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公共汽车老伯的时候是在晚自习过后,街上寥寥无人,独我一人站在站台前等车。
我以为再也没有车了,可老伯就愣是摇摇晃晃地开着五路公共汽车向我驶来,一开门吱呀吱呀地响,老伯在驾驶座位上抽着烟,笑着和我说你好。
那天我和老伯聊了好久,一直到我家附近的站台前停下,老伯说你以后都走这条路吧,记得我这车,早上六点半我就在这里了,车的挡风玻璃上有个暗红的5字,记得啊。
我淡笑,心想哪有那么巧,大多数开久了的车都是这样不是么。同路的车很多的,挡风玻璃上有5字的也不是没有,我怎么可能认得出。
殊不知第二天清晨匆匆赶去学校的我就云里雾里地登上了这辆所谓“挡风玻璃上有个暗红的5字”的公共汽车,然后听见老伯嘿嘿的笑着,他拧过头对身后的乘客们说欢迎我们的新朋友。
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抓着老伯座位上的一根钢管,听老伯说这些都是老乘客的时候,我才兀自开了口连连说大家好大家好。
后来我才知道老伯是个很资深的驾驶员,他在车上掌盘二十多年,从没出过意外,大家很乐意乘坐他的车。老伯人也好,和任何人都谈得来,年轻的老幼的个个都听得笑逐颜开。
放学的时候依然挑到老伯的车坐了下来,车子经过五中,打开门就一群男生女生冲了进来,车子上的验卡器一个劲地报着学生卡学生卡,他们很自然地对老伯说老伯你好啊。
偶尔有老人上车又没位置的时候就有人起身让座,整个车厢里和谐热闹,渐渐地我爱上了这辆车,这辆老伯的车。
大年三十的晚上,老伯这辆车里很热闹,也都是老面孔,大家赶着买菜回家煮年夜饭,而我则是买烟花回去给兄弟姐妹们玩。
他们一路上都在说自己的亲戚啊孙子啊小孩啊如何如何的好笑,说着今天谁谁谁有事不能回来,但是知道他那份心,打过电话的。
唧唧呱呱的说了一大堆,不知不觉车中就剩我一人了,我拎着两大袋烟花坐上了刚才让给老大妈的座位,我问大伯怎么不回去吃年夜饭。
“我要走了,那么剩下来没得车坐的人咋办呢?这条路上就剩我这一辆车了,不把他们安全送回家我心里不踏实啊!”
我不免觉得有些惊讶,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光阴挤过关不上的车窗缝隙,斑斑驳驳地蔓上了我的脚踝。
“大伯我该下了,再见。”终点站,我家门前,一下车拐个弯就能看见亲戚朋友们挥着手对我说新年快乐。
老伯吸了一口烟,叫住我。
“阿凯。”我转头,“新年快乐……如果我能见到我儿子就好了……”
他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雾。
“嗯……老伯新年快乐。”
慌忙下了车。
老伯的儿子已经死了,年三十的时候乘坐一辆末班车,出了意外。
老伯跟我们说因为他想比那个司机做的更好,他要承载起所有人的生命,一个不漏,挤挤挨挨地充斥满他的心房,他就能感觉到儿子在身旁。
后来很久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老伯了,换了个新的司机,依然是同样的车,司机说老伯他退休了,大家都很舍不得。
高考毕业的时候出校门见到老伯,他推着一辆三轮车在卖小吃,我走到他面前,他就很熟练地笑着问我要吃什么。
“老伯。”
他抬起头,依旧笑着,脸上少了很多沧桑,微微有些发福,老伯现在,至少现在,是幸福的吧。
“我是阿凯。”
老伯这才定下来看我,他说好小子几年不见长这么高啊。
老伯挑了两块大饼装起来塞给我,拍拍我的头,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我好想你们啊。他说。
老伯我记得你在开车的时候很开心的,你总是笑着在日光下对一个个上车的人们问好,你怎么不回去了,你不是想我们了么?
老伯没有给我答案,我深知这几年又发生了许多,我说老伯,至少现在,幸福就够了。
被悲哀侵占的心底挤不下那么多,但是,至少,现在,幸福,就够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