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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平(聂香《几回魂梦与君同》结局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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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祭天。
与原作小部分剧情有冲突。
有OOC。
对王爷有恶意。
师爷姓名私设为“谢霁”。
有大量私设NPC姓名。
前面一些看似不合理的地方后面会有解释。
略长,希望能取得你的耐心。


IP属地:广东1楼2023-09-01 21:22回复

    昭文六年,六月廿五,晴。
    岳国,国都怀熹街头。
    大道两侧,房舍鳞次栉比,商铺、酒肆、茶坊、医馆、官署……不一而足。商铺中铺陈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酒肆中叫卖着西域美酒、陈年佳酿,茶坊中行人笑谈着游历见闻,医馆里大夫们从容地望闻问切。街市行人,川流不息,有商贾,有士绅,有官吏,有问路的外乡客,有说书的小老儿,有乘轿的女眷,有拉马的驮夫,林林总总,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好一番繁华胜景。
    自当今圣上承天命受禅以来,天子勤政,百官用命,施行仁政,拔擢贤才,短短几年过去,朝堂内外风貌为之一新,举国上下已有几分盛世气象,怀熹的繁盛便是明证。
    道上正是一片融融和乐之时,忽听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踏风渐近。那马来得极快,那蹄声一息前还是江边急流,眨眼间已是耳畔雷鸣。但见长街尽头一匹白马疾奔而来,马上之人一袭镶明黄宽边的黑衣,及腰的青丝扬起在风中,眉目英气凛冽,逼人不得不移开目光以避锋芒。
    长街策马本是大忌,但这女子马术高明得匪夷所思,再加上街上行人早有准备地退至两旁,待她掠过长街,竟无一人损伤分毫。
    待一人一马远去,自有外来者面露不豫之色,但随后听怀熹本地人解释两句,便露恍然之色,也不再有什么怨言。
    无他,这个在京中纵马来去的女子,乃是聂将军的千金,谢相爷的爱妻,是张扬肆意、傲气泼辣,偏又艳盖京华十年的绝色花魁,如今再怎么跳脱招摇,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在谢相爷旧识遍地的怀熹城里,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至于少数知道谢相爷已经故去,以及那些再无法从谢夫人眼中看到昔日神采的故人,对此就更是唏嘘,不会见怪了。
    在当今的怀熹城里,有谁不知谢夫人乃是鲜衣怒马第一人?城中有王孙公子、贵女命妇游玩的地方,就一定有谢夫人的身影。投壶、马球、行令、斗茶……她无一不精,尤其是投壶和马球更是一骑绝尘,须得事先说好让几箭、让几球,否则绝不能让她下场赌赛。
    至于长街策马,那便更是怀熹城中独一份的风景。从未听说过谢夫人纵马伤过什么人,就是偶尔有乞儿不及避让,也会被她猛地伸手拎起,然后掷到一旁,缓过劲时还会发现怀中多了几颗金珠。于是谢夫人常路过之处,多有乞儿凑过来碰运气,然而大多数都被她轻松跃过,置之不理。
    倒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惯她的作为,比如听说言官中那位最是刚正不阿,不徇私情的右副都御史关仙子就曾经上书,弹劾谢夫人骄横招摇,聂将军教女无方。但据说皇上看到折子后,只是盯着看了一阵,便将其扣下,不予回应。
    朝野上下对谢相爷夫妇的宠眷和爱戴,由此可见一斑。
    纵马奔腾了好一阵,终于感觉胸中烦闷略解的聂香一勒缰绳,开始缓缓踱步。
    怀熹最繁华的街市已被她抛在身后,此时身边只有十几个行人。喧闹声远远传来,但她只觉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壁障将其挡在耳后,也将人世间种种喜怒哀乐与自己统统隔开。
    大概有许多人觉得她该是怀熹城中最快乐的人,只有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快乐。
    烈日炽热如火地笼罩大地,她微微抬首,却只觉那日光苍冷,驱不散她骨血中的寒凉。
    谢霁被杀已经三年了。
    朝廷一直捂着此事不欲民间知晓,谢聂两家也不愿宣扬,所以这些年还是有人上门攀关系求办事,但都被谢十一挡在门外,被栗子以“相爷迁到外地任职”为借口赶走了。也有人跑到街上想要拦她,但往往说不到半句,就被她实质般的冷漠眼神逼得讪讪而退。
    然而总有例外。
    许多例外。
    白马有一步没一步地踱着,她正怔怔盯着路面石砖,脑中诸多杂念纷繁如落英时,忽有高喊声在耳边响起:“谢夫人,谢夫人!”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劲装,颌下留着杂乱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朝自己跑来:“夫人的马跑得好快,我匆忙一望看不真切,只觉得眼熟,幸好还真的是你。”
    聂香秀眉轻蹙:“你是……”
    “哦,我叫邓彪,是风云镖局走镖的,几年前在风信楼见过夫人,看来夫人是不记得了。”
    聂香点点头,心中不耐,只等他攀完关系之后开口求他办事。
    那邓彪却只是自顾自说话,一边说一边往行囊里掏东西:“谢先生应该没有跟你提过,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八年前我一个人回洪师探亲,被仇人设伏偷袭,幸亏先生……啊,现在应该叫相爷了。幸亏相爷恰巧路过,带着我杀出重围,我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他取出一个用布紧紧裹住的长包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最近遇到郑之龙那家伙,你应该知道他吧,是个非奇珍异宝不盗的贼王。我跟他也算有几分交情,那天缠着他猛喝了一顿,然后从他身上赢来了这个。”
    他解开缠布,露出一把古朴无华的长剑:“那家伙不懂兵器,随手就塞给了我。老实说,其实我也不太能看出什么名堂,但总觉得这绝非凡物,或许只有相爷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杰才配得上它。这次我押镖到怀熹来,就带上了它,现在正好交给夫人。”
    聂香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猛地跃起,翻身下马,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长剑。
    这自然不是第一次。
    正如总有人急匆匆地跑来托谢霁办事,也总有人兴冲冲地跑来给谢霁送礼。
    她白马那镶玉马辔是西域的客商送的,她案上那松烟墨条是容都的学子送的,她腕上的手钏是巷口的樊寡妇送的,她窗边的盆栽是街角的石大哥送的……
    这些人,谢霁或是曾救过他们的性命,或是曾议论时局至天明,或是曾驱走纠缠的的登徒子,或是仅仅在搬家时一起挽着袖子忙到喘气不停……
    还有牛将军送的龙纹铜匕,琼修撰送的珐琅笔山,柳公子送的紫檀狼毫,吕侯爷送的蟠螭玉簪……
    以及长街左右,明明被惊扰却还是为她让开通路的百姓;朝堂之上,明知被疑忌却还是为聂家开脱的官员……
    谢霁布恩天下,交游四海,如今他虽已故去,但遗落的这一切,就这样零零星星,一丝一缕地汇聚到她的面前。
    仿佛他本人的残影正萦绕在她身边,不舍离去。
    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捧剑的双手感到淡淡暖意,就像那天雪崩后他传来的体温。
    不再理会睫间的湿意,她凤目一睁,手中长剑出鞘。只见剑身虽然黢黑,却有一股寒意袭来,剑锋微颤间,竟隐隐有龙吟声起,她不由脱口道:“好剑!”。
    邓彪闻言哈哈一笑:“对吧?这样的好剑,就是该交到识货的人手里,现在送给相爷,我心里就踏实了。”
    默然片刻,聂香将那轻若无物的长剑收入鞘中,向邓彪深深一礼:“我代谢霁谢过邓兄。”
    邓彪闻言挠头:“哎,有什么谢不谢的。相爷救了我的命,哪怕哪天他要我给回去,我也心甘情愿,更别提这点小东西了。”他顿了顿:“对了,相爷最近还好吗?我刚刚去府上打听,栗子糕姑娘说他去云庐当官了。”
    嘴角熟练地勾勒出弧度,聂香平静地开口道:
    “他一切都好。”
    在我的梦里。
    在我们永远不会分离的梦里。
    她不记得接下来两人谈了些了什么。这些年里,应付这样的交谈——无论其中是否包含善意——已几乎成为了她的本能。待她从怅然中回过神来时,只见邓彪已经挥着手走远了。
    日渐西斜。熟悉的寒意开始在丹田盘旋,于是握剑的手掌处那虚假的暖意变得越发清晰。
    不止手掌。头顶的玉簪、腕上的手钏,乃至马儿脸上那正蹭着自己手臂的的缰辔,都有虚假的暖流缓缓流入。
    但虚假的,毕竟是虚假的。
    就像她梦中的谢霁,永远不可能走出皇宫,回到两人的家中。
    翻身上马,她扬鞭策马,向谢府方向而去。
    然而某一刻,她勒马回首,望向巍巍皇城,深深帝殿。
    终是……意难平。


    IP属地:广东2楼2023-09-01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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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府中已是黄昏。洗浴过后,她回到房中,看到书桌上多了一个信封。
      是黎家姐妹的信。
      她抽出信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黎双双清秀的字迹。聂香看着她娓娓讲述两姐妹的近况,脸上笑容渐盛,随后看到黎一一那毛毛躁躁的字迹,更不由得轻笑出声。
      随后她定了定神,拉开椅子缓缓坐下,轻轻地长出一口气后,方才研墨提笔,落于纸上。
      然而笔墨并没有落在信笺上。
      模仿谢霁的语气,拟着谢霁的笔迹,她一边再次细细凝读黎家姐妹的来信,一边开始在稿纸上写回信。
      是的,除了必然已经知道实情的雎鸠和仙子,这些年来“谢霁”与其他姐妹的通信从未中断。
      也许一部分是自欺欺人,一部分是推己及人,她觉得如果谢霁真的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大家为了他的死而伤心。
      于是这些年,她一直坚持了下来。
      ——其实她当初对回信并不感兴趣,只是在谢霁收到信时随手翻一下,看有没有狐狸精冒头的迹象,然后草草在谢霁的回信后附上两句,权作问候。
      然而此刻,她静静地凝视故人信笺,仿佛要从流水般的字迹中看出往昔岁月如流水般淌过的痕迹。
      拟稿就花了许多时间,随后又在稿纸上誊抄了五遍,直到月上中天。她终于取出一张信笺,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地写下了第一行字:
      “双双、一一
      “见字……”
      她的手忽然微微抖了抖。
      “字”……
      双双精擅书法,又是谢霁亲传,自己仿的字,这些年她真的都看不出问题吗?
      心乱、笔颤,顿时在笺上晕开一片墨迹。
      阴冷的内息从丹田中蔓延而出,在她的经脉中如蛇般蠕动,仿佛在抽出她心中的凄冷,然后灌入她单薄的身躯。
      她熟练地将信笺揉作一团,扔到一旁,然后抽出另一张信笺,落笔写道:
      “双双、一一
      “见字如晤……”
      这远不是她第一次这样怀疑了。
      吴氏对书法近乎一窍不通,但最通人情世故,惯会揣测人心,以她对自己和谢霁的了解,未必不能从信中看出端倪;
      虽然嫫儿是个笨蛋,可和她在一起的玉漏可是狐精狐精的,心思细腻至极,对自己和谢霁也一向关心备至,自己的遮瞒又是否能瞒得过她?
      无晴是个不爱用脑子的,但偏偏却有种野兽般的直觉,更何况她在江湖遍地知交,也许谢霁的死讯早已传入她的耳中;
      黄婵就更不消说,内敛的外表下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种种蛛丝马迹,也许已经足够让她知悉真相。
      每次都在这样的疑虑中,她忍受着阴冷的内息在自己经脉每一处缓缓游走,全神贯注地誊写自己拟好稿的回信,但凡有一笔瑕疵,便揉作一团扔到一旁,抽出新纸从头再来,往往一写就是一整夜。
      但她依然无法挣脱心中的忧虑。
      写好信后本应卧床补眠,她却往往只是呆呆盯着帘角渗入的日光,无法入睡。
      一封又一封,一年又一年,到底有多少人能被自己瞒着,或者曾经瞒住过多久呢?
      也许,到头来,会不会不是自己为了不让她们难过而瞒着她们,而是她们为了不让自己难过,而心照不宣地一起瞒着自己呢?
      那道内力仿佛毒蛇吞入了猎物,变得更为壮大,将更多寒劲注入她的身体,让她有一种连思绪都堕入冰窖的错觉。
      而每次到了最后,她身体的每一处都会如脱力一般瘫软下来,和她已疲惫不堪的思绪一起。
      然而原本是不必如此的。
      写信的,原本不必是她;
      收信的,原本也不必是她;
      原本不过是简单的问候,叙旧,说些近来的新鲜事,还有大小姐对狐狸精们的几句挂念;
      原本就不该有什么隐瞒、疑虑,不该有这一夜夜的精疲力竭、一夜夜的惶惑不安;
      原本……原本……
      这里原本应该坐着她举世无双的爱人,一边在信笺上笔走龙蛇,一边应付着她的胡闹纠缠,每一次展眉,每一次轻笑,都充满令她眷恋的气息。
      “谢霁……为什么你不在这里……”
      她眼帘垂落,双睫渐被沾湿。
      模糊地出现在脑海中的,是吞噬了她爱郎的那座深宫。
      终是……
      意难平……


      IP属地:广东3楼2023-09-01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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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个月夜,她捧着一叠书信,敲响了栗子糕的房门。
        房门“吱吖”后敞,已被命运和岁月磨蚀了青春的女管事仿佛早有所料地站在门后:“聂香姐姐。”
        聂香没来由怔了怔,看到栗子糕头上的几丝白发,恰似自己每日在镜中的倒影。
        她和栗子糕当年在风信楼中交情算不上顶好,和谢霁成亲后也没少吃她的飞醋。然而毕竟在楼中姐妹十载,又在这宅子里一同空守了这么些年,纵然平日里都总是互相刻意躲避,但她们仍然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最明白在这冷冽月色下,看到故人残影萦绕在宅中每个熟悉角落时的黯然和落寞。
        也罢,该和这一切道别了。
        她定了定神,终于还是开了口:
        “栗子,我要去咸贵了。”
        她把怀中的书信交给栗子糕:“这是我给这些年隐瞒了……”她顿了顿:“……谢霁死讯的姐妹们写的信,把一切都向她们坦白。帮我寄给她们,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随后从袖中取出左相府的地契:“当年你非得把地契放在谢霁手里,他后来又塞给了我。现在,地契和宅子都留给你。栗子,你不必再留在这里,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她用力吐了口气,故作释然般笑了笑:“所以栗子,你打算去做些什么呢?”
        栗子糕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聂香不由得怀疑这就是自己方才的模样:“以前主人总是跟我说要我为自己做决定,为自己而活,可是主人走了这么多年,我也想不明白一个小侍女应该怎么为自己而活。
        “但既然你要离开,那我也该启程了吧。主人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现在想不明白,也许走着走着就明白了。遇到事时,想想主人会怎么做,想想主人会希望我怎么做,日子长了,说不定就走出自己的路了呢……”
        正说话间,忽觉颊上一湿,连忙举手要擦,才觉捧着书信腾不出手。无措间,一根温润的手指已替她抹去泪滴:“你能这么想,谢霁一定会高兴的。只是江湖路远,你一定要保重,不要让他担心。”
        栗子糕闻言破涕为笑,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她随即问道:“那聂香姐姐你呢,回咸贵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啊……原本是想要衣锦还乡的,还和他约好了,一定要带他回咸贵看看我聂氏的大名。”聂香摇了摇头,笑意似有还无:“现在只能灰溜溜地过去了。
        “不过没关系,我可是天资过人,文武双全的将门虎女,只要有我在,聂家总有一日会东山再起。况且……”她目光转柔:“聂家的女婿可不是什么都没有留给我,我会把他带去咸贵,和我一起培育聂家的子弟。”
        栗子糕噗嗤一笑:“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聂大小姐。”
        “那当然。”聂香一昂首。月色下恰有晚风流转,拂过她满头青丝,扬起的发尾后仿佛遥接着某道身影,那个十数年前尚不知怕虎的少女。
        她露出这个夜晚最明艳的笑容:“且看吧,栗子,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听到咸贵聂家的赫赫威名。”
        谢霁,没有你,我一样能好好活下去。
        谢霁,没有你……
        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这一夜,聂香和栗子糕说了许久许久。
        几天后,收拾好行装的她坐上马车,带着早早告老辞官的父亲前去咸贵。
        好好清理了聂家祖宅,靠着父亲致仕后的俸禄和谢霁每月的抚恤,再加上祖传的田地,一家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只是父亲大起大落后已是一蹶不振,再加上心中惶恐始终不散,没多久身子就垮了;兄长醉心诗书,对武艺兵法丝毫不感兴趣。反倒是兄长五岁的幼子聂适,常看她舞刀弄枪,倒是表现得很有兴趣。于是她便从《星辰》中挑选最合适的功法,让他从小修炼,随后又教他练聂家枪法,以及谢霁教自己练的剑法。
        此外,她还搬出从谢霁书房中运来的三大箱兵法,按谢霁教自己的方法向聂适细细讲解。她讲得很深,很细,但却并不难懂,也不枯燥,父亲偶尔旁听时,总会感叹谢霁不愧为一代人杰,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姑侄俩的了。
        是啊,又是谢霁。
        她有时觉得自己真的把谢霁的一部分带回了咸贵,和她一起培养聂适,为复兴聂家做准备。
        谢霁,你这算是履约了吗?
        烈日之下,她看着跑过来撒娇不肯练剑的侄儿,悠然一笑:
        “适儿,若你能连续七天每日练习三个时辰,我便许你个奖励。”
        那本大小姐就勉强原谅你吧。
        有些意外的是,和姐妹们的书信往来一直没有中断。
        而在寄信向大家坦白的第二年,谢霁的生辰那天,她从咸贵到怀熹给他扫墓时,发现竟然每个姐妹都来了。
        栗子没有卖掉宅子,于是扫完墓之后,大家到曾经的谢府小聚,说起近况,谈及旧事,有感慨,有唏嘘,也不乏喜悦和欣慰。
        ……而言语之间,似乎都猜到谢霁之死背后另有隐情。
        忧惧交加中,父亲到咸贵五年后就过世了。痛哭一场后,她反倒觉得轻松了些,至少整个聂家不会再被父亲过分的恐惧所扰,尤其是适儿练武学兵之事,可以放开手去做,不必藏着掖着了。
        于是她就在咸贵故宅里,一心一意培养侄儿。往昔种种繁华仿佛都已抛诸脑后,那个虚荣好利,自大莽撞的聂香,似乎正随着岁月流淌在她身上一点一点消失。
        让咸贵聂氏再度名震天下,似乎已经是她余生唯一的寄托。
        有时她也会只身启程,寻访天下名山大川,其中有许多是她曾在那人怀里嚷嚷着以后一定要一起游玩的。她虽然身娇肉贵,却也不怕风餐露宿,况且以她的武功,天底下已无她来去不得之处。
        遍赏美景之余,她有时也会下意识地以眼前山川为沙盘,作一番推演:“……布疑兵于应谷,大军分前后两路出保川,再于扶兴高处驻精兵扼守……”
        “扶兴易攻难守,又是北伐咽喉所在,我若派大军围困,断你水路,你又当如何?”
        “你当我是傻瓜吗?扶兴守军只是诱饵,你合围未成之时,我后军已经转向掩杀,与扶兴守军内外夹攻……”
        得意的笑容逐渐僵在脸上,她缓缓抬手,捋起被微微吹乱的鬓发。望向群山尽头,她仿佛看到那人的身影坐在同一个沙盘的对面,轻描淡写地调兵遣将。
        眉宇慢慢舒展,她微微垂首,释然一笑。
        有些人明明已经不在了,但却仍然活在你的骨血深处,平时安静地隐藏在你的身体里,但一遇到相关的人或事,他们就会聒噪不休地冒出来,宣示自己的存在。
        爹爹如是,谢霁亦如是。
        他们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影子。爱也罢,恨也罢,悲也好,喜也好,你总得学会,拥抱影子活下去。
        她闭了闭眼。
        只不过……
        经脉中阴寒的内息缓缓流转,啃噬着她的精神,十年如一日。
        抬首,睁目,她远望怀熹。
        终是……意难平。


        IP属地:广东4楼2023-09-01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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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历天下时,若是兴之所至,或是机缘巧合,她也会去寻附近的姐妹叙旧。
          每年一起给谢霁扫墓之后,她都会与栗子糕同行数日,听她说近一年的江湖传闻,听她如何行侠仗义,看她谈兴浓时,眉飞色舞间那越过岁月的少女神态;
          她途经青潭,便去找黎家姐妹,见一一还是那么傻开心,双双则永远那么温柔稳重,她觉得两姐妹在一起就像两个严丝合缝的半圆,她发现自己完全融不进去,但脸上却挂上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路过威县,听说黑白通吃的吴县令结下了几个仇家。她扮作刺客半夜摸到县衙,两人过了十几招后,她才猛地扯下面巾,两人相视大笑。吴氏与她说起这些年的施政“心得”,末了把某个富翁给她上贡的珍玩送给了她,她也毫不客气,随手收下,而后去把吴氏某个仇家收拾了一顿,扬长而去;
          她在容都最大的赌场找到雎鸠的养父,尾随他找到了已被罢免的雎鸠,两人聊了半宿,谈兴未尽时,竟出手过起招来,到最后却是聂香胜了一筹;
          她寻到关仙子独居的草庐,看到了她今年为谢霁准备的寿礼。她们默契地没有多谈谢霁的事,聂香说起自己这些年研读兵书,遍历山河,以及想将侄儿培养成将才的事,关仙子闻言,由衷地为她的想法感到高兴,祝愿天道酬勤,让她能早日振兴聂家。随后两人讨论兵法时,忽然发现彼此思路中微妙地有相通之处,想清楚缘由之后,默然几息,便谈向别处;
          她去了嫫儿和玉漏的田宅,嫫儿对她带来的异域小吃十分满意,玉漏则还是那么温柔体贴。她少年心起,忍不住动手欺负嫫儿,玉漏慌忙拉架,正闹成一团间,忽有一白鸽飞入门内,化作一名白衣女子。笑闹之中,她几乎以为自己溯至时光上游,回到了风信楼中——如果没有夕芸眼中那抹化不开的哀愁的话;
          每到一处,她都会留心当地的仁心堂,有一次终于在云庐找到了黄婵。她陪着黄婵采药、制药,跟着她出诊、问症,看着她眉眼间那自然散发的温柔和专注,感觉心中的烦恼和焦躁被渐渐抚平,然而因而变得清晰的对往昔的眷恋,却让更危险的东西从心底泛起;
          她路过卫林,到弹指酒肆向任无晴搦战,两人喝了个昏天黑地,任无晴是凭着酒量过人,聂香则是仗着内功出众。酩酊大醉之时,任无晴忽然拍案而起:
          “……聂香,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想过要杀上永安宫,杀进紫宸殿?”
          不等聂香回话,她已猛灌一口酒,低笑出声:
          “我好恨,我好恨啊……楼里这么多姐妹,大概只有你能明白我的恨……”
          她猛地举起酒坛,掼碎在地:“若不是我娘和雨儿……我一定要杀进紫宸殿,割下皇帝的狗头……为了我爹,我哥,为了任家满门……还有谢霁……
          “若是我有纪小红的武艺……不、哪怕是关仙子的武艺……”
          她语声渐低,只余微不可闻的喃喃自语,最后化作两声惨笑。
          聂香静静地看着她,腰间古剑似在微微颤动。
          恨?怎能不恨。
          她想起怀熹街头的苍冷日光,想起左相府中的凄风冷月;她想起那次竟成永诀的赌气,想起下葬时甚至不能开棺见尸的丈夫;
          她想起初见时的胡搅蛮缠,想起练琴时的打打闹闹,想起池塘边她在他背上耳鬓厮磨,想起雪崩后她在他怀里濡沫相依;想起在容都王府的园子里被他随口两句惊起的心如鹿撞,想起七夕街头的投壶摊上跳入他怀抱时的安心和幸福;
          她想起看着自己任性骄横,他无可奈何却还是宠溺地骄纵;想起望见他温柔款款,自己心神悸动直至如雪般消融;
          她想起相恋时打闹嬉戏不知分寸,他再气再恼也只会逼着自己练剑;想起成亲后安心袖手无须主理家事,在他身边似乎永远不必长大;她想起那些他亲手种下却被自己嫌弃,最终不得不移走的梅树;想起宅子里那些他背着自己跑时不小心摔过的池塘,想起那个还没怀上就已经有了几十个名字的孩子……
          门外寒风呼啸,卷起鹅毛无数,却比不上她心中如浪惊起的狂风怒雪。
          恨?
          怎能不恨!
          越过风雪,她的目光远眺怀熹,直刺永安宫、紫宸殿。
          倥偬十年已逝,故人皆安,自己也仿佛找到了归处。
          只不过……
          终是意难平!


          IP属地:广东5楼2023-09-01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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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文三十三年,十一月初六,大雪。
            怀熹,永安宫,紫宸殿。
            垂死的皇帝从噩梦中惊醒。他艰难地扭过头,欲开口召人伺候,却惊见原本亲侍汤药的太子昏倒在地,除此之外竟不见一个宫女太监。而在龙床床尾,侧坐着一个身着孝服的女子,身侧长剑斜插入地,鲜血沿剑锋滴滴淌下。
            皇帝开口欲喊,然而口中传出的却是艰难的咳嗽声。却听那女子悠悠开口:“王爷,我劝你还是不要徒劳挣扎了。我今夜潜入紫宸殿,殿外无一人觉察;而紫宸殿内,此刻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听得了话,开得了口了。
            “若是风惊竹、雪满山、雎鸠,又哪怕是他们任意一人的弟子在此,我都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闯到你的龙床前,奈何,奈何……”
            年迈的皇帝终于平下咳喘,沉声开口,眉宇间仍有龙虎之威:“你是何人?”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聂怀缨的女儿,四十二年前你送入风信楼监视谢霁的聂香啊。”女子闻言,摇头轻笑:“或者你至少也该记得,你御驾亲幸谢霁葬礼的那天,那个恨得十指在棺盖上抠出血来,差点忍不住冲上去咬你的疯女人吧?”
            皇帝一怔,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身影终于勉强与眼前的女子重合些许。然而褪去了被父兄和爱郎娇惯了近三十年的明艳,已知天命的女子容色淡漠,仅余几分被世情淬炼后的刚韧,要让皇帝认出她的身份实在有些苛刻。
            至于当年的葬礼……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那几日故人频频入梦,所以当天他确实有意避开了这位遗孀的眼神。
            只听聂香又轻声道:“王爷,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梦到自己来到这里吗?不,你知道有多少人渴望着像我这样来到这里,割掉你的狗头吗?
            “那年你杀了谢霁,我和爹爹虽然伤心,却也以为只是因为他功高震主。没想到你后来疑心越来越重,再也没把刀停住。李郃、裘择桐、雪满山、风惊竹、卢如龄、雎鸠……这些从龙之臣,你或杀或囚,或贬或流,竟无一人得免。幸亏我爹见势头不对,故意让我肆意招摇,然后约定言官们弹劾他教女无方,他再顺势自求贬谪,早早告老还乡,才能惶惶然活到寿终正寝,而振兴聂家的夙愿,最终还是付诸东流。”
            一个个名字传入耳中,一个个身影从眼前掠过,皇帝恍然间只觉是故人催魂的咒语。思绪在垂死的身体里浑噩地浮沉,三十年间那些从噩梦中带出的冷汗、慌乱和悔疚,以及每次清醒后冰冷依旧的杀意,把他从对死亡的恐惧中唤醒。他望向故人前来索命的遗孀,冷然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但聂香对他的反应似乎并不在意:“王爷,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谢霁这个傻子,毕生所愿就是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我们好不容易把岳治赶下台,换上去一个明君,他哪怕死在你的手里,也一定不会希望我因为私仇损害家国大义。
            “不得不说,你干得很好,他一定没有失望,但我也就没有理由提前动手了。苍生之幸,却是我之不幸,一代明君竟然活到了七十五岁,是我家可怜的谢霁两倍还多。
            “我等了又等,熬了又熬,终于熬到你油尽灯枯,眼看就要驾崩了,最后才能走到这里,亲手送你一程。”
            她弹了一下插在身侧的古朴长剑,剑身颤动,荡出龙吟之声:“你是不是还在等别处的侍卫发现异常?你以为我为什么安心坐在这里跟你叙旧?我说了,紫宸殿内已经没有一个能开口说话的人了——我的剑很快,他们到最后也没有机会出声。所以,在四更天换班之前,紫宸殿,一切正常。”
            她看向窗外月色泠泠:“王爷,你听说过《星辰》吗?当年,谢霁曾经给我看过其中一门失传已久的奇功,据说只适合历经大起大落之人修炼。我当时嗤之以鼻,扫了几眼就直接扔回给他,根本没当一回事。”
            她的声音渺茫如梦呓:“……直到那天我梦到和谢霁合奏,醒来时却发现房中只有一张空床时……我忽然感到有一股内息在丹田运转。我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如此诡异的功法……知道原来我竟然也曾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她顿了顿,仿佛在吞咽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一开始,我只有在梦到谢霁后惊醒时会发现内力在运转;后来,只要我触景伤怀、心中生痛,内力就会在经脉中运行;再后来,只要谢霁没有在我的梦中出现,我在梦中都会自动行功……
            “到最后,无论我坐、卧、立、行,还是喜、怒、哀、乐,《素冠经》的内息都会在我身上一刻不停地蠕动。就像谢霁与我合而为一一样,它也已经与我合而为一,让我的内力修为越来越匪夷所思的同时,又时时刻刻都提醒着我曾经拥有过、现在又失去了什么。
            “王爷,你能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你要杀就杀,不必在此饶舌。”皇帝只是冷笑一声:“但朕杀谢霁,乃是他咎由自取,想要朕认错,绝无可能。”
            “王爷以为我会在意这个吗?不要自作多情,我要的只是你的狗头而已。”聂香失笑出声,随后又摇头笑叹:“不过的确是老了,才会这么多废话,要是谢霁看见了,搞不好早就催我动手了。”
            她伸手握住剑柄,正要把剑从地砖中拔出,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于是松开长剑,起身走出十余步,在墙上取下了一张瑶琴。
            “我还真不知道王爷精于琴技,又或者,这是哪位宠姬之物?”聂香随手在琴弦上一扫,殿内顿时便有清泉流响:“也好,就用它送你最后一程吧。”
            右袖一拂,她转身坐落,将琴放在琴几之上,左手按弦,右手五指缓缓弹拨。琴音缭绕,淙铮清冷,仿佛山间寒流,汇聚成溪。
            《流水》。
            琴声淙淙流淌,淌过起落,淌过悲喜,淌过悠悠岁月。
            幽幽琴声中,仿佛有什么溯至时空上游,带着故人和往事随流年奔涌而来:
            ——“我叫聂香,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吧?”
            ——“我想管你要一张好点的琴。”
            ——“你把《流水》弹顺了,我就给你换。”
            ——“我昼夜苦练琴艺,日也弹,夜也弹,连吃饭都怕多吃两口误了时间,这样辛劳,可不就病了么?”
            ——“既然想出去,那便去吧。我在楼外等你。”
            ——“……哼,你来最好,本小姐正愁一个人逛街没人付钱呢。”
            ——“弹得确实不错,不愧是聂大小姐。”
            ——“这次你可不能再鸡蛋里挑骨头了吧。琴拿来,做人要说话算数哦。”
            ——“聂香,聂香!”
            ——“呜呜呜,谢霁,你怎么才来啊?吓死本小姐了!”
            ——“你跟我打感情牌是没用的!想要拉拢我和聂家,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娶我。”
            ——“好好背着,要是不小心把本小姐摔了,本小姐可跟你没完!”
            ——“那可不一定,我看那鱼池挺不错,一会儿把你扔下去,让你陪金鱼游泳去,大小姐以为如何?”
            ——“你敢?你要是真把我扔下去,我就紧紧抓住你,让你一起掉下去。”
            ——“那我松手了。”
            ——“我也准备好了,要掉一起掉!”
            ——“怎么同样掉进冰洞里,你就这么精神,太不公平了!”
            ——“是你意志力不够强,日后还需多加锻炼。”
            ——“你胡说!你就是趁机挖苦我,欺负我!以后别指望我替你赚钱,再惹我我就把风信楼的客人都撵走,看你怎么办!”
            ——“好啊,随你的便,把人都赶走,以后你这个大小姐就要吃糠咽菜喽。”
            ——“谢霁,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宅邸啊?”
            ——“我想在院中种一片梅林。”
            ——“可我不喜欢梅花!”
            ——“谢霁,恭喜你获得了第一名,奖品就是本小姐——你不许说不要!”
            ——“很高兴能收到这份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香儿可是非他不可?”
            ——“爹爹若是不同意我嫁给他,我宁肯去庙里当尼姑!”
            ——“谢某心系聂香,此生除了她以外,绝不再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谢霁,以后你要是敢辜负本小姐,本小姐一定不饶你!”
            ——“好,为夫今后一定唯聂大小姐之命是从,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你在家等我。”
            ——“你不理我,把我一个人丢下,那你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大人为了保护皇上,已经……已经……”
            “铮”的一声,一曲未毕,一根琴弦却已应声而断。聂香缓缓睁眼,才觉衣襟已被泪水湿透。
            望向床上垂死的皇帝,却见他目光怔怔,神色间竟也有几分怅惘。
            聂香默然良久,随后拭去脸上泪痕,将断弦从琴上卸下:
            “虽然不是你当年为我特制的‘浮尚’,但多少也是张琴,也算是报答了王爷的‘栽培’之意吧。”
            一步,两步,她静静地走向龙床,走向她一生难平的血海深仇:
            “王爷,这一场江山社稷梦,也该醒了。”
            她把琴弦在皇帝的脖子上绕了一圈,嗓音缥缈如梦:
            “要是你见到谢霁,替我对他说一声:那天乱发脾气,是我不对……”
            聂香顿了顿,手上缓缓发力:
            “现在,我把赔礼给他送来了。”
            仅余的生机在窒息中一点点消逝,七十多年的人生在脑内一幕幕掠过。而最后一瞬,停留在容都王府,一对年轻男女走入书房的画面。
            男子一袭青袍,脸戴面具,却掩不住已成大器的沉稳风度,和棋弈江山的气度才华;女子身着黑衣,镶在衣上的黄边明快夺目,明艳的笑容背后,是尚不怕虎的自信和无畏。
            最后的思绪,停留在那一刻的第一个念头上:
            “……一对璧人。”
            昭文三十三年十一月初六,帝崩于紫宸殿。


            IP属地:广东6楼2023-09-01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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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三更,卫林。
              某个酒肆的老板抱着一个充满血腥味的酒坛,又哭又笑,直至天明。


              IP属地:广东7楼2023-09-01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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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文三十三年十一月初六,帝崩于紫宸殿。
                次日,太子岳显登基,改元景龙。
                景龙帝萧规曹从,治国有方,颇有乃父之风,时人多颂其德。
                景龙四年八月初九,景龙帝暴崩于北巡途中。同日,厉兵秣马已久的卫国兵分三路,杀入岳国国境。
                十一,太子岳旦继位,改元景云。景云帝仓促登基,指挥不定,加之老将凋零,青黄不接,于是前线连战连溃,卫军十日连陷七城,举国震骇。
                廿三、廿四,故镇国将军聂怀缨之女聂香、前右副都御史关仙子向天子请缨讨敌,天子允之,封其为云麾将军、归德将军,领西路军政。
                九月,聂香、关仙子所部入祁中,与卫军对峙。僵持间,岳军声东击西,扰袭卫军东线,而后聂香乘卫军主将耶律才派兵增援,本部空虚之际,居高临下奇袭之,枭其首而归,两军优劣随即逆转。
                下旬,岳军逼卫军撤出祁中。
                十月,关仙子领疑兵于应谷,牵制萧丹所率主力于曲临;聂香率大军分前后两部出保川,令其侄聂适领一军扼守扶兴。聂适屯兵于扶兴高处,萧乂料其不知兵,觉有机可乘,绕行曲河欲包围时,聂香所率后军忽然折返,与以逸待劳的聂适军内外夹攻,大破之;而后乘胜追击,接战匆忙从曲临赶来接应的萧丹军。此时关仙子所部由虚转实,本人亲率八百精骑凿穿进退失据的萧丹军,阵斩萧丹。卫国于岐右顿无可用之兵,岳军遂收复三郡,兵逼戎昌。
                十一月,岳军围戎昌。耶律伯据城坚守,聂香于城下放声搦战,辱其父母,又连发数十箭,射胭脂、舞裙于城内,嘲其胆气犹不及歌女,不如涂脂着锦,歌舞以娱士卒。耶律伯大怒不能制,点兵出城,大败,岳军遂收复戎昌。
                十二月,岳军围洪师,逢大雪连日,不得克。聂香曰:“须防敌军自长明发兵来援。谢霁若在,必布疑兵于城外,伏主力于道上截杀之。”关仙子听之。三日后,萧烈率虎豹骑夜袭,反遭伏击,死伤千余。萧烈欲走,关仙子率精骑驰击之,当夜三战三胜,斩首过千。
                景云二年二月,聂适破长明。
                三月,克洪师。西、中、东三军相呼应,胜势已定。
                四月中旬,岳军逐卫军出境。岳、卫两国订相水和约,各自罢兵。
                下旬,聂香、关仙子班师回朝。景云帝论功行赏,封关仙子为从一品骠骑将军;聂香为正二品辅国将军,领咸贵王;聂适为正三品怀化将军。追封故左丞谢霁为云庐王。
                先天二年,时年七十五岁的聂香告老辞官。


                IP属地:广东8楼2023-09-01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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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熹城外的琴会上,多了一位常客。
                  这位老夫人每次都在辰时之前就早早到场。她不常言语,除了奏琴之外就只是静静倾听。此外,她举止雍容,衣饰考究,动作则十分矫健,甚至比一般中年人还要利索,实在不似是寻常人家的长者。
                  而她的琴技则已臻于化境。有人赞道:“弦起如幽谷流泉,空灵缥缈,引人临境;弦缓如深流徐淌,悠远隽永,醉人心神;弦急如层波叠浪,盘洄往复,扣人心魄;弦止如月下潮退,留人渐醒,空余惆怅。”不少琴师曾在她的琴音中无意识地停下动作,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早已抱琴离去。她弹奏的《流水》尤为惊艳,曾有人将其与六十年前的琴艺大家孔图所奏的《高山》相提并论,她闻言只是一笑,随后又复一叹,似有什么欲说还休,但最终还是不置可否。
                  一名造诣深厚的老琴师曾私下与众人唏嘘道;“夫人的琴音,哀而不伤,怨而不怒,能使你我心神为之夺而不觉,非历经数十年悲欢离合者不能成也。”
                  如此过得数月,夏去秋来,随着暑热退去,晨光也变得越发温柔,催人入眠。
                  有一日,这位名为聂香的女子忽然来了兴致,抚琴不止,弹了一曲又一曲,一曲又一曲。待到不知几曲曲终,沉浸过后,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已近午时,其他人早已散去。
                  她不觉愕然,随后摇头一笑,总觉得眼前的景象有几分熟悉。
                  秋风飒爽,阳光微暖,不觉已年迈的女子感到慵懒的感觉逐渐浸润全身,但她还是循着莫名熟悉的感觉,闭目微笑,左手按弦,右手拂出了第一个音。
                  《流水》。
                  五十九年前的那个秋天,她和那人吵闹着来到这里,在琴艺上第一次真正蒙学。
                  数十年往事如流水般历历而下,她闭目抚琴,或笑或叹。脑中的画面,最终停留在那年乞巧的漫天银花上。
                  眼前的男子还是乌发青眉,可他面前的自己却已是白发如霜。
                  从大大的礼盒中跃起,她跳入男子怀中,紧搂着他的脖子大声笑骂:
                  “谢霁,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比我年轻这么多!”
                  男子笑意温柔,就像秋日的阳光:“年轻才有力气一直抱住你啊。”
                  她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他,轻嗅他熟悉的气息。
                  ——“从今以后我会一直缠着你,你这辈子都休想甩掉我,休想!”
                  记忆中的话语在脑中响起,梦境外的女子不知何时已停下了抚琴的双手,带着香甜的笑意,伏在琴上酣然睡去。
                  寒冷的内息依然在她体内流淌,但早在二十年前,她就已经不再在意。
                  ——谢霁,梦里面,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谢霁,梦里面,我们始终未曾分离。
                  (完)


                  IP属地:广东9楼2023-09-01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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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你。


                    IP属地:广东10楼2023-09-01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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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得不错,生动形象。如饮琼浆,回味无穷。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3-09-02 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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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3-09-02 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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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笔很赞!模仿字迹回信的桥段和心理描写很感人


                          IP属地:美国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3-09-03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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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IP属地:山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3-09-03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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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一下。虽然意义不大。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23-09-09 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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