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雨白露，宵间梦靥丛生。慧若佛尔衮亦无以宋寿占梦之功，昼醒仲秋日燥，魂梦所征不得其法，便半日浑噩。）
（迨得三宫问省，帝女毕书课业、闲暇淹留的长日才始。缀着珠光的锦履不甚轻盈地踏入御园，难以用娉婷一类的莲词来描摹佛尔衮彼时的姿态，流盼之中，能赞美的莫复园中金波玉露、仙居翠楼。）
（欸，无趣——一声未断，她闻见啜泣、闻见哀愁。早慧的女儿其实对生离死别的熟稔，多授于为赋新词的骚人笔下，还有口口相传的庄慈娘娘、皇祖的哀礼，斜着螓首透过媵侍，她望见丧仪的主人：小狸奴。）
（太陌生啦，对于狸奴，还是追谥。）
（荇叶残荷的歌咏，比不得此番异趣，佛尔衮垂首睇着这圈悲悯的人，喃喃地、在复蹈己见。）“若非昨夜西厢月朗时，有只鬼鬼祟祟的狸奴翻窗入苑，打翻我陈玄，墨染尽课业与书页，兴许我见此光景，亦有些悲凉。”
（朱熹诗言：凄凉梧叶变大抵如是。千里梦五更愁，触景容易生情。）
（别过眸，寅夜遗恨盖过这金风悠悠神伤，道理在卷帙浩繁中唾手可得，但、佛尔衮难过不出来，这桩事儿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新奇。）
（但她撞见一个垂着脑袋，仿佛哀毁骨立的人。如此佛尔衮的热心肠、好为人师的惯常，犹如滚滚江海，悉被勾出：）“尼楚贺，你与这只狸奴是甚么金兰结义的情谊？莫要难过啦。”
（衔鹤女弟，真是个随物感动之人：起码至今，佛尔衮被她颊旁泪珠吓个不轻。拿过绣帕，先扫去两颗。）
“你若喜欢狸奴，忘不掉它……我与娘娘说，替你独聘一只，可好呢？”（哀伤未满之故，趪趪脆音，除却有了昨宵不尝好眠的疲惫，其余还是非常快意。）

（晴霭半遮踆乌，倾泻曦光落在苍翠处，成片的阴翳便挡住亭亭身影。浅色瞳仁下噙着不甚在意的情绪，鸦青又覆在眼下。是晨起时格佛贺的通禀，才使得刻下我如此狼狈——其实我本不在意这些的。）
（凉飔衔起落英送入狸奴的怀中，蜷缩的身躯也愈发僵硬。我敛眸不欲再窥探生命凋零后的姿态，如这落英般颓败腐朽，实在是生不出半分怜惜之感。是青云端无间狱的归所，亦或是三生石奈何桥的过客，总归与我这俗世之人并无甚么惦念。）
（卷帙中总将娇娥的泪珠比作珍珠，是珍贵的、耀眼的、让人无法忽视的。恰如此刻格佛贺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在雪色的毛发上，曦光轻柔的拂在她的面颊上，映下五彩斑斓。）
（凝脂玉般的小臂上已有些清淤的痕迹，疼痛使我不得不落下几滴眼泪来，以此祭奠这狸奴的早逝。）
（垂首时，泪珠恰好滴落在缎面的旗靴之上，洇开濡湿。而耳畔则传来娇俏的，不同寻常安慰之言的女声。我适才第一次知晓，与世长辞也并不尽然需得悲伤难过。亦可淡漠以应，甚至心生欢愉。）
情谊？（泫然欲泣的小脸微微仰着，面颊上泪痕犹未干）可是……
（余下的话便尽数泯灭在佛尔衮揩泪的轻柔中。我愣愣的望着她，一时间连落泪也忘却了去。我窥探她眼底的情绪，并非惯有的悲凉伤感，反倒多添几分疲惫快意。眼风扫过格佛贺盈满泪的眸子，两弯罥烟眉染上几分不解。）
忘不掉？（从未放在心上，又何来忘不掉之言。可我惯来矫饰，自不肯轻易透露心底疑虑，只略微颔首）也好。
（纵然我掩饰得当，到底年岁尚小，眸底的冷漠却是难以藏得严密。密匝匝的羽睫半垂下，削葱根般的长指捏了捏袖口）佛尔衮不觉得难过么？

（京兆繁林坠叶，撩动愁哀，就着这份旻荒，佛尔衮的柳叶眉并未舒展，反愈发凝重。晨起是有霜的，而她眉心，正覆着一层。）
（佛尔衮深陷于尼楚贺的痴心相付，商秋时序是大诗人，霎时又在她膺中写出无数墨点。《子夜歌》里：今已九秋暮的恍惚，足够让佛尔衮无限遐想，尼楚贺所经历的三阳初。）
（欢乐与悲愁是并蒂而生的青莲，过往何其乐、今夕何其悲——她如是说服自己。）
（霭霭流烟创过御园，佛尔衮搂紧披风，继续听幼妹这欲言又止。理所当然地，解词的听者将这欲言又止理解成羞赧，按照惯常越过幼妹的佯装。）“即便是莲花座上，飞升入天神道，亦可尝见人间道、修罗道之涩。即便你为人、为主，情之切切在狸奴一身，也不丢人。”
“可是甚么？”（她想说，莫要哭啦，斑斑簌簌，落在湘妃上，写成长恨歌。却瞧着幼妹的哽咽，不再讨要清净。）
（鲛人泪是珍珠，帝女瞻愁所凝的泪点，被她的绣帕又擦拭得干净，不能斟满一斛珠。）“盐裹聘狸奴，常看戏座隅。时时醉薄荷，夜夜占氍毹。”
“我多见书中，腊八乃吉聘日，待我与你归景仁，与裕成娘娘说。”（混沌的步踏并不扰乱她作为阿姊的姿态，反倒缘着虚牖的乱风，话音变得沉稳。）
（同好逝不存，迢迢远离析。她暂且未对这小狸奴，有此等心迹。）“欢友兰时，彫瑑因缘，为此而自珍。”
“我与之素不相识——甚至，昨宵它同侪将我课业搅扰！许是花斑的、常在储秀树头伏低的那只。惹我气愤，不得好眠。诶呀呀，于此，见了狸奴便觉气愤。不过狸奴已乘黄鹤去，这一只，不生气就是。”

（该怪金乌不肯收敛光芒，才将悲戚情绪冲散开；又该怪晴霭不够聚汇，才映的格佛贺戚戚然。此刻本该由苍穹处倾泻瓢泼大雨，将这世间万物都染上悲凉，才衬狸奴魂归的悲。）
（相较于豢养笼中的金丝雀，狸奴实在好运许多。吃穿用度一应俱全，甚至金丝雀望尘莫及的自由散漫这狸奴也唾手可得。只需得用她那娇弱的皮毛蹭上锦服，自有人心甘情愿为之沉沦。如此好命一生，便是如今魂归又有何悲戚可言？）
（刻下格佛贺凄然模样太过情真意切，心底疑虑也消弭在她红肿的眼眸中了。）
（小臂处的淤青隐隐作痛，似乎在提醒着我，此刻我合该同格佛贺般面露戚戚然，将珍珠落满御花园。华光尽数收敛于浅瞳中，盈满泪的眸子刻下水雾弥漫，倒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了。这与平素拘着下颌目不斜视的帝胤有着天壤之别。）
没甚么。（实则想询一句，何为情之切切。放翁先生的那句“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算不算得情之切切。口齿翕张间，出口的话语却与之不同）我不惧丢人的。
（嚅嗫着，似是想要佛尔衮的确信）我真的不惧丢人。
（我只惧宫娥私下戚戚而额涅低声长叹。缘何景仁宫内会出现这样的帝胤，冷漠凉薄不通七情。紫禁之内比不得卷帙中的大漠孤烟，却也能见得尸山血海的裹挟。以唇齿作刀刃，杀人于无形。）
好呀。（本就不甚悲戚，恰如其分的安抚免了我的皮肉之苦）额涅数落我时，佛尔衮可要帮帮我。
（额涅自不会因一只狸奴与我计较什么，顺承着应话。实则欺瞒与谎言于紫禁之内屡见不鲜，随口敷衍安抚转瞬既忘。我自来知晓情薄如纸，便也从无甚么期待。）
情之切切故而心生悲戚，素不相识便不必悲伤。（以此作结论。抬掌拽了拽佛尔衮的袖口，再询）储秀的狸奴惹了你，你便见着狸奴便觉着气愤，这算不算是迁怒？

（旗纛慢慢摇，狸奴左近的人，或来或往，落得心伤的哀言，无多驻足。与幼妹于不远的树下看，又知菊圃由远及近地飘来暗香几缕，玉叶金枝灿烂，但明目的菊未浸入完整的秋日，佛尔衮的脑袋依旧昏沉。）
“知道啦、无妨。”（尼楚贺复吟着她的申辩，将故事揉搓在掌中，成了一团豳诗，再掰开，与佛尔衮娓娓道来。）
（佛尔衮不好强人所难，螓首微颔，应是：）“好，尼楚贺所言我一概相信。”
（惯生于华靡之子，未免难以服人，但驳异、娇蛮、无理取闹不若鸩酒，在她们弥存于宫闱的十馀年，朱阙尚且能容她们无名的佛戾。）“裕成娘娘心慈，怎会无故数落你，太杞人忧天。”
“如此断章取义，对也不对，总有情关处、譬若读《西厢》、《拜月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纵使情爱于此年并不相同，亦可知一二忧伤、欢乐，不是么？”
（关乎鹤帝女的蜚蜚流言，并不乘金风，偃蹇地、经道听途说闯入储秀宫底。佛尔衮只道她是未盈玲珑心境的幼妹而已。）“迁怒——难得听此阐辟释解，倒有些新奇。”
“狸奴本性贪顽，储秀的狸奴会翻墨，御园的狸奴，难道天赋异禀，专通了人性嚒？”
（《春秋繁露》有：今世闇于性之论。佛尔衮暗挪期间分说，以示她的博闻强识。）“董仲舒有：性之名，非生与。性不离质，大抵狸奴亦有群，而常于群中，卵待复而为雏，茧待缫而为丝，性待教而为善，自然得狸奴顽劣其性！”
“人亦然！额涅教佛尔衮三纲五常、，最后要做磊磊落落之善人，裕成娘娘亦会教尼楚贺何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端，最终尼楚贺也扬名九州，殊途同归、大抵如是！”

（曦光也在此刻钻出，明媚的如同往昔。漫说狸奴如何，便是宫内贵人的崩逝也分毫不与赤乌有甚么相干。驾车自东起而至西落的神祗，从不肯也不会望向人间的悲欢离合。非悲悯乃淡漠，神性如此，人又何堪呢？）
（算是漫不经心的敷衍哄骗，又分明是无可奈何对幼妹的宠溺。佛尔衮轻声应是，却如同轻飘飘的棉絮堵在膺内，无甚干系却难得舒展。可旁人何故要明白我的心思，要来体谅我的难处，自是顾好自己便罢，这紫禁之内真心又值当甚么。）
（难道不是我思虑太过吗。长姊的宠溺，何故要推诿揣测。）
（千娇万宠的帝胤又有何时受过苛责，若欲行上天揽月之举，恐还能得众人赞一句不坠青云志，何况是为一只狸奴伤心垂泪。饶是流言蜚语四起，也当得一句衔鹤公主心慈。弗是征战沙场将来手握皇权的男儿，世人总是要宽容许多。）
（佛尔衮的询声却是让我无从得应，眉心无端攒起）旁人的情爱，缘何要我来忧伤欢愉？我读元好问的摸鱼儿时，那句“恨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便十分不解。雁犹如此，人亦然么？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况狸奴呢？（心中无尽疑问，恨不能一吐为快）宫中饲养狸奴者众多，脾性亦各有不同，若以储秀狸奴代紫禁诸多狸奴，未免有失偏颇。
董仲舒亦言：性者，天质之朴也；善者，王教之化也。狸奴通人性，亦当如此。未得教化，故不得称其为善。性质朴，又何故以顽劣论之？（非愿如此驳佛尔衮之言，声线渐而温和）是以当如董仲舒所言，质朴之谓性，性非教化不成； 人欲之谓情，情非度制不节？
（两弯细柳舒展，冁然缀在眸底）佛尔衮，你是第一个说我会扬名九州之人。
佛尔衮。（仰首直视苍穹，五彩斑斓落在眼底，是从未有过的耀眼璀璨。膺内忽而激荡起山河万千，叫嚣着去做那载入史册之人）史册之内鲜见公主名姓，可是佛尔衮，如若你所言，我想试一试。

“额涅道我，年岁青青，尚处两小儿辩日之时，读《倩女离魂》、《墙头马上》惟是囫囵。但情爱未盈，心底感恚、庆羡犹能受力透纸背之语感同身受，说是旁人悲欢离合，读到自己心上，不就成了自个儿的事儿？”（终归有一夜，她会透彻体悟、心心我思。）
（抬明眸去睇似远山的屋脊，龙生九子，在望着她们，亦祈风调雨顺、物阜民安。）“龙生有九子，九子不成龙——狸奴诞下，还能非狸耶？”
“狸奴有饥肠而贪千鲤池鱼，纵是六宫有别，琉璃瓦、汉白玉无殊别，阖闾难媲地北天南。嘿，那地北天南的狸奴，川林、湖泊，亦无天壤之别啊。”
（金乌西移，佛尔衮记挂替额涅抄经之事，须弥高广，内芥子中，她却与幼妹清谈，谈诸子百家的道义、而非切切恳心。要辩白之事颇多，无以做到词清讼简：）“《中庸》有、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天命人事上中下三品，狸奴乃斗筲之性，下愚无可教。尼楚贺，你倒有些说服我了。”
“与其相怨狸奴不知事而烦我，不若凌于它的劣性、贪顽之上，规劝自身！——明宵，把窗关好为要。”
（雪月风花总不知，雕奇镂巧学支离。）“她们，爱与我说四时光景，而心迹之论，尼楚贺则是鲜见者。董仲舒所谓，斗筲之性、圣人之性，皆是少数，而你是后者、其中翘楚。”
“历代帝女为杰者众，但媲于胤子，还是太少。”（万国辐辏，君临天下的扬名，于佛尔衮的私心，并非祚庆，而是遘罹。不该由未得维熊维罴之徵的女子来担，累赘且偏颇。）
“女子不被八股所囿，承题，不必以破题始。”（佛尔衮重蹈无数夜，与怀淑帝姬欢洽的定案，说与尼楚贺知闻。）
“延平一旦为龙处，看取风云布九州。你我何尝不可？”

这样么。（短促的一声询，音线却端的四平八稳，连俄尔间的惑都消弭不见。是问询佛尔衮么，分明是反诘自己：旁人的悲欢离合当真能读在自己心上，辨别出情爱愤懑、七情五感么？）
除却情爱之类，旁的也当如此？譬如孔明先生的忠义、曹阿瞒的野心，甚至于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遗憾。（青竹寥寥数笔勾勒出跨越千年的鲜活人物，而赋于他们身上的三纲五常七情六欲，因而也流传至今。若如佛尔衮所言，当如是。）
（盖因不通七情之故，旁人心中悲戚欢愉与我而言实则庸人自扰。世间万物皆有定数，生死有命得失亦然。莫不如一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如何无甚区别呢？景阳的琉璃瓦同储秀的琉璃瓦便相同么？地北天南的狸奴，若非放在一处相较，殊同与否何人知晓呢？（下颌稍抬）此地之景与江南殊同，佛尔衮可知晓？
（膺内锦绣化不成呵气而出直冲云霄的玄螭，青鸟亦不肯捎信传往瑶池。眼风蓄起鲲鹏之势，大鹏亦可扶摇直上九万里。）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一桩突如其来的清谈，教我珍重切切）中和之境——佛尔衮的境界，我弗敢及了。
（刻下当饮酒以对，方不辜负此番心迹之论。转念间，忽又觉俗气过甚。心向往之，又岂为外物困扰。刘梦得亦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倘或拘泥外物外形，反倒是真真辜负此桩清谈之举。平素虽则自诩凡俗之人，今遭真切当得这俗世之人又不免心下戚戚。）
佛尔衮，我若为翘楚，那你当得魁首。（世俗女儿多艰难，幸为帝胤方得尊崇至极，然则天下不平岂止一桩一件。欲破局，当先入局。）
（纤弱手臂缓抬，我递于她面前的是细嫩的掌心。是邀请亦是结盟。同我一道，破除这天下纷扰的桎梏，揭开倾轧的缧绁。）
同去么？

（舌底锵翼，接续幼妹的惑问。）“乾道覆育，六道、人世道间，纵观千古，忠义凛霜、如岳鹏举诸葛孔明，枭雄之姿如刘曹。朗朗上口者不在少数。”
（龆龀仅能罗列斯人，未免俗泛，街衢老幼亦能如衔纪帝女般，道出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号。话落于商秋的紫禁城，她离高屋建瓴的见识，尚有几个春秋。）
“想必当时灯下起翰，幢幢心影，为传后世敩知。今人身临其境惟几刹，也算《兰亭集序》所言宇宙同感兴怀。”
（佛尔衮将诸案绕入秉烛的夜话里，绕入古人是言，属文之边幅，框死了她肆欲的天禀，也适时弥补她尚年幼的闻识。经年累月习得的惯常，也使得她享有幼慧超等的别称。）
“尼楚贺而今为狸奴垂泪，若非朝暮而生的情谊，那也是因书文阅览而饱生情愫。”
（佛尔衮的话微微顿住，故弄玄虚般地，待秋风卷着叶落舞完半圈，终于开口。）
（关乎这丧仪之主的论辩，大抵也再无分说。）“不过如此善厚不至尧舜范世之类、更未落汗青只字：锦帛乃殿宇流光，狼毫乃媵妾巧思，最后陈玄落墨，珠玑成珮，书於尔心央。无字书，亦关情，不然何至于潸然泪下的流言蜚语，又何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呢。”
“山水定也，狸奴、琉璃瓦易也，莫混淆啦，孰可作一论？”（这桩，她固我，她偏执于一己见底。）
（江南、云贵甚至神州万里，瞻彼崇丘与相彼大海，积土积水，而成高成涛。至于四九城中，则积厚着诸多青女的见闻，令佛尔衮魂牵梦萦。）
“九州扬名太过宏伟、诱人，却比不过涉足九州好。雄韬伟略若皇阿玛，无上宸君，好似也做不到。但尼楚贺，我们如今在此皆说了不算，我们都要去亲眼目睹。”
（亲眼目睹，亲临其境——如此温柔平静的慷慨言辞，连御史的春秋笔，都难摹她们野心。）
“中和嚒，如若宇宙惟我，那佛尔衮惟克己复礼、慎独就好。是嚒？”
（不愧是佛尔衮说，当为翘楚的幼妹，在彼刻，二人的心迹不谋而合，天地来往豳风，为她俩雄略作鉴又如何？）“状元亦分文武呢，扬名九州，要有尼楚贺，当也有佛尔衮啊。”
（延寿、荣禄于她而言，都比观览舆图的细微要轻。所以她在降霜日许的心愿，也与此有关：）“皆是紫薇宸宫生来的人，睥睨天下，心之所至、来去逍遥，还能去哪儿呢？但你往后，要踏马、要乘风，我都随你，这算不算同去？”
“只求你应承我一桩，情动、少垂泪啦。情衷欲施处，想想未来人、未来事，想想更上一层楼。”
（兴许是无意之间，她解了尼楚贺愁苦一桩？不修八股的女子灵秀，却也爱点题。）“旁人问来，就说佛尔衮不教你哭的——可好？”

（平展的远山微微蹙起，眉心攥动着疑尤未解，佛尔衮刻下之言弗能抚平心底的疑虑。帝胤从不匮乏四书五经的课业，畴昔只作苦闷，缘何博学多识这般重要，仅仅是为着帝胤的身份皇家的体面。至此时，却恍惚间有几分真切的感受。）
（读史明理，再与前人心境相同。诸如此般方知，何谓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何谓虽千万人吾往矣，何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碧瓦红墙的紫禁之内，我委实算不得多有见识。所学所思皆困囿于此，因而常警醒己身。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然则若非紫禁之内卷帙浩繁，今日又岂有我与佛尔衮这一桩清谈美事。福祸相依当如是。）
宇宙同感兴怀。（是慨然孙仲谋难一统之心，是感怀诸葛空明尽心辅佐蜀汉积劳成疾，是愤懑曹阿瞒野心勃勃把持朝政。诸如此类，也算作是同感兴怀么？可我分明并无情绪。）
（旁人之事，与我何干。）
（俗尘间真假难辨的情意框住世人，分明眸底藏刃面上仍要笑意盈盈，分明面色惨白如纸口中仍呼不出疼痛二字。是如我般隐瞒，却又弗如我般心绪安宁。人呐，皆如此。）
噢！（帝姬心中的疑虑至此终于得出结论来，佛尔衮温和的劝慰，也至此刻才彻底舒缓我的茫然）世间诸事，总也离不开情之一字。
（可我的情呢？）
（习得固执己见之词时，我颇觉受用。与我而言此非旁人贬低之言，却实乃我心性如此，不肯轻易折首摧眉。因何要同旁人见识一致，又因何要听从旁人言论，岂非太过易变。我心如何，便如何。）
那便罢了。（非是退让，实乃不欲多做唇舌之辩。）
（徐霞客亦行遍万里河山，是以青史留名，后世铭记。我与佛尔衮困囿于此，焉知不能破开缧绁，去做那言官文臣笔下的第一人呢。鸿鹄之志，也当得我二人如此这般平静。颔首应下，极轻的一句）好呀。
（佛尔衮并非问我，她早有答案，故而也不必我多赘言。我只需站在她身侧，与她并肩同行。）
自然算。我要乘风而登琼楼玉宇，我亦要乘鲲而遨游四海。（所图甚大，却要这苍穹后土皆作见证）你都要随我去。
好。（是佛尔衮予我的，我如何不应承）我自是要守诺的。
（不辩七情，不至情浓，也因此番寻得出所。旁人有甚么要紧，喜怒哀乐皆由人心。我若不愿不予，阖宫上下也难摘指甚么。既不能达中和之境，七情不发又有何不可呢。纵然刻下是我与佛尔衮的时刻，然则此后却是独我一人仍可行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