乖吃饭，我也不必冒雨。
【雨势太大，又伴疾风，虽短短一段路，肩膀、鞋袜都被淋湿，我狼狈地站在徐师意门口，手还扶着门框，而她正悠闲地拨弄铜盆里的清水，指尖落下两滴雨露，庆福宫金色的角落里，也下起一场雨。】
活该饿着你，饿得双眼昏花，我看你怎么再转圈作舞。

【 晏姐儿一身形容很狼狈，与她素日里严工细致的装扮大相径庭，但在陌地里，又教我生出一些顽皮的亲切。使莲花去接她手里的食盒，又从架上抽了条软巾递她擦水，挽她走回来，先递了茶，才顺次拣起一枚铜签去拨亮烛火。】
晌午他们送了只油汪汪的酥皮鸭，我看一眼就腻了——今日见了太多生人，一口气掖着，什么吃不下。
【 畏生的毛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她素来也知道，实在怪不着我。灯火一闪一纵，映得脸色也晦淡。】
不过也只这几日，待落选回去，也就同往日没两样了。

【一记重拳打在软绵的被团里，暴雨带来的阴郁在她若无其事的无视下被莫名化解，掌心的茶杯还烫着，忽然后知后觉出春日落雨的冷意。鬓边湿润的发丝被莲花用软巾柔柔地握起，困意同烛火一道，被“啪嗒”一声点燃。】
呸，什么混账话，张口就来！
【然后也未持续多久，在徐师意的大逆不道重击之下，人的精神很快就能再度紧张起来。扫一眼屋内眼生的内廷宫女，虽都低着头佯作忙碌，可这话若是被人拿住……】
选侍一事乃是圣上定夺，你我德行浅，不敢奢求入围，却也不可妄自揣度圣意。

【 我与她是一母同生，打断骨头也连着筋，然而性情却花分两头，人各两枝，她的谨慎、持重，越发将我衬托得散漫与荒唐。不避讳地望着她眼睛，很轻易在对面投来的目光里捕捉一些违和的紧绷，或许是有一种叛逆的放纵，竟觉得自踏进紫禁后，没有任何一刻比眼前来得更轻松，眨了眨眼，无声同她比了个口型。】
实话。
【 莲花后知后觉，终于回过神来，寻了个名头，将两个配下来的宫女皆领了出去，总算有了个清清静静说话的地方。伸手去握晏姐儿的手，轻轻捉着她指头。】
阿姊也知道，家里打发我来，是不得已，到了年数，谁都要在这里走一头。可论才论品，你是一流，我是末一流，父母大人本来也并不指望我，我心里也只当是陪你一程，过些日就放回去。只是想起咱们以后若想再见，倒不那么容易了。

【不属于兖州徐氏的两个女子的离去，带走了些许专属于紫禁城的剑拔弩张。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一切的言辞行径都被理所当然地放大，我像一只初入狼群的幼兽，竖起全身戒备。恍惚中，此时仿佛又回到家中，在阿唐的闺阁里，她躺在床上休憩，我等着她再端上一碟甜点来打发光阴。】
我不愿意你留在这里。
【回握住阿唐的手，好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她同我不一样，她该是天地间放飞的鹤，不应该被关在囚笼，这里太小啦，哪里够她起舞呢？】

【 笼中的自由并不叫自由，我们都很明白，万顷皇城甚至放不下一只踮起的脚尖。可这里又何曾能真正放下一颗孤清的心？晏姐儿并不像我，她是长女，自幼便是仪教典范，从来都被教导要知书识礼，要敦柔端方，若我是自由攀爬的藤蔓，她便是笔直向上的柏松，即便生长轨迹各自蜿蜒，却都向更高更远的深空。】
【 被她攥着的手忽地腻了汗，我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握着她的。好一会，才低声道。】
阿姊，如果有机会，我想同你一起去京外看看。

【我在兖州读孔孟，读程朱，我除了做徐家长女，不会做别的事情。可阿唐和我不一样，她更肖父亲，敢于做洪流中的叛逆者。】
【窗外风雨渐歇，太阳终于拾起尊严，冲破云翳。光束打在窗牖上，像一个不速之客，将姊妹之间难得的推心置腹打搅。我忽地将手松开，仿佛刚刚的一切是什么令人羞赧的不堪之事，甚至不愿再抬头看一眼阿唐的眼睛。】
你……吃些东西罢。
【我们不会再有宫墙之外的共同的世界。】

【 如晦的风雨仿佛是我们最后一点共鸣，当散去阴翳后的第一缕光照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像落下来一枚滚烫的烙铁，晏姐儿几乎是逃一般松开我的手。她的眼睛飞快地垂下去，我很明白，也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无声无形地剥离出去了。】
【 点心盒子已经揭了一层，四拼的果子，都是我旧日在家的喜好。但此刻没有半分眼光正落在那点心果子上面，尽管它被急迫地，仓促地推到我面前来，但它仍在这瞬间变成史上最不足道的存在。我注目着她，时间困在我们中间，像是在熬，过了很久，又或许只过了一瞬，才慢吞吞起身背过去。】
我困了，想睡一睡，就不送你了。
【 窗外的风雨已经消歇了，可心里的风雨却在此刻肆虐刮了起来。】

【 如晦的风雨仿佛是我们最后一点共鸣，当散去阴翳后的第一缕光照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像落下来一枚滚烫的烙铁，晏姐儿几乎是逃一般松开我的手。她的眼睛飞快地垂下去，我很明白，也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无声无形地剥离出去了。】
【 点心盒子已经揭了一层，四拼的果子，都是我旧日在家的喜好。但此刻没有半分眼光正落在那点心果子上面，尽管它被急迫地，仓促地推到我面前来，但它仍在这瞬间变成世上最不足道的存在。我注目着她，时间困在我们中间，像是在熬，过了很久，又或许只过了一瞬，才慢吞吞站起来背过身去。】
我困了，想睡一睡，就不送你了。
【 窗外的风雨已经消歇了，可心里的风雨却在此刻肆虐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