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海岛，夜色沉静。
我坐在顾仁奇家里，听他的妻子陆春富讲述她的童年。顾仁奇是县贫下中农会议的代表，他的三儿子顾汉才是上海市贫下中农代表大会的代表，他刚从上海市里开会回来，一家人乐呵呵的，坐在新屋里。
配图为1965年原稿

我们从市里开会说起渐渐地谈到旧社会，谈到贫下中农在万恶的旧社会中所受的苦难。我们的思绪被汉才母亲的讲述引进了她那童年的悲惨遭遇中。

第一次被出卖
当她九岁时，父亲为了吸鸦片，打算偷偷地把她和弟弟卖给人家。这个打算被她的母亲知道了，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亲生骨肉，偷偷把他们姐弟俩送到外祖母家里。但是，过了不久就被父亲知道了，他在外祖母家强制抢走了陆春富，把她卖给了一家地主，这是在一九二三年的农历二月里。
九岁的她，就在地主家里当佣人了。洗衣服，烧火，倒痰盂 ……
九岁，还是一个小孩的年龄，才懂得多少事情呀，却要担负起做这些事情，她所受的折磨是可想而知了。
讲到这儿，她指着正在睁大眼珠静心听的在小学读书的小女儿说: “她今年十二岁了，家务事还什么都不会做哩，而我那时只九岁就要做那么多生活，你们想该要苦成什么样儿呢 ?!”
她的小女儿张大眼睛，瞪着她母亲，不知在想什么！

地主是一个凶暴的老头子，他根本不把佣人当人看待，在他的眼里，男的长工，女的佣人，只是由他摆布的牲畜，日日夜夜为他干活。而他的四个儿子，都已长成汉子，只是游手好闲，无可事事，还要虐待佣人。

地主老头子想到小佣人陆春富只给他洗衣、烧火、倒痰盂还不满足，还要叫她晚上给他家里纺纱，并勒令她二天内学会。
老头子把她关在一间小屋里逼她学纺纱。这对九岁的小女孩来说，是多大的难事啊！纺车摇来摇去，棉皮不听话，怎么也纺不成纱，搞得乱糟糟的，地主老头子看到这个样子，把纺坏的棉皮缚在她的手上，点着火烧，皮肉烧烂了，痛得她昏过来昏过去……
讲到这里，她伸出一只半残废的手给我们看：“这就是那时烧坏的。”
她被关在屋里，饿了二天，只有一个丫头偷偷地给她送了点吃的东西，眼泪也哭干了，昏昏沉沉的像半死的人一样。

第二次被出卖
地主看她这个样子，打算把她卖掉。当时有船主要买小孩。据说当地有这样一个风俗，船只远航时，为了祭海，要把一个活的小孩在开船时放在烟囱口，任其烧死或跌死，送给什么“龙王”还是“风神”吃。
地主有心要把她卖给船主，船主看到这小孩半死不活，没有要她。

老头子为了不亏本，让她养了几天后把她卖给了人贩，当天人贩就把她带到了崇明，卖给北平窑的一家姓张的地主。这一天是一九二三年的农历十二月廿四日。
天下乌鸦一般黑。陆春富从一个苦海又到了另一个苦海。
她在张家，也是一清早忙到晚。要给地主和地主的儿子送面汤和送饭，要服侍他们斗牌，夏天还要给他们搧扇。那些像伙稍不顺心，就要打她。今天这个儿子用拳头敲她的脑袋瓜，明天那个儿子用脚踢她的身子。直到现在，在她的脸上还有那时被地主的儿子嵌出来的指印。
每餐只有服侍那些“老爷”吃好了，她才能吃。经常到深夜才吃到晚饭，晚上还要给他们做锭、纺纱。
一天忙到晚，深夜做锭铁或纺纱时打瞌睡了，竹条或拳头就会打在身上……

第三次被出卖
在她十三岁时，张家地主老头子死了，她被卖到桥镇一家开衣庄的人家。那时她懂事多了。店主不像地主那样虐待她。但是她一无所有，既做家务又做杂务，以繁重的劳动来取得最低的生活条件……
数年之后，她嫁给了穷苦的木桶匠顾仁奇。苦难的的生活并没有结束。没有房子住；吃的有上顿没有下顿的。以后儿子多了，一家人更是在苦海中挣扎……

幸福的家庭
解放了。
陆春富指了指他们姐弟们说：“他们都是解放后出生的，不知道什么是苦难了，我经常要同他们讲我们那时所受的痛苦……”
除了眼前这个女儿，她的大儿子在新海农场工作，二儿子是解放军战士，三儿子顾汉才是生产队干部，四儿子正在小学里读书……
我镇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着和想着她的这一群朝气蓬勃的儿女们，心里无限感慨。我心上涌上一个问题: 他们会忘记过去吗?
我打量着新屋内的俭朴的的陈设，我看看墙上贴得正中的毛主席像，心里想道:“在党和毛主席的教导下，在他们老贫农父母的教育下，我们这些年轻人是不应该忘记过去的，而且也是不会忘记过去的。”
门外的广播里传来“阶级斗争永不忘”的歌声，我们也跟着唱了起来。
深夜里，歌声越来越响亮。

1965年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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