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观某年仲夏，提灯往萤火小墅。时夏雨初歇，夜风拂动，乃着浅黄纱衣，施施然行走其间。盏中暖烛明灭，驻足以袖挡风。
正是萤火逐光处，皆环灯绕，四下窃窃声，心惧也。一宫婢跳出草丛，慌不择路往池畔去，口中念叨有词。
“将何往？”
未应，步下生风，穷寇莫追矣。

每日习字览书，练得我手腕都酸痛了，掐指一算，今儿是十五，陛下要去中宫歇息，断不会诏我入养心殿，好不容易躲得闲，赶快收拾好行囊，背着一杆蛛丝细的纱网往萤火小墅去捕萤。忽见得前面有飘忽不定的纤纤女子身影，凝望半晌又不见了，再四处观望，也不见踪影。
“怪事儿，不过我带了护身符，纵有妖怪，我准部拜聆那亦要会一会它。”

至池畔，已无人烟，但见城墙下有身影狂奔，姑且将心放下，讷讷往回走。离去处已有一人，手执纱网，可为伴。忽有妖风四起，灯烛几灭，乌发覆面，疾步近人前，站定。
“何人在此？”
呜呜风声，窸窣草动，衣袂翻飞，一齐大作。再前一步，试图辨清她是何人。

吓我一大跳，这宫里真是什么都有啊，真是开了眼，条件反射忙退后两三步，离池塘不过几步，经她这一威逼，惊诧不已，差点从池岸边倒下去。
“咕噜噜～”
池水寒凉，月光如纱覆盖在野蔓丛中，此刻我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出去，整个人都似被挤扁抽空的破袋子，在幽深的水体里漂浮，夜色暗涌，止可听见一声年轻女子的惊呼，水面便只剩一串杀人的珍珠。

“？”
我尚未出言，她已投身清池，必有鬼邪作祟其中。然四下无人，只闻池中泛水声，搁下宫灯，亦纵身入水。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有水鬼啊。”
拎其后脖出水，方能喘息，便张口造谣，以鬼怪之说震慑鬼怪，休来叨扰。
“——救命啊！”
瞪眼观其，应尚有气。

迷蒙之间，忽觉得有人抱住了我的身子，恍惚间好似回到了被阿母抱住的幼时，她爱叫我准部的月亮，拜聆那，你要快点长大，寻一位好夫婿。不过，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久远到我快去见我们的神祇才想起来，故国不堪回首，但我已凋朱颜。努力着用一口气说出最后美好的愿景。
“阿母，父汗，拜聆那来寻你们了。”

拜聆那，准部所献贡女，圣人心尖尖上的女子。我晓得她们几位很有些长处，而圣人爱养成，读书写字都是闺中情趣。不由笑出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小姑娘，不能睡，睁开眼看看。你的阿母父汗尚在远方，你可不能交代在这里。”
喘着粗气说完这些话，往她胸膛按压，直至吐出几口池水来。
“小姑娘，可醒了？”

悠悠转醒，只是落入眼帘的并不是思念已久的故国，那样苍翠连绵的山脉，而是满天繁星以及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浑身湿透的她看起来颇有汉人江南风情，一张白花萼似的莲瓣儿脸，没想到却是她救了我，缓缓坐起来，感觉嘴里仍留存着些不干净的污泥，侧身弯腰干呕了几下。
“咳咳——多……多谢姐姐出手相助，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还活着，没能回到故乡是一种遗憾，但我已活过来了，不能再赴死，救命恩人站在旁边看着呢，再说了皇帝也不允许，仍记得他那双看透人心的眼，他说，好生在这紫禁城里呆着，这儿的风水养人，必不会教你玉减香消。

世间人虽有各自的缘法，我与她之间应是有些际会才同住紫禁城，而她所思所念的父母则更远，一封信也需要好几个月，甚至飘摇到准部与北京之间的万水千山中。
“好了，别怕，我们不说这些。”仍旧抱着她，用衣袖擦净她脸上的污秽，“回去之后洗个热水澡，用厚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再叫人煮一碗热热的姜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住哪儿？是咸福宫吗？我陪你回去，小姑娘，走。”
我们有什么不同呢？用不一样的脸在这座城市讨生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