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第一章 Deciduus.坠落之章（1）
泰德·克莱恩见证了一场死亡。
那天没有倾盆的红雨，也没有狂啸的飓风，只有细碎的雪花顺着风的轨迹，飘忽于绚烂多彩的晚霞。而那死亡就是霞光中一束掉落的红蔷薇花，经过短暂的几秒钟时间，从空中绽放又凋零，最后被地面摔碎，只在众人面前留下浓郁且缥缈的芳香。
只见金碧辉煌的剧院里，幕布尚未落下，刺眼的灯光流动着璀璨的光辉，降临在观众大厅的每一处角落。原本喧闹的音乐戛然而止，无论是舞台上不知所措的演员，还是池座中惊慌失措的观众，似乎都在刹那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纷纷把目光投向同一个方向。于是，深海一般的寂静渐渐弥漫开来，身在二楼的泰德顺着所有人的视线，僵硬地低下头，望向包厢正下方的地面，便看到一个穿着戏服的少年正仰躺在观众席的边缘，胸口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餐刀。
少年是从二楼掉下去的，就在泰德的眼前。
那一刻，驼色大衣的外套如同收敛的羽翼，恹恹地垂落在腿侧。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到，但还没有等大家反应过来，伴随着一声锐利的哨响，混乱立即从马蹄形的大厅中诞生。紧接着喧哗四起，乌泱泱的人群如同被惊醒的浪潮，拼命地挤动在剧院内，试图通过踩踏着彼此的影子，让自己从死亡的阴影中逃离出来。然而与此同时，匆忙赶到的警备队却围成了一堵白墙，犹如草原上的牧羊人，将所有人往大厅深处赶去，不肯放过任何一只无辜的羔羊。
事情发展成如今的态势，却还要从五个小时前说起。
那时候暖阳正好，淡金色的日光透过落地窗，倾斜地洒落在桌面，泰德·克莱恩坐在办公室靠窗的位置上，刚刚完成了常规的收文登记，一阵倦意就顺着血管流遍全身。他端起马克杯，凑到唇边，可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突然走进来的上司就打破了这段难得的惬意。当时部门的同事们都被派出外勤，公共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再加上这是出院后的第一天上班，丧失记忆所带来的头痛还没有完全褪去，泰德吓得手一抖，以为自己工作中出现了什么问题，结果当他接到男人递过来的文件，看到版头的保密属性之后，心中的不安才渐渐平息下来。
那是一份命令，盖着鲜红的印章，发文机关是国家安全局。而按照文件的正文所说，为了保障社会的安定，维护等级秩序，国家安全局特别任命第一舰队参谋部直属部队的泰德·克莱恩少尉为临时调查员，搜集有关瑟古拉侯爵奥古斯特·瑟古拉·巴尔斯布鲁克教唆公主，谋图叛乱的证据。
“瑟古拉侯爵吗？”
说起来，尽管在军校生时期，身为作战奴隶的泰德就被委派过不少平定叛乱的任务，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是让他搜集情报的。这次的不同寻常让碧绿眼眸的少年不禁疑惑不已地抬起头，一边念着那个陌生的封号，一边看了眼自己的上司，可对方只是沉默了片刻，银白色的发尾便轻轻拂过眼睫，留下了一抹看不见的寒意。
公文的附件提供了侯爵的行程安排，离当前时间最近的日程就是前往皇家宫廷大剧院观看演出。除此之外就是一张临时通行证，证件下方签名的墨迹尚未完全干透，泰德望了眼上司微皱的眉头，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虽然心中难免有些疑虑，却还是在收下所有资料之后，立即着手准备起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而命运的齿轮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走向错位的。
当泰德来到皇家宫廷大剧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变幻莫测的晚霞渐渐淹没云端，将白昼的余晖沉入遥远的地平线下。悠然的晚风趁此机会衔来几声渡鸦的啼鸣，少年装作普通的市民，穿着常服，独自一人踏过砖石大道，仅仅一抬头，就可以可以望见伊珀克广场中央那座描绘大天使拉斐尔降临的青铜雕像。这个时节的傍晚渗透着一股凉意，偶尔还飘有几片模糊的雪屑，自有记忆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自由地漫步在这座城市之中。清新的空气缭绕于呼吸之间，泰德稍微拢紧了驼色的风衣，用领口遮挡住脖子上的誓言项圈，薄薄的雾气便从他的叹息中溢出，瞬间湿润了鼻尖。
剧院的门楼位于环形布道的尽头，浅黄色大理石的外墙上矗立着五个拱形大门。最外围的石柱顶端还雕有壁画，似乎描述着什么重要的故事，但泰德并不太懂，只单纯地感受到某种说不上来的崇高感和压迫感。除此之外都是不重要的事情，对任务无益，他简单地环顾了下四周，确认大致方位与路线以后，便捏着口袋里戏剧演出的门票，走进了剧院的大厅。
顷刻间，暖黄色的灯光就倾泻在碧绿的眼眸之中，荡漾开一圈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宽敞的休息大厅中，拼花的地砖倒映着壁灯洒落的金光芒，就像是灌了一层浅浅的金波，任人撩拨。通往二楼的阶梯铺着墨绿色的地毯，建筑内部的直线与曲线追逐着光影的变换，少年置身其中，一时间眼花缭乱，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应该聚焦在二楼的油画，还是身边的女神雕像。不过好在此时，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立刻满脸微笑地迎上前，查看了他的门票，随后以略带惊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年轻的观众。

“咦，是伊利亚特那场吗？可是那场戏已经接近尾声了，先生您确定还要入场观看吗？”
由于门票早在一天前就已经售罄，现在的这张还是好不容易从别人手里收购的站票，所以面对工作人员的审视，泰德难免有点不自然地假咳了一声，之后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僵硬。毕竟按照情报处提供的资料，任务目标是这里的常客，拥有一间固定的包厢，只要能够进入演出大厅，搜集情报就不是什么难事。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一切看似顺利，然而还没等工作人员带领少年前往演出现场，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便突然出现，并走下楼梯，步履从容地朝着少年走来。那是个从未见过的家伙，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黑色的燕尾服，一头干练的亚麻色短发用发胶固定，没有散落一丝碎发。只见他路过满脸茫然的工作人员，像是早就确定目标一般，停到泰德面前，同时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笑容满面地冲着少年打了个招呼。
“请问您就是泰德·克莱恩先生吗？”
刹那间，温柔的语调就像是一瓶香槟酒，不过分浓烈，又能掩盖他那略显奇怪的口音。但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认出身份，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还是有保密等级的任务。泰德不禁警惕地绷紧腰身，目光在对方身上可能藏匿武器的位置徘徊了许久，直到确认没有明显的轮廓之后，才压下眉头，面无表情地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而男人黄铜袖扣上面的不死鸟图案，也在目光的徘徊下显得格外明亮。
“太好了，泰德·克莱恩先生，终于等到您了。侯爵大人已经恭候多时，还请您务必挪步前去一叙。”
按照以往泰德的经验，只要拉下臭脸，除了自己的某位笨蛋朋友，就基本不会有人愿意继续聊下去。结果没想到那个陌生人似乎也缺乏这种灵敏的感知，竟然没有选择就此离去，反而热情洋溢地做出了邀请的手势，话语中有意强调的称呼更是让少年紧张地攥紧拳头，却又无法揣测出对方的用意。说实话，这人表现得无可挑剔，只是这次的情报任务是由国家安全局下发安排的保密行动，照理来说不管任务目标的身份地位有多高，都不可能提前知晓风声，如今那位被调查的侯爵不仅没有躲避，还派人堂而皇之地主动邀请，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甚至是威胁。
某种无法言说的荒谬感顿时贯彻全身，四周高耸的墙壁也仿佛成为早就设置好的囚笼，安静地等待着猎物的上钩。那边，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得罪贵族，不知情的工作人员见到这个男人之后，就先行离开了。事到如今，反抗没什么用，泰德也没有其它选择，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地形，一边随时准备动用武力脱身。
“麻烦您带路了。”
暖洋洋的灯光下，两个人的影子在大厅的地面上被无限放大。亚麻色头发的男人似乎看出了泰德的警惕，但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带着少年向楼上走去。
不过比起一楼的光鲜亮丽，在穿过二楼的走廊之后，四周的光线就变得愈发昏暗，道路照明基本没有再使用大型的水晶吊灯，更多的则是借助走道两侧灯火摇曳的烛台。隐秘的氛围之中，香水和脂粉的气息缭绕浮动，陌生的男人转过转角，又上了几级矮台阶，随后推开一扇大门，乐池里演奏的乐曲声便陡然穿越门缝，潮水一般音色饱满地涌动于耳畔。
显然，大门之后就是连接着一排包厢的长廊，此刻，有仆人正端着甜品与茶水穿梭其中，给富人们提供最周到的服务。而男人有礼貌地拦住其中一位，拜托他为侯爵大人准备两份茶饮过后，就领着泰德走到了长廊尽头的那间包厢。
“我家大人稍后就到，还请您在此稍等片刻。”
随着包厢红色幕帘的撩起，演出舞台上演员的独白便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弧形的空间之内。声音的振动牵连起空气的微颤，泰德穿过拱门，然后回过头，有点迷惑地望了眼那位年长的引路人，但对方只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就后撤半步，留下少年一人环顾着这空荡荡的房间，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为了容纳更多的观众，剧院的包厢面积都不是太大，只需要用一扇屏风，就可以将采尽斑斓风光的观赏露台和摆放着沙发的休息区域分割开来。不过这间包厢看上去是被侯爵长期租下的，休息区的家具都是更加舒适的款式，甚至还添加了小型书桌，以及方便阅读的落地灯。明明知道自己在接受调查，却还是放心地把调查员单独放进他的私人空间，这让泰德不禁对这位瑟古拉侯爵感到好奇起来，好奇那人究竟是过于愚蠢，还是过于自信。于是他屏住呼吸贴在墙边，确认那个看上去是男仆的家伙已经离开过后，就认真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试图从中找出相关罪证的线索。
但是包厢内的家具都没有多少存储空间，只有书桌上随意地摆放着几本剧本和有关戏剧创作的理论书籍，再加上剧院的工作人员会定期清理，少年翻了一圈，连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倒是有一根造型独特的黄铜手杖，斜靠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

那根手杖是特殊定制的，接触手的那端采用黄铜材料，打造出不死鸟的造型。那只鸟展开双翼，聚拢环绕一颗血红的宝石，再向上就是由双翼延伸交错而得的金属手柄，很长，比起手柄，看上去更像是一把长剑的剑柄。泰德自然是小心地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又重新放回原位，而不知道是不是材质的问题，那柄手杖比他想象中要重上不少，如果拿它来抡别人的脑袋的话，绝对是件不错的杀器。
可惜还没有等泰德研究出个所以然，几乎与此同时，演出大厅乐池中的曲调就陡然一转，从战争般的慷慨激昂，瞬间跌入谷底。泰德随即绕过屏风，走到露台上，就看到舞台上穿戴盔甲的演员正手持长矛，通过借位的方式，刺穿了另一个演员的腹部。这应该是在讲述某场战争的结局，少年没接触过戏剧，并不清楚故事的情节，可是不知为何，当他扭过头，目光便越过所有的背影，被那名被打败的演员给深深地吸引了过去。
舞台上，只见那人如同被风折断的旗帜，缓慢地跌倒下去，金色的长发也就因此散落开来，漫过满地的尘埃。胜利者见状，站在旁边欣喜地庆祝自己的战果，可那个人却只用嘴角的一抹笑意，便成功地把身边所有的热闹统统碾成了齑粉，再也拼凑不出真正的模样。
他微微张开口，似乎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时间就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泰德站在露台上，远远地望着那人虽败犹荣的笑意，不由地呼吸一窒。这种笑着迎接死亡的模样，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可又什么也想不起来。隐约的疼痛瞬间如同一阵电流，清晰地窜过心脏周围的血管，少年拧起眉，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飘浮在自己混沌的记忆深处，可无如何努力，又捕捉不到分毫。
如此捉摸不透的感觉令泰德倍感煎熬，正因如此，他也就没有注意到，随着灯光的黯淡，舞台上的那名演员在咽气之前，不易察觉地挪了挪视线，而金色发丝下的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则在那么一瞬间，清清楚楚地倒映出自己深受困扰的窘迫模样。
第一章END

第二章 Deciduus.坠落之章（2）
戏剧就是一段浓缩的人生，台下的看客们为别人的人生洒上几滴热泪，就此抽身离去，只有聚光灯下的演员知道自己的角色到底有几分的真实，又有几分的荒诞。
伴随着角色的死亡，演出大厅中的灯光亮度倏然减弱，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金属的装饰在烛光里反射出细碎的光泽。那些光点闪烁不定，如同夏夜草丛里的萤火虫，缭绕在观众们的眼睫之间，却没有丝毫的温度。泰德贴近露台的围栏，浅浅地扫视着那些衣着考究的观众，确认附近没有埋伏任何任何可疑人员之后，便无声地退回到里面的休息区，任凭浓厚的黑暗笼罩住自己的双眸。
包厢里有空的座位，但少年并没有选择落座，只挑了一个方便观察全局的角落，安静地观察着四周。毕竟如此幽暗的环境是暗杀的绝佳时机，即便他不会去谋杀侯爵，可这也不代表侯爵不会抹杀掉他。
于是顷刻间，除了隔壁包厢内的欢声笑语，就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胸膛之下，那一次次的跳动犹如远古沙场上的战鼓，穿越浮华，在耳边掀起阵阵轰鸣，与此同时，似乎是为了应和这股不安的气氛，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踏过房间外的走廊，携着清冷的气息逐渐逼近，并最终停止在了层层叠叠的帷幕之外。
“你怎么站在这里？”
然而还没等少年藏在阴影里，思索出完美的对策，一个陌生的嗓音便跟着帘幕撩动时的窸窸窣窣，如同一滴归于大海的清水，不疾不徐地蔓延开来。泰德不得不循着声音，抬起视线，就看到一个少年正步态从容地走进包厢，金色的发丝则如同沐浴阳光的瀑布，倾泻在他的身后，轻柔地荡漾着飘逸的弧度。
几乎同一时刻，某种特殊的香水味弥漫于鼻尖，可能是被折断的树枝的气味，也可能是被碾碎的茶叶的芬芳。那人穿着亚麻戏服，身形匀称，与泰德差不多的年纪，却比泰德高了大半个头。泰德不禁眨了眨眼，瞬间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刚刚舞台上用死亡震撼全场的那位演员，但对方仅仅抬了抬眼皮，用余光瞥着褐色头发的少年，随后就踩过短绒地毯，漫不经心地坐到了屏风边的单人沙发上。
在巴尔斯布鲁克帝国，有钱的贵族包养几个样貌与能力都符合心意的演员，并不是件十分稀奇的事情。那人皮肤光滑白皙，容貌精致，显然是经过精心的保养，再加上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背后应该少不了侯爵的支持和宠爱。于是，确信对方就是被侯爵赞助的剧场演员，而非杀手之后，泰德渐渐收敛起警惕的锋芒。只是那位演员见泰德没有回应，便像是被引起了兴趣，然后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自顾自地谈起了他的工作。
“你刚刚看了这出戏，感觉怎么样？演出安排在黄金时间段，舞台和乐团都是顶级的，改编也是找的顶级的编剧团队，只可惜我原本是想饰演赫克托耳的，但导演没同意，所以只能演了帕特洛克罗斯。”
那人的嗓音并不低沉，也不算清亮，倒像是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醇和中又掺杂着一点苦涩的风味。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戏剧演员需要十分注意台词功底，他的发音十分饱满，语速也不快，让人根本听不出来口音问题，甚至听起来抑扬顿挫，十分贴近贵族的腔调。
当然，泰德对他的评价也仅限于此。那人所说的有关戏剧的内容，绿眼睛的少年根本没有听懂，或者说那些复杂拗口的角色名出自哪部文学作品，又代表着什么含义，他是一点也没有头绪，那就更别提评价他人的演出了。毕竟这些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是常识，但对于战斗奴隶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的星辰，泰德站在原地，略微沉默了片刻，最后只好干巴巴地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孤陋寡闻，好尽快结束这段尴尬的人际交流。
“抱歉，我不太懂戏剧。”
说完，少年特意望了眼那位演员，却没有从那张脸上觉察出丝毫不悦的神采。只见那人侧着头，失神地遥望露台外的富丽堂皇，不知道从中窥探到了怎样的纸醉金迷，之后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好久才托着下巴，懒洋洋地挪动视线，斜睨向角落里的泰德，露出了个无所谓的笑容。
“哦？那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泰德·克莱恩。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点缀着宝石的金属臂环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出耀眼的光泽。只见那人一边拖长尾音，一边悠然自得地打量着泰德，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则在柔顺的发丝下，如同藏匿暗礁的大海，流转着意味深长的漩涡，反倒是执行任务的泰德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随后捏紧双手藏至身后，以求能以最快的速度召唤出自己的空咒。
若真是普通的演员，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刻，面对安全局委派的调查员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这种戒备的姿势虽然实用，但也足够明显。那个身份不明的家伙见状，忍不住挑起眉，嗤笑了一声，眼睫投落的阴影则顺势盖住了大半眼瞳，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思考什么。
“看来黑鹰的情报部门也不过如此。”

只有两人的包厢内，骤然失去温度的话语从口中缓缓溢出，瞬间把周围的空气冻出一层看不见的白霜，失去笑意的眉眼因此变得疏离且漠然。泰德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对方抬起手，拉扯掉金灿灿的长发，银白色的发丝便如同夜晚天空的星河，从假发下倾泻而出，映照在脸颊两边，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干净。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奥古斯特·瑟古拉·巴尔斯布鲁克，就是你要调查的对象。”
刹那间，与话音一同落下的，是那个少年眼眸中泛动的冷冽。那人镇定自若地换了个更加慵懒的坐姿，明明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散发出不可小觑的气场，俨然一副傲慢贵族的样子。然而这种身份的骤然转变对于戏剧情节来说，是一出精彩的波折，对于年轻的军校毕业生来说，却是一次措手不及的突变。泰德不由身形一僵，张了张口，但又说不出自己心里的错愕，只觉得这次的任务恐怕会是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一次行动。
毕竟因为时间紧，所以除了安全局给予的材料，泰德并没有从黑鹰自己的情报部门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甚至连任务目标的照片都没有拿到。他只凭着刻板印象，以为这位冠以皇室姓氏的侯爵应该和米洛克理事长差不多，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或者同自己的上司一样，是一位年轻英俊的绅士，反正他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被指控谋逆的侯爵大人会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还是个不拘一格，喜欢登台表演的少年。
在贵族看来，戏剧演员并不是一个体面的职业，甚至可以被划分到低贱的范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泰德看到对方扯下假发，露出银白色发丝之后，他顺着那人的眉眼扫视了好几圈，总觉得他和自己的上司长得有那么几分相像。
“你看上去满肚子疑惑，但不用担心，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
此后，似乎是厌倦了欣赏泰德的表情，没过多久，那位年少的侯爵便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重新开演的舞台，左手的手指则摩挲着耳垂上的宝石耳钉，看上去完全没有把泰德和背后的国家安全局放在心上。这让泰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像是个被当场戳穿把戏的魔术师，只得颇为尴尬地停留在原地，任凭对方停顿片刻过后，继续以上位者的姿态安排好接下来的所有事情。
“所以等你回去之后就写报告，说根据调查，并没有发现瑟古拉侯爵图谋叛乱的确切证据，而且目前看来，侯爵与公主殿下之间也只是正常的人际交往而已。这样就够了。明白了吗，少尉？”
稍稍上扬的句调配合毋容置疑的语气，即便说话人再怎么心不在焉，也依然如同一把锋利刀刃，架到了泰德的脖子上。此刻，乐池中的管弦乐再次响起，迅速淹没了立柱间的每一处空间，将观众们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舞台上的酣畅淋漓。侯爵垂下眼睫，不断变化的射灯灯光在他的瞳眸里明灭不定，而泰德则一边顺接对方的话语，一边不动声色地挪到门口的位置，只等待合适的时机立马脱身。
“您是在威胁我吗，侯爵大人？”
鞋子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虽然知道没什么作用，但褐色头发的少年还是毫不客气地反问回去，气势上完全没有输给对方。贵族的这种自以为是他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他没想到，还没等自己捕捉到侯爵的破绽，后腰就好像撞上了什么坚硬的物体，或者说，是有什么东西从后面猛地撞向了他。
泰德随即回过头去，就发现一位穿着制服的红发女仆正握着餐车的把手，神情慌张地望着他。由于方才突然的撞击，车上的茶壶与金属餐具晃晃荡荡，发出清脆的声响，显然，那位仆人没有预料到有人会紧贴着门口站立，所以直接推着车进来，撞到了少年，可现下她似乎把泰德当成了哪家贵族的少爷，不禁惊呼了一声，深绿色的眼睛里顿时泛动起惶恐不安的神采。
“不，不是威胁。是命令。”
那边，听到异样响动的侯爵偏过头，冷淡地回了一句，随后便皱起眉，紧紧地盯住那个冒失的仆人，那脸色阴沉得就好像能拧出黑水似的，看上去是想严厉地批评下人，但又碍于面子，只好把所有的指责都生生地吞了回去。贵族不能容忍白墙被溅到一点污渍，更别说是如此丢脸的失误，倒是泰德注视着这位年纪足以成为自己母亲的女仆，没有生气，只是十分过意不去地制止了她的接连道歉，然后一边承认自己的错误，一边让开路，尽可能地不给对方增添任何的麻烦。
而那位女仆攥紧袖口，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便颤抖地把餐车推到侯爵的身边，布置起茶具和点心。与此同时，房间内的气氛降到了最低点，光影成为孤独的追逐者，趁此机会，泰德清了清嗓子，打算借故离开，却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被侯爵的一句态度强硬的命令给压了回去。
“为了不浪费票钱，坐下吧，少尉先生。让我们一起把这出戏看完。”
第二章END

只有两人的包厢内，骤然失去温度的话语从口中缓缓溢出，瞬间把周围的空气冻出一层看不见的白霜，失去笑意的眉眼因此变得疏离且漠然。泰德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对方抬起手，拉扯掉金灿灿的长发，银白色的发丝便如同夜晚天空的星河，从假发下倾泻而出，映照在脸颊两边，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干净。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奥古斯特·瑟古拉·巴尔斯布鲁克，就是你要调查的对象。”
刹那间，与话音一同落下的，是那个少年眼眸中泛动的冷冽。那人镇定自若地换了个更加慵懒的坐姿，明明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散发出不可小觑的气场，俨然一副傲慢贵族的样子。然而这种身份的骤然转变对于戏剧情节来说，是一出精彩的波折，对于年轻的军校毕业生来说，却是一次措手不及的突变。泰德不由身形一僵，张了张口，但又说不出自己心里的错愕，只觉得这次的任务恐怕会是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一次行动。
毕竟因为时间紧，所以除了安全局给予的材料，泰德并没有从黑鹰自己的情报部门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甚至连任务目标的照片都没有拿到。他只凭着刻板印象，以为这位冠以皇室姓氏的侯爵应该和米洛克理事长差不多，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或者同自己的上司一样，是一位年轻英俊的绅士，反正他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被指控谋逆的侯爵大人会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还是个不拘一格，喜欢登台表演的少年。
在贵族看来，戏剧演员并不是一个体面的职业，甚至可以被划分到低贱的范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泰德看到对方扯下假发，露出银白色发丝之后，他顺着那人的眉眼扫视了好几圈，总觉得他和自己的上司长得有那么几分相像。
“你看上去满肚子疑惑，但不用担心，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
此后，似乎是厌倦了欣赏泰德的表情，没过多久，那位年少的侯爵便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重新开演的舞台，左手的手指则摩挲着耳垂上的宝石耳钉，看上去完全没有把泰德和背后的国家安全局放在心上。这让泰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像是个被当场戳穿把戏的魔术师，只得颇为尴尬地停留在原地，任凭对方停顿片刻过后，继续以上位者的姿态安排好接下来的所有事情。
“所以等你回去之后就写报告，说根据调查，并没有发现瑟古拉侯爵图谋叛乱的确切证据，而且目前看来，侯爵与公主殿下之间也只是正常的人际交往而已。这样就够了。明白了吗，少尉？”
稍稍上扬的句调配合毋容置疑的语气，即便说话人再怎么心不在焉，也依然如同一把锋利刀刃，架到了泰德的脖子上。此刻，乐池中的管弦乐再次响起，迅速淹没了立柱间的每一处空间，将观众们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舞台上的酣畅淋漓。侯爵垂下眼睫，不断变化的射灯灯光在他的瞳眸里明灭不定，而泰德则一边顺接对方的话语，一边不动声色地挪到门口的位置，只等待合适的时机立马脱身。
“您是在威胁我吗，侯爵大人？”
鞋子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虽然知道没什么作用，但褐色头发的少年还是毫不客气地反问回去，气势上完全没有输给对方。贵族的这种自以为是他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他没想到，还没等自己捕捉到侯爵的破绽，后腰就好像撞上了什么坚硬的物体，或者说，是有什么东西从后面猛地撞向了他。
泰德随即回过头去，就发现一位穿着制服的红发女仆正握着餐车的把手，神情慌张地望着他。由于方才突然的撞击，车上的茶壶与金属餐具晃晃荡荡，发出清脆的声响，显然，那位仆人没有预料到有人会紧贴着门口站立，所以直接推着车进来，撞到了少年，可现下她似乎把泰德当成了哪家贵族的少爷，不禁惊呼了一声，深绿色的眼睛里顿时泛动起惶恐不安的神采。
“不，不是威胁。是命令。”
那边，听到异样响动的侯爵偏过头，冷淡地回了一句，随后便皱起眉，紧紧地盯住那个冒失的仆人，那脸色阴沉得就好像能拧出黑水似的，看上去是想严厉地批评下人，但又碍于面子，只好把所有的指责都生生地吞了回去。贵族不能容忍白墙被溅到一点污渍，更别说是如此丢脸的失误，倒是泰德注视着这位年纪足以成为自己母亲的女仆，没有生气，只是十分过意不去地制止了她的接连道歉，然后一边承认自己的错误，一边让开路，尽可能地不给对方增添任何的麻烦。
而那位女仆攥紧袖口，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便颤抖地把餐车推到侯爵的身边，布置起茶具和点心。与此同时，房间内的气氛降到了最低点，光影成为孤独的追逐者，趁此机会，泰德清了清嗓子，打算借故离开，却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被侯爵的一句态度强硬的命令给压了回去。
“为了不浪费票钱，坐下吧，少尉先生。让我们一起把这出戏看完。”
第二章 END

得，度娘又删帖……烦人……

第三章 Deciduus.坠落之章（3）
那是一个银白色短发的少年。
气势恢宏的剧场中，金色的光线就是众神俯视的目光，从穹顶降下，不经意间便将每个人都描摹得透彻。有人为此欢笑，有人为此彷徨，但在泰德眼中，那位年轻的侯爵却始终如同远远眺望朝阳的晚月，置身于世外，冷清得仿佛不把自己当作这场观众的一员。
此刻，奥古斯特坐在露台边，珐琅屏风在他的身侧，为他遮挡住人世间太多的光怪陆离。而泰德站在一旁，没有心思去欣赏戏剧演出，只能有点拘紧地绷直身体，看着红色头发的女仆布置起桌上的甜点架。
剧院提供的甜点数量不多，却个个都用精美的小金边圆盘盛装，只要指尖多用点力气，瓷器便会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据说有的贵族家庭会对瓷器发出的声响做出要求，无论是家族成员还是下人，都必须轻拿轻放，尽量不让自己手中的瓷器显得过于轻浮喧闹。这位女仆或许以前就在那样的家族侍奉过，只见她熟练地布置完餐桌，全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将倒满咖啡的骨瓷杯递到银发少年面前的时候，双手不知为何微微颤抖起来，杯底与瓷碟便顿时如同随风婆娑的枯叶，相互碰撞出细密的震响。
是紧张吗？
淡淡的阴影落进翡翠绿的眼瞳中，掩盖住那转瞬即逝的疑惑。但泰德没有出声，只是让这个念头迅速消失在脑海深处，倒是那位年轻的侯爵沉默了片刻，随后便若有所思地接过那杯咖啡，任凭缥缈的雾气打湿低垂的眼睫。
咖啡的香气浓郁且醇厚，配合着大厅里悠扬的乐曲，似乎还多了几分雅致。记得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为了提神，泰德就嚼过咖啡豆，只是并不好吃，直到后来从米卡杰那里得知，正常人喝咖啡都会配上方糖，他才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开始理解那些狂热者对咖啡的热爱。不过现在，玻璃糖罐就摆在餐车上，盖着盖子，密封在阴影之下，旁边就是一叠备用的金属刀叉，而女仆在递完杯子后，就一直捏着袖口，不知因为迷茫，还是什么其它的原因，反正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杵在桌边，凝视着端着咖啡的侯爵，显然是没有要为他添加糖块的打算。
说实话，在泰德看来，那是个很奇怪的状态——她站在那里，浑身僵硬，被梳向脑后的红色发丝下，一双深绿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奥古斯特，仿佛那里隐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人的衣裙被洗得发白，从干净的眉眼也可以窥探到女人年轻时候的惊艳，但血丝编织出的疲惫感却湮灭了她眼底的光亮，只把焦虑和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埋进皮肤的细纹之中，快要滴出血来。
奥古斯特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他有点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原本抵上嘴唇的杯子悬停了一会儿，又被他突然放了下来。
“为什么爱德华没有来？”
于是紧接着，一句毫无波澜的质问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奥古斯特像是一只猫，以慎重的目光打量着身边奇怪的女仆，紫罗兰色的的瞳眸熠熠生辉，至于他口中的人名，泰德并不知晓——可能是剧院雇佣的其他侍从，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总之应该不太重要。然而另一边，红头发的女仆迎着光，听到侯爵提到的人名后，憔悴的脸上清楚地闪过一丝慌乱。只见女人的十指绞在一起，宽大的裙摆也随着晃动的重心，扬起黑色的波浪。她不知不觉加重了呼吸，没有立刻开口回答问题，反而面色惶恐得如同接受审讯的罪犯，呆滞了半晌，随后才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嗫嚅地给出了一个合理却没多少信服力的答案。
“啊，爱德华？爱德华他……爱德华刚刚不小心被开水烫到了手，不方便为您服务，所以就让我来了。”
说完，女仆攥紧双手，勉强憋出了一个微笑。而这几秒内，她那断断续续的言辞甚至没能胜过舞台上演员们的念白，显得格外蹩脚。泰德虽然在军校里研修过军事心理学，但他十分确信，即便是没触碰过心理学的人，也能发现这人说谎的可能性有多高。可是没想到银发的侯爵仅仅垂下视线，扫了眼杯中的涟漪，然后就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一般，顺应着女人殷切的目光，将杯子重新凑到唇边，浅浅地啜饮了半口。
“很好。你退下吧。没有我的召唤就不必再过来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贵族的矜持，奥古斯特浅尝辄止，没有贪恋食物的香味，如果不是嘴唇上湿漉漉的水痕，几乎没人相信已经有一口咖啡被咽下了喉咙。而与此同时，演出的剧情似乎来到了一个高潮，急促的鼓点响起，大厅的光影顿时瀑布般倾泻下来，披在每个人的肩头，将光和暗的界限分析得透彻。侯爵随即放下杯子，起身走至露台，俯视着舞台上演员们的动作，半张脸都被灯光照亮，勾勒出流畅的面部线条。他沐浴在光耀之中，享受着璀璨的时刻，然而如此慷慨的光芒却在女仆的鞋尖戛然而止，如同一座悬崖，让这个单薄的身躯被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怎么也挣脱不掉。
红发的女人没有听命离开。鬓角束起的发丝松落了几根，她咬着下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年轻的侯爵，神情诡异，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撑破她的眼眶，从暗绿色的最深处爆发出来，然后以最大的恶意淹没她所见到的一切。

这样的恶意泰德再清楚不过，毕竟年幼时一遍遍的作战训练，足以让他从绝望的敌人脸上观察过无数次相同的情感——渴望鲜血的同时又畏惧鲜血，每个站在生死边缘的人总是表现出这种奇怪的矛盾，正因如此，泰德的精神立刻高度紧张起来。他不禁一边摆出警戒的姿势，一边思考着以自己的立场，到底该不该提醒侯爵小心这位不太寻常的仆人。
只是还没等他判断出目前的局势，一道刺眼的寒光便割破空气，犹如夜幕中的惊雷，在泰德的眼前倏然迸发。只见红发的女人胡乱地打翻了身边所有东西，然后忽然抓起一柄餐刀，发疯了似的冲到奥古斯特的面前，将刀刃高高举起，又重重刺下。她不待其他人做出反应，就拼尽全身的力气，把致命的金属插进侯爵的胸膛，于是撕裂血肉的声音顿时喷溅四周，以一种癫狂的趋势，彻底点燃了深绿色眼眸中的混沌怒火。
她声嘶力竭地哭吼起来。
“你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怎么还不去死！疯子！杀人犯！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杀了她！”
此时此刻，楼下的剧团演员们正扮作古代的战士，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而女人沙哑的哭声融入其中，犹如徘徊的英灵，心有不甘地掀起一阵古老的尘嚣。毫无防备的侯爵被抵到围栏边，半个身子都悬在了空中，鲜红的液体则以刀刃为中心，迅速淋湿了戏服的亚麻布料。他忍不住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面前不依不饶的女仆，然后张了张口，可能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一般，把话都艰难地咽了回去。
这是一场正在进行的谋杀。
意识到这一点的泰德来不及擦掉自己脸上被翻倒的甜点奶油，便趁着女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瞬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擒住对方的胳膊，然后扭到背后。可女人依然不死心地挣扎着，直到看到那个银发的侯爵失去重心，背摔过大理石栏杆，从二楼掉落下去以后，她才哭着哭着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仿佛一只完成了使命的腐朽古董，最终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流下了两行浑浊的眼泪。
这阵动静实在太过吵闹，在外面守候的亚麻色头发的男人应该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他立刻从长廊冲了进来，没有看到侯爵的身影，又立刻面色惊恐地冲了出去。之后没过多久，警备队的哨声便尖锐地打断瑰丽的戏剧世界，楼下的观众席因此被拉回现实，瞬间爆发起恐慌的浪潮。人们尖叫着，像是无头的苍蝇，在拥挤的大厅里到处乱撞。而作为前不久刚在舞台上死亡的演员，奥古斯特此刻却作为真正的被害者，姿势别扭地仰躺在观众席的走道上，插着刀的地方仍然不断地渗透出滚烫的血液，可除了那名亚麻色头发的男人，就再也没人胆敢靠近半步。
身中一刀后又从这个高度摔下，这对于娇生惯养的贵族来说，绝对是致命的。泰德伫立在露台上，能清楚地望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变化，但他只是垂下脑袋，凝视着下方那位生死未卜的侯爵，一下子不知道是该埋怨倒霉的运气，还是该嘲弄这种捉摸不透的命运。
总之，事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
于是刹那间，某种莫名的悲哀漫过心尖。在所有隐情得到公开之前，讨论谁对谁错是十分愚蠢的。风衣的下摆收敛于腿侧，泰德不禁闭上眼睛，缓缓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就蹲下身，一边平视着那个哭干了眼睛的女仆，一边以单调的声线，一字一顿地给出了他的劝告。
“根据巴尔斯布鲁克帝国安全管理条例，你将会被移交给安全局。在那里，不要有所隐瞒，你会得到最公正的审查。”
第三章END

第四章 Deciduus.坠落之章（4）
喧闹与荒唐都只在一瞬而已。
警备队隶属于国家安全局，负责社会治安的维护。当警备队的人押走那位女仆以后，整座剧场都空了，除了栩栩如生的雕像以及流畅灵动的黄金花纹，没有一个观众愿意在此逗留，甚至连珍珠耳环被落在座位上都没有人注意到，就更别提那些更加不值一提的丝巾和手帕。
“啧，马上要交接班了，结果闹出这种事情，真***恶心人。”
“谁说不是呢。好像听说局长马上也要过来，这下可有的忙了，偷点懒都不成。你可别说，咱们局长平日里看上去老老实实的，躲在疗养院里，装得比谁都清高，结果你瞧瞧，贵族老爷真出了点事，他跑得比谁都快，呵呵，真是搞不懂局长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这不，前几天他刚从疗养院回来，身边就多了个副官。我去打听了一下，说是这一届刚毕业的军校生。妈的，不管怎么说，毕业到现在有两个月了吧，咱们有谁见过那个毛头小子？”
“说是因为刚刚报道就被外派了。咳咳，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里面有不少都来自于名门望族，指不定那家伙就是哪个小贵族呢，反正咱们别招惹他就是了。”
高耸的穹顶下，穿着白色毛呢斗篷的警备队成员此刻散落在各个角落，明明没有任何华丽的打扮，却成为这里最显眼的存在。清冷的氛围如同幽灵一般笼罩在剧院上下，就连简单的呼吸声都能被无限放大。于是在人像雕塑慈爱的注视下，泰德不由放轻脚步，沿着楼梯走到一楼，而三个穿着白色斗篷的男人就聚在楼梯尽头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边抽着烟，一边靠在扶手上窃窃私语，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的步步靠近。
劣质烟草的气味就这么萦绕在鼻尖，与宾客们留下的香水味融合成一体，发酵出一种微妙的迷离。这里没有开灯，昏暗的楼梯间任凭云烟缭绕，烟头的火星明灭其中，闪烁着橙红色的光辉，却无法成为穿透雾霭的曙光。偷听别人谈话多少有点不太礼貌，更何况他们讨论的内容也与本次调查毫无关联，所以泰德垂下眼睫，没有多做停留，便迈开步子径直走了过去，碧绿的眼瞳中连一丝多余的目光都没有分散出去。
至于那几个人发觉旁人存在之后警惕的噤声，少年也没有太过在意。知道的太多，那么就离报废越近，身为奴隶，他早就清楚该如何掌控自身与人类之间的界限，也正因如此，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面不改色地离开楼梯间，然后转了个弯，朝着侯爵掉落的观众席走去。
而那里，明亮的灯火浮动着迷人的光泽，和刚才阴暗的楼梯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厅光鲜亮丽的风景被石柱撑起，接触到强光刺激的泰德随即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但没有停下脚步，直到一位保护现场的警备队成员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拦住了去路，少年才直挺挺地站定在台阶上，将自己的注意力彻底收回至理性的范畴。
“请留步。作为目击证人，您需要留下来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一板一眼的陈述震荡在空气中，把浓浓的血腥味涂抹开来。只见那名还算负责的年轻队员撩起斗篷的一角，腰间的佩剑就像是皇帝手中的权杖，明晃晃地彰显绝对的权威。而在另一边，泰德注意到，最开始自己遇到的那个亚麻色短发的男人在第一时间冲到侯爵身边之后，就一直跪在台阶上，紧紧地抱住那个银发的少年，即便手套和燕尾服上都被揉满了鲜血，也不愿意松手。
此刻，沉重的呼吸声随着胸膛的起伏，出卖了男人内心的紧张。他垂着头凝视着自己怀里的人，脸色惨白，细密的冷汗也瞬间湿透了两侧的鬓角，使原本打理精致的发型显得稍许颓唐。男人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捂住瑟古拉侯爵的双眼，或许是不愿让他再看到世间的丑恶，又或许是自己本身不忍心再迎上那副失去光彩的模样。总之泰德站在不远处，看不清侯爵如今的状态，却可以透过男人鼻梁上沾有血污的镜片轻松地发现，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早就失去了先前的从容与淡然，剩下来的只有那如荒原般无尽的愧疚与自责。
“抱歉。我正在执行公务，这是我的证件，希望您能放行。另外，我学过战场急救，如果需要的话……”
对此，泰德回过头，只觉得自己的眼皮稍微跳动了一下。毕竟曾经有无数人死在他的利刃之下，泰德除了短暂的遗憾，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他按照惯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士官证展示给警备队的队员看，波澜不惊的语气甚至没有吹动眼尾的发丝。当然除此之外，少年也提出了自身可以提供的帮助，但是还没有等他说完，一阵小小的骚乱就像是一股风，从剧院的门口蔓延而来，吸引众人注意的同时，也瞬间打断了泰德的言辞。
只见一个灰色长发的青年男人拨开警备队设置的屏障，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皮鞋的声音踢踏作响，白色的外袍袍尾则拖曳在地面，跟着他的步伐翻腾起澎湃的波浪。他没有多说什么，笔直地走到戴着眼镜的男人面前，低头打量了一下那名生死未卜的少年，四周的警备队队员们见状，便纷纷起立站好，然后围绕着这个灰发男人，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局长”。

虽然国家安全局名义上是一个独立的机构，但内部所有成员都是从军队里抽调过来的，由安全局的局长统一领导，算得上是帝国军队内部一个单独运行的体系。泰德对这个部门并不是太了解，他不禁偷偷瞥了眼警备队队员们斗篷下的军装，又瞟了一眼那位所谓的局长，却并没有在他的外袍下发现相同款式的制服，反而是一件藏蓝色的衬衫，看款式应该是平日里私下穿着的便装。
但不管怎样，安全局局长的军衔肯定比少尉高。为了避免引发冲突，泰德还是收起心中小小的疑惑，选择退让到一旁，安静地等待自己离开的机会。
“你们去清一个房间出来。杜兰特，带着你家侯爵，跟我来。”
只是那位局长似乎根本没工夫注意到绿眼睛的少年。灰色的长发顺着肩膀垂落至腰间，遮挡住衣袍上简约的花纹，他挂着重重的黑眼圈，目光滑过满地的鲜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吓到，气色看上去并不太好，使得整个人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孤塔，随时可能倾斜崩塌。鲜红的颜色此时全部流转在那双天蓝色的眼眸深处，冲撞出强烈的对比，男人不禁微微皱起眉，沉思片刻，随后就抬起头，尽管神色疲倦，却依然以坚定的语气下达了指令，不给他人反驳质疑的机会。
得到命令的警备队便迅速行动了起来，而那个被称呼为“杜兰特”的男人听到安全局局长的指示后，僵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一般，抱着浑身是血的银发少年缓缓站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灰色长发的局长终于发现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泰德，泰德也终于看清了这位局长的正脸。那是一个看上去充满了学者气质的青年人，眼窝深邃，一双天蓝色的眼眸犹如夜林里的湖泊，盛满其中，将星辰与月光统统潜入最深的湖底。军人身上常有的肃杀之气在他身上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弱不禁风的柔和与沉郁。这种类型的人在军队里着实罕见，泰德不由地怔了怔，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不知为何，安全局局长便盯着他，脸上分明倏然闪过一抹悲伤，一抹不知道缘由的悲伤。
”你先待在这儿别走，一会儿来找你。”
那一刹那，泰德以为对方要说点什么重要的指令，然而下一秒，男人开口，草草地吩咐了一句，就迅速收拾好表情，扭过头快步走向属下们收拾好的房间。杜兰特见状，立刻抱着侯爵紧随其后，带走了浓厚的血腥味，泰德来不及回应，就这么被独自丢在剧院的演出大厅内，呆呆地瞅着那三人一起进入那个挂着公共休息室牌子的房间，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枯燥的等待也算是一种对生命的消磨。好在没过几秒，那位跟在侯爵身边的杜兰特也被赶出了房间，神色凝重地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手心尚未干涸的血液。这下，没人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泰德忍不住暗中观察了一下四周警备队的队员，见他们并没有限制自己行动的意图，便悄无声息地靠近公共休息室，试图探听里面的动静。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这种安静简直就像是有人特地张开了隔音的结界，可以说，直到灰色长发的男人推开房门，拖着他厚重的外袍走出来，泰德才能勉强听到了房间里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守在旁边的杜兰特立马紧张地望向对方，希望能听到好的消息，但这位气质独特的局长偏偏只拍了拍泰德的肩膀，并在少年的耳边丢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侯爵找你，进去吧。”
而说完，那人就云淡风轻地往这座辉煌建筑的出口走去，灰色的发尾则如同白龙的尾巴，在他身后拂去名利场上的所有尘埃——男人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身上干净如初，不见一丝血迹。泰德顿时不解地眨了眨眼，一方面惊讶于侯爵还活着，另一方面又没有弄明白这些人到底在筹谋着什么。可探究真相的好奇心总能成为人类迈开步子的内驱力，所以少年迟疑了片刻，就大胆地走上前，在杜兰特无声的注视下慢慢地推开休息室的大门。
于是顷刻间，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就像是久困樊笼的猛兽，随着门扉的转动，疯狂地冲破门框的束缚。墙壁上的风景油画在灯光的照耀下显露出沉重的笔触，少年面无表情地踏进休息室，却没有见到鲜血淋漓的场面，也没有见到想象中的苟延残喘和满地狼藉。房间里的所有摆设都规规整整地摆放在原地，一尘不染地诉说着贵族的喜好与审美，而那名年轻的侯爵此刻便靠着墙，坐在一张长条凳上，银白色的发丝慵懒地摩挲着身后的印花墙布，起伏着微小的波澜。
凳脚边，曾经插入胸口的那把餐刀被随手扔在了地上。或许是因为没有力气，他全身松懈地坐在那里，双眼放空地望着对面墙上的油画，脸上也没有刻上丝毫痛苦的痕迹。现如今，除了衣服上的血液和破洞，他身上已经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曾遭遇刺杀，就连伤口都完全觉察不到。这一点，能力强大的治愈系空咒使用者或许可以做到，只是泰德记得自己进门时明明特意关注了一下，当时他根本没有在空气的流动中感受到任何空咒力量的残留。

“您找我有事？”
满头的疑惑就像是到处乱飞的鸟，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最终，泰德选择放弃整理这团乱麻，抿了抿嘴唇，才干巴巴地抛出一个疑问句，来打破房间里的久久徘徊的沉闷。想来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欧克家的笨蛋少爷身上，恐怕早就开始哭天喊地地找爸爸了，但听到声音的侯爵仅仅扭过头，神情淡漠地瞥了眼少年，之后就慢悠悠地站起身，挑着眉，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身受重伤的样子。
居高临下的笑意也就趁此机会坠入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将远在天边的星河搅弄出诡异的风云。在那个瞬间，一股凉意奔袭而来，就像是撞到了原始密林里充满尔虞我诈的猎杀追逐，在本能中激发出不受控制的灵魂战栗。泰德不禁拧起眉，下意识地想要拔腿离开，却不想紧接着对方便突然开口，提出了一道过于出乎意料的命令，直接堵住了他的退路。
侯爵倨傲地站在那里，忍不住勾起嘴角。
“听说人是你制服的。既然如此，就由你来护送我回去吧，泰德·克莱恩少尉。”
他这么说道。
第四章END

回復一直被吞，貼文也被吞.....
總之，頂個，開場好懸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