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刚说出口神色却变的寂寥,原来想起自己已输了那盘棋,纵然修为尽复,也不可能再有叱吒天陆的峥嵘岁月了。
他沉默了下来,才发觉自己正躺在柔软的松叶上,身子底下还铺了一件蓝色衣裳,显然都是水轻盈心细布置,以免自己为寒气所伤。
而尽管春寒料峭,但那温暖的篝火却洋溢着腾腾热气,令自己丝毫不觉得寒冷。
苏真挣扎着想坐起来,却险些迸裂了已敷上药膏的伤口,直疼得额头渗出冷汗,却硬是咬牙不吭一声。
水轻盈见状轻嗔道:「你伤势恁的严重,能苏醒已是奇迹,却还恁的乱动。」话是这么说着,却已急忙伸手,小心翼翼的扶他靠住背后的石壁。
苏真没有回答,艰难的从身下抽出衣裳道:「我须将它还给你,莫要被我身上的血给弄脏了。」说完这话他忽然一怔,原来衣上早沾满自己的鲜血。
水轻盈接过衣裳幽然道:「你的性命都差点没了,却惦记我的衣裳作甚?」
苏真微一摇头,澹然道:「如今我不是没事了么?」
水轻盈蹙起秀眉说道:「你才说了几句话便开始气喘,还不赶紧打坐调息?」
苏真微微一笑合起双目,感到丹田里一团暖流在徐徐流淌,默默的积聚着体内魔气。
他微微一想,就猜到这必是水轻盈在自己昏迷时,喂服了天一阁的「冰莲朱丹」,不然断不会有此迅速的功效。
他盘膝凝神,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空明境界,逐渐积聚的真气在体内经脉中游走了九个大周天,脸上重新有了一点血色。
水轻盈只默默的望着他,眼中尽是柔情。两人陷入奇妙的沉默,只听见篝火清脆的劈啪作响,隐约还有外面传来的风雪呼啸。
一个多时辰后,苏真调息已毕睁开眼睛,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水轻盈回答道:「是天洛山中的一处洞穴。我救下你后不敢在那附近逗留,故此向西御剑飞行了八百余里,才找到这藏身之所。」
苏真道:「我昏迷了很久吧?」
水轻盈说道:「现在已是后半夜了,你昏睡了大约四个时辰,再过没多久,天便该亮了。」
苏真「嘿」了声道:「居然睡了这么久,好像已多少年没有过。」
水轻盈明眸注视着他,轻声问道:「苏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与他们以死相拼?」
苏真的目光却是瞧着燃烧的篝火,淡淡道:「我高兴。」
水轻盈苦笑道:「你瞒不住我的,你是要迫轻盈出手,好知道你自己在轻盈心目中的分量,对么?」
苏真神色不动,徐徐道:「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你终究割舍不下天一阁,而我也已输去了那盘棋。」
水轻盈清澈的目光紧紧凝视着他的面庞,低声道:「你分明可以赢下那局棋,却为何在最后关头推秤认输?」
苏真道:「那样不正是如你所愿么,还问这多为什么作甚。」
水轻盈深吸一口气,语调低沉有力的回答道:「如果,在我内心里却是期盼着你能赢呢?」
苏真的身躯一震,但终於没有扭转过头来,依旧侧对着她道:「可惜,说这个都没有用了,我的确是输了。」
水轻盈颤声道:「苏真,你为何不愿承认自己少了一枚棋子,为何不敢赢下轻盈的赌局?你明明知道自己瞒不过我,却为何还要自欺欺人?」
苏真没有回答,握紧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水轻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屑说出认输的真相,也不屑乞求轻盈,但你是否又曾想过我的感受?苏真,我并非是你随意安排摆布的玩偶。」
苏真猛然抬眼,水轻盈无畏迎上他的目光,静静道:「然而你却是个懦夫,永远也不敢对轻盈表白,而宁可以性命作为赌注,寻求你内心渴望得到的答案。莫非,你真的是如此吝啬於那么几句言语?」
苏真这才开口道:「你错了,一直以来在刻意逃避答案的人,并非我,而是你。天一阁嫡传弟子,这个名头光环闪耀,却如同一把枷锁牢牢禁锢住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水轻盈,你又是否知道自己到底渴求的是什么,而即便知道了,又是否敢迈出那最后的一步?」
他萧索的笑了笑,充满疲倦的况味,缓缓道:「这些年,我们一直玩着你逃我追的游戏,现在我已感到厌倦。该做的我已做过,当说的我也都说了,等今天的日头升起时,我会去做最后一件未完成的事情,而后就实践对你的承诺,退隐聚云峰。我本以为这些话永无机会让你晓得,没想老天毕竟开了一回眼,教你我能够在这山洞里,把所有藏在心中的话都说出口,亦算是不错的了断。」
水轻盈幽幽道:「你可知道,在你离开茶馆后,轻盈有问一心大师今后当何去何从。一心大师却回答说,灵山自在各人心中求,轻盈的答案只在自己心中,却因心有魔障而无法看见。当你在无名高冈上祭出元神的那一刹那,我终於清楚的明白了,这个纠缠折磨自己那多年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她轻轻起身,走到苏真面前垂下娇躯,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那一刻,轻盈的心中没有了天一阁的缭缭青云,没有了正魔瓜葛,唯一的念头就是清晰的知道,你绝不能死!」
「啪!」篝火里暴出一簇火星,温暖的空气弥漫在两人的衣间指上。他们便这么静静的面对着彼此,忽然聆听到对方的心房跳动,直觉得外面的风雪倏然去远。
如今,已是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