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螓俏皮，在芙蕖尖头短暂驻足后，掠过水面、引起縠纹涟漪，又飞落至大朵的碧叶上昂首享受着午后燥热的日光。昂首观暑云，好似神女灵动的工笔，将孔雀蓝的帷幕穹顶缀拾出夏日独有的画卷篇章）
（撇开随行的侍女，独自拾步在圆明园内左右闲逛，观得小螓、察见暑云。思及今日所行，乃因皇玛法要为诸姑辈择婿而起，才俊若可雀屏中选，当不辜负诸宗亲、世家今日一行。转念又思，若锦屏射雀所得非心中之良人，又当如何？或非金玉良缘，亦可作珠盘玉敦之约）
（脑中思绪断断续续，或因溽热所致罢了。抽出绢帕将额上点点细汗拭去，又全然将规矩二字忘却脑后，径直将手中绢帕做了团扇，在眼前扇呼了几下迎来阵阵风凉之感。须臾，步履已迈过小桥至后垣敞厅，花港观鱼景顿进眸中）
（俯身朝前，垂落杏眸瞧着湖中莲花底下藏着的游鱼锦鲤。深水覆脊，红尾摇曳，甚有韵律地张合着湿漉漉的腮盖，目所察皆是一派生机灵动之景。清散的湖面犹如一曲江南歌谣，慢悠悠地晃进人的心窝里，又与苍穹之景交相掩映，实在妙哉。只可惜，宪王府的二格格从不眷恋如此）
（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块石子，结结实实地扔进了湖底鲤鱼扎堆的地儿，一瞬，将本安逸游荡的红鲤驱散四落。倏然，我似忆起数日前京畿地动，正值我於马场扬鞭时，刹那的微动并未惊起我太多的骇然。更多的，是如雏鹰立於寂寥高旷的沙地，不知展翅后的下一步当撕咬何物）
（正不断地朝湖水内投掷石块时，猛然聆得旁侧传来一阵脚步声。循声回眸望去，灿灿日光笼在黼黻华裳之上，她正往我这侧迈步而来。将手中余下的石子儿一股脑扔进湖中，扑了扑衣袖上沾着的浮灰，随即朝眼前人望去）
（屈膝问安的动作已落下，张了张口时却不知该如何称呼，睁大了眼睛望向她，索性直言）
您……我不知该如何称呼。

【仲夏时节，恰时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偏生自个儿在屋里头待不住，只因念起多年前来这园子时与额娘一起瞧的那一株百合。心下既有了惦念，若不得解，怕会成了心病，凭着记忆里的路，寻了过来。那一次，有额娘相伴，今日，只留自己独行】
【记不得是谁曾与自个儿提起，百合寓意美满，和睦。而今想来，不过只是人们自我安慰罢了，若是如此轻易就能美满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遗憾和悔恨】
【头顶的骄阳炙烤着大地万物，不过才走了一小段路，已出了一身汗，即便手里的团扇一刻不得闲，也似徒劳。手遮阳，抬眸，透蓝的天空寻不到一朵云彩，偶尔从空中匆匆而过的鸟儿，似也想赶忙找个阴凉处，偷个懒？小歇两步，再次前行】
【拐出一个拱门，抬眼便瞧见那棵粗壮的老槐树，茂密旺盛的枝叶挡去头顶的骄阳，有的，是一片浓荫清凉。再往前行，不待见着那百合，远远瞧见一人独立湖边，随她动作，湖面难得一刻宁静】
【越近些，方瞧清楚模样。身后宫人提醒一句，此乃宪王府二格格，了然。片刻，如清风般的话音入耳，嘴角，难得扬起弧度】虚称罢了，若实在认不得，唤一声姑姑，我也是应的。

（稍仰脖望着她，逆着日光时，仿若瞧见了她周遭所镀之金边闪烁，如此耀目。抬手以绢帕遮在额前，将刺目灼热的光亮皆阻在绢帕之上，稍眯眼，甫看清她切实的模样。眉眼清朗，比我从前所见诸人更好看些。目光朝旁侧的宫娥望去，她似看懂了我邃眸间浅藏的疑惑，轻声告知眼前人是翊坤宫的寿玄公主）
（闻翊坤二字时，拘谨局促的面庞中忽露出了一抹笑弧，如旱魃盛夏中普降的甘霖，将溪流滋养、将洼涔中抚育出生动的涟漪）
姑姑，我知道翊坤宫，我额娘从前就在翊坤宫内侍奉。
（人身中总会带着一些莫名的情感，比如血脉之亲、比如熟稔之故。在某个凛冬之时，我团坐在额娘的膝上，与她一同烘烤着暖人的银炭，听她娓娓讲述着从前的时光岁月。我捧着热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炭火，时而响起银炭破碎的噼啪响动，似是在附和着额娘往昔岁月中的波澜）
我额娘说，以前在翊坤宫时，容娘娘总是唤她卉娘。姑姑是不是也认识我额娘？
（孤云流转、汇聚成大朵，密匝匝地化作软绵的云团，遮蔽皦日。瞬间的灰蒙蒙似在为圆明园那头尚未落下箭矢、弢藏光芒的才俊们做着准备，老天就是如此偏爱那些贵胄。诚然，我也不例外。身在皇姓内，又怎么会凭空有悲天悯人之感）
（稚子的心内总会有些没来由的矫情感慨，我从书中读到此番感慨名曰少年强说愁，古人当不欺我。长舒了一口气，似要将那些矫情摒除於心神外。苇丛随着向北而来的微风轻轻晃动，寄宿於内的蝇虫似被惊厄，仓皇间落到了我的眼前。摆手驱了驱蝇虫，甫又与姑姑续言几句）
姑姑今日也……（话中似有不妥，顿住半句思忖后甫道）也去看他们射箭吗？

【久居深宫，便是有机会出去，也多是去寻自己的自在欢乐，倒是忘了多往那些皇兄府上转转。得亏今日是认得了，不然，自个儿这个做姑姑的得多丢面儿啊】
【眨眼间，笑靥如花，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就是那多彩的蝶儿也比之不及。听她言及纯宜福晋，那似乎又是许久之前的事儿了！自己也曾听她念书说笑，什么点心酒酿，不曾落下半点儿。轻叹，时光不老，人却不同】
一句认识太轻了。【一句话，上前，与她并立湖边。眼光投向湖面，不知何时竟悄悄归于平静，镜面一般，借着阳光，变幻无穷色彩】你唤我姑姑，我也得唤你额娘一句卉姑姑呐。怎么，今儿未同你一道来吗？
【这个时节，湖里的水估摸着都被太阳烤热了，就是想借东风乘个凉，也难有。下一刻，一团蝇虫被风吹起，蹙紧眉头，抬手驱赶。且看身旁之人，伸手帮一把】
【慌忙间似听她有言，然，却突然改了口？脸上失笑，忍不住蜻蜓点水般刮过她鼻尖儿】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用这么难为自己。——嗯，我今儿顶多是个看客，还当不了角儿。

（水面的觳纹随着煦风缓缓挪移着位置，在烈日的灼烧下，似乎每一寸的觳纹都在瞬间蒸腾成、浮於半空的湿气。如此推算，我所见之觳纹早已非我真实所见之觳纹。此番难以言明的道理，恰如驹光过隙，在不经意间篡夺了最好的日光）
（与姑姑并身而立，矮了她一个肩头的高度，每每回话时总要稍扬起脖颈。须臾过后，索性只望着湖面与她谈论起往昔、那些我只在额娘口中听说过的往昔。我曾想试图探问，额娘究竟是更爱曾经在容娘娘身边的日子，还是偏爱在我阿玛身侧相伴的光阴。但，我总是话至嘴边而噤声）
（寒螿蜕变时，总要将陪自己半生的蝉蜕丢弃，那谁又能去估量、它究竟是更舍不得那相随相伴的蝉蜕，还是对不可预期的未来更有遐想。我总是如此这般胡思，也总是用一壶浊酒将这些胡思浇灭彻底）
额娘正与阿玛一道呢，是我未随着他们呢。
（稍偏头时，耳垂上挂着的翠玉坠子晃动些许。笑盈盈地将姑姑的问询回答，又在她的亲昵之下吐露出似阿谀般的真言）
看客也好，主角儿们也未必都喜欢做主角儿。（稍抿了抿唇，又将话中未尽的心思言明）我额娘说，女子嫁人必要寻得良婿，还得是自个儿诚心喜欢的。今日执良弓者甚多，我听说那都是京城里最拔尖儿的世家少爷，但想想却未必有姑姑诚心喜欢的。
如此想想，似是做个看客也不错，可是这个道理？
（攀绕在荷尖的小螓去而复返，可见芙蕖之美引它留恋。待归府时，我定也要去自家的园子里折一段芙蕖摆放在床头，日日观她清秀。可转念又思，小螓留恋的到底是芙蕖还是这皇家圣地的清宁。目光稍偏，望向隔了许多山石湖塘那方，那些执良弓而来的英才，所期盼的又是什么？）

【方才在前头，只觉着处处都是人，若是想寻哪个相熟的，怕也得费些功夫。况且，今儿来的人都是各有心思的，自己这个局外人，实在不适合搅合在里头。再者，迎面而来的各种胭脂粉味儿，这掺和在一起，实在就不怎么好闻了】
【与她并肩，只稍微抬抬眼皮，就觉那阳光刺眼的紧。干脆转了半个身子，也好瞧着身边的人，还有湖里那些鱼儿。若在平日，大概都会浅浅浮在水面，只为讨一口吃食，眼下，烈日当头，恐早往深处游走或是躲在桥下，寻个清静爽快】我说方才怎么没瞅见，原是同宪王兄一起，如此也好，一会儿姑姑与你一起回去，也省的我一个个去找了。
【纵然汗阿玛儿女众多，一旦到了各自立府的时候，出了宫门，轻易是不好碰见的。也就如今日这般，才好凑一起说说话，闲时便想，日子长了，谁还能记得谁呢】
【甭看身边这人小小一个，说出来的话倒是顶半个大人。是啊，局外人有局外人的好处，这身在局中的，不见得就都能顺着自己的心思来，说到底，更多的不过是利益最大罢了。然而身在其中，许多人也早就看清了这一点，说是乐在其中，也成立】
我说你个小人儿，这心思倒是比许多人都通透。是啊，莫看那么许多人，不见得就有瞧的入眼的，咱们啊，在外头好好瞧个热闹才是最划算的。【话说到这儿，多看她一眼，或许，用不了几年，今日的局外人亦会变成局中人。只望，得偿心愿】
嗯，我记着你乳名唤昭昭，可对？【眸光流转，看向身侧人】咱们昭昭是个有主意的人，那可要答应姑姑，一直做个有主意的人，这，可不简单呐。

（垂柳晃动着身姿，与嬉游园中的鸟雀黄鹂为伴，引吭而来的啁啾鸣唱，似是对此刻欢愉的讲说，又或是对园外自由的怅望。而我更好奇的，当是夤夜时分是否有长尾夜鹰发出如铸铁般铛铛响脆的敲击，将白昼的桃源意趣驱散透彻。你看啊，我总是期待着完满中的裂痕）
（何为裂痕？该是戏本上的篇章。那叠放高耸的册子里，蝇头楷字将世间男女道尽，女子多是困於痴情的绮丽模样，男子或是负心的儒生或是提刀立马、战死疆场的少年郎将，似这苍穹之下唯有这几般人物而已。鸟兽虫鱼，万物的意趣都成了世间情爱的陪衬，实在单薄）
（额头上的细汗凝结成珠，在不经意间滴落在手背上。攥着绢帕的指腹再次擦抹着额头，抬手的工夫亦将檀口中含着的说辞吐出）
观射箭尚可，若是瞧择婿，定然无趣。我看了许多戏本，翻来覆去讲的，不过都是那些事罢了。任凭是谁，只怕也逃不过那些俗套。
（轻蹙的眉头毫不掩饰心里对这场择婿的不耐烦，稍停顿又补了一句）那姑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适才已将戏本中的男子腹诽个遍，此刻再询姑姑时，总觉着也少不得要在心中评判一番。若论血脉之亲，我当期待姑姑完满，也当回避所谓的裂痕。但即便我们流淌着皇室血脉，便能躲过世人皆有的悲戚命运吗？便能逃过那些俗套吗？我看未必）
（木与枝的深处仍不断传来鸣啭，将此刻我与姑姑的叙话平添了些可供记忆的圆点。就好像，我记得许多年前额娘与我讲述往事时，炭火破碎的响动）
昭昭记住姑姑的话了，以后也必定要做个有主意的人。

【太长的时间，湖面平静的像一面镜子，阳光穿过水面，变换出万千色彩。见惯了湖里鱼儿那般热闹，哪能忍得了？招手，让宫人去弄了两盒鱼食来，捏了些在手里，好一会儿才投入湖中。到底还是搅动了这平静】
【身在俗世，如何能做一个不俗之人，不落入俗套？谈何容易。世上人千千万万，亦有些能超出这世俗，然，所付出的代价，并非是人人都愿意的。自认也只是俗人罢了，只等哪日，随入这俗世人潮里】
也不尽然，那么些人呢，总得有几个是不一样的？咱们只瞧那几个便是。【又扔出一捏鱼食，且看水里的鱼儿拥在一处，争抢的好不热闹】小丫头，路还长着呢，你这才瞧了多少，待些年，你自会明白的。
【自己最怕过盛夏，这么半天，手里的帕子已换了两换，额头细汗不断，擦不尽似的。手上的动作一顿，那人的模样清晰的出现的脑海中，或许，不用哪一日，自己早已在俗套里】
若是能一条条说明白的喜欢，未必是真的喜欢。呵～你总会知道的。【未与昭昭多言，转而言了其他】你听见没，方才那声响，似是开始了？你陪姑姑看看去吧，来都来了。

（落进水漩中的赤红色鱼食在瞬间被塘内的鱼群吞没，湿漉的腮壳不断地张合，将尽可能多的食物存於腹中、翻起水波。深处的聚藻随着游鱼争食的景象而曳动，如观猛虎扑兔的雕鸮，矗於旁观所在、注视着一场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猎杀）
（一尾红鲤在争抢中跃出水面，溅起点点水星落在我与姑姑的裙裾边缘。一时惊愕，不由得稍退了两步，再抬眸望向塘内的游鱼时，已然分不清哪尾是方才跳脱的那个。我从不怪责这样的意外，甚至比任何人都迫切的期待着意外的降临。闷热的溽暑时节，恰是因此意外而使人倍感舒爽。只盼着，那方的金箭簌落中亦有平添意趣的意外来临）
（回首望向姑姑，我在她清冽的眼眸中窥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或许是泥泞中的一朵纯白，或许是碧空万顷里的一团棉云，又或许是那凄寒冬日里通红的火炉）
姑姑说的是，昭昭记下了。
（笑着以一句应下了姑姑口中的言辞，凡遇长辈泰半如此。伸手挽住姑姑的玉臂，两人间的距离在顷刻间拉近，似不是头回相见，而是熟稔的故友重逢）好，我陪姑姑一起去瞧瞧，我正也想瞧瞧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靠近时，甫察觉到姑姑身上带了些似有若无的香气。额娘说过，容娘娘最喜香料，想必姑姑就算不喜、在往来见也会有所沾染。轻轻抽动了两下鼻翼，似要将这股香气更多的圈锢於鼻腔内。好闻，昭昭喜欢）
（两人并肩朝着主角们的方向迈步，途径廊院、花园，假山花卉，凡美景各承千秋。我未曾远足江南，更不知圆明园之景是否真的将水乡春色挪来，又或是有几分肖似。四顾瞻望，像是落进深林中的小兔，惊奇於周遭所有的美妙与危险）

【从始至终，自己说的话，她都满口应下，更无一分一毫犹豫。那么一刹那，望进她的眼中，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哪个孩子不知道，长辈们都喜欢乖巧听话的，所以，我们总会尽全力在他们面前如此表现。他们哪里会不知道？不说破而已】
你这个性子呀，说不清到底是像卉姑姑多些，还是像宪王兄多些。【顺势覆上她手腕，与她往原路返回。不管她的性子像了谁多一些，都好】
【碎石铺就的通幽小路，鞋底与石子互相磕碰，声儿或脆或闷。路两边古树成行，枝叶扶疏，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假山掩映在花树间，更有蝉鸣鸟语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越往回走，比试场那边儿传来的声响越是清明，鼓鸣，马嘶…】你听，咱们似乎是来的迟了？不晓得可有错过了什么，一会儿得找个小太监来回个话才好。
【并非真的在意错过什么，不过是念起故人之托，总不能给耽误了？她若能就此得一段良缘，也算是功德一件啊。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